30、首發晉江

作者:木漏日
江晏遲便衣輕裝出了上京城,來到許純牧所說的破舊驛站——這裏曾是一處官驛,後來官道改了,約莫十幾年前被閒置了。

  鮮少人來往。

  分明還未到初秋,可山林間薄霧漸起,迷濛前路。江晏遲的心隨着這馬車顛簸着,越是行至荒僻,越是惴惴不安。

  楚歇割裂成了兩個性子,一善一惡,一忠一奸。

  他瘋狂害人,又拼命救人。

  這裏頭,會不會包括他阿孃段瑟。

  驛管的門上滿是塵灰,江晏遲進去時瞧見上頭有個纖細秀氣的掌印,將手覆上後比自己手掌要小上許多。

  他想起了幼年時段瑟抓着自己的手,一邊印在她掌心上笑然,‘阿予,等到你這小手兒什麼時候比孃親還大了,便是個大人了。’

  江晏遲深深呼出一口氣,將門慢悠悠地推開。

  陳舊的木質階梯上夜都是灰塵,上頭印着一個秀氣的腳印。

  江晏遲一腳覆上一個,走上了二樓,遠遠地便瞧見窗子旁那鵝黃色身影。

  四年未見,段瑟還是那個模樣。不喜打扮,粗布挽着頭髮,樸素的發飾卻遮不住此人眉眼裏的毓秀靈氣。

  “阿……娘?”

  江晏遲趔趄兩步,險些沒踩空一腳。

  段瑟紅了眼,也黏糊糊地喊了聲,“阿予,你好高了啊。”

  說完了走過來,江晏遲還差一個階梯,可段瑟身高還是隻到他口鼻處,撲進了他的懷裏抱着他,“還挺瘦,難道是東宮裏喫食不好?”末了伸出手墊着腳摸了摸他的頭髮,“這可不行,我們阿予要長得高高的纔行……”

  那說話的語氣,分明還將他當做十二三歲的小孩。

  江晏遲心裏滿脹着酸澀,鼻尖發着紅,緊緊地抱住了段瑟。

  “唔,你怎的了。”

  段瑟拍着他的背,“見面了知道要抱會兒,那我給你寫那樣多信,你怎生一封也不知道回。”

  段瑟的聲音裏帶着些委屈。

  “我還當我孩兒有出息了,便不要我這慣是丟人的阿孃啦。”

  江晏遲將她抱得更緊。

  怎會不要,怎能不要。

  “阿孃這些年都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在南疆啊。”

  江晏遲微微一愣。

  “我好想你。”江晏遲微微屈膝,將頭埋在她脖頸旁,段瑟感到脖子上惹了一處潮溼,怔了下,“我們阿予受委屈了嗎,不會呀,都是太子了,還有誰能讓我們阿予委屈。”

  “是啊,我是太子了,不委屈。”

  江晏遲又自己擦去眼角的溼意,軟着聲音,“阿孃也不委屈,阿予以後會照顧阿孃,保護阿孃。”

  段瑟笑吟吟地回了個‘好’,然後纔像想起什麼似的,跑去角落裏拿起一個布包的包袱,拆開了裏頭還分了好幾個小木匣子,雖是包得簡陋不大好看,也都細緻地都用蠟封好了的。

  她一邊數着擺弄,一邊說,“這個是杏幹,這是李幹,哦對,我還帶了些新種的橘子,可惜太酸拉,不知道你和小楚先生會不會喜歡。阿孃太笨了,種不出什麼好喫的玩意,總是想着要給你寄一些,可小楚先生要我別寄,大概是也知道我種的果子難喫吧……”

  江晏遲面色發白。

  望着段瑟的背影忽地覺得有些喘不出氣兒,伸手扶了一把牆,才踏上這最後一道階梯。

  “四年前,救你的……是楚歇嗎。”

  “啊?”

  段瑟還在數着乾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江晏遲再問了一遍,她才笑了笑說,“你怎的問這樣奇怪的問題。當年不正是小楚先生將我們救出的冷宮嗎,你忘了?”

  又唸叨一下,“這樣的恩情,那可是斷不能忘的呀,阿予。這桃幹是最甜的,你不要不要先試一快,你最愛喫甜的了……我給你做了好多呢。”

  “不是,不對……我說的是,上元佳節那一日……”

  段瑟動作停了停,“對不起,沒來得及陪你去看花燈會。但是你送我的花燈小楚先生寄來了,我日日都掛在牀頭呢……我時常就看着那盞燈想啊,我們阿予多高了,每天睡得好不好,有沒有用功讀書,當了太子後會不會被別人嘲笑是從冷宮裏出來的……我們阿予,會不會也像孃親想他一樣,也想着孃親呢。想啊想啊,就睡着了。”

  “不對,楚歇不是,不是給你一瓶毒藥……我,我看到你倒在地上……”江晏遲有些急了,連言語都亂了,“我看到你……”

  “阿予,對不起,阿孃是月氏人……”段瑟捏緊了手裏的桃幹,躊躇着,“小楚先生說,只要我是你阿孃,只要我還活在世人眼裏,你就不可能當太子。我想想也是,生作了我的孩子,真是叫你吃盡了苦頭……果然,沒有了我,我們阿予就能前途坦蕩,一世無憂……”

  看到江晏遲急急地還欲再說些什麼,段瑟盈盈一笑,“你看到了?是不是讓你擔心了,其實也不大疼的,就是吐了兩口血,很快就暈過去了。小楚先生說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上京城,說要將我送得遠遠的,等到哪一日你登基了,掌權了,成爲了真正的皇帝。才讓能再見面……”

  “我不懂這些……但我現在見到你了,阿予,你是要當皇帝了嗎?”

  段瑟這麼問着。

  又看了眼周遭,“小楚先生呢,怎麼沒跟你一塊來。”

  “他……”

  江晏遲喉頭一堵,很久都沒喘上氣,他想到了楚歇在懷中漸漸失去溫度的感覺,想到了那滿手汩汩流出的鮮血。

  他看着自己的手。

  “阿孃。”

  “嗯?”

  “阿予犯了一件大錯……”

  江晏遲的手微微顫抖着,扶着牆弓着身子,聲音卻很靜默,“極大,極大的錯……阿孃,我……我該怎麼辦……”

  一點點完全蹲下,“沒用了……不成了……”

  形如槁木,彷彿有什麼將他狠狠拉向冰冷的深淵。

  教他窒息,驚得背後全溼透,偏偏又喊不出聲來,只訥訥着,“這次,是真的……真的,再沒法子了……”

  “阿予,你怎麼了。你冷嗎。”

  段瑟見他發着抖,上前去抱住了他,溫暖的懷抱卻透不進那孩子的心底,她一下下揉弄着他的頭髮,“沒事,沒事的……沒關係,阿予別擔心。不管是什麼事,一定能熬過來,能解決的……”

  段瑟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笑着說:“實在解決不了,我們還可以去找小楚先生啊。”

  “他那樣厲害,又善心。一定會肯幫我們的。阿予別怕。”

  江晏遲在段瑟的懷中擡起下顎,一雙眼睛通紅,裏頭沒有一點光亮。

  段瑟被這樣的目光驚着了。

  “阿孃,沒有了,沒有楚歇了……”

  “他……死了。”

  段瑟啞然,怎麼這好好的人說沒了就沒了。小楚先生還這樣年輕呢,怎麼會忽然就死了。

  “御醫救了三天,已經想盡了一切法子,怎麼都救不回,沒有了,這個人……再沒有了……”

  段瑟不明白其中的曲折,隻眼神灰暗,又望了眼自己帶來的乾果,“怎會這樣。”

  “阿予,我們不哭。”

  段瑟緊緊的抱着江晏遲,“不傷心,阿孃在呢,阿孃陪着你。”

  可聽了這句。

  江晏遲漆黑的眸子,更加灰暗了。

  陵城王世子江景諳再一次入京,沒有了楚歇攔路,大搖大擺好不風光。

  早在榮國公府陷入毒殺東宮風波時,姨母便擅作主張要他快馬加鞭趕來,沒成想還真對了,雖說沒來得及救下姨夫,卻正碰上了楚歇和江晏遲狗咬狗。

  死的竟然還是楚歇。

  簡直是老天爺都在幫他。

  聽說是太子殿下在東宮一刀捅死了楚歇,若不是許家小侯爺去將屍體要出來,可能都保不住全屍。

  果真冷宮裏出來的就是看不清時局。

  特意折了路去了楚府,看着那上頭白花綴着白燈籠剛掛上,幸災樂禍的同時也在心裏感慨,活生生的一個美人兒,非得攪進着詭譎的鬥爭中來,要不是爪子這樣尖,倒是教人很想將他圈着,當個雀兒養着。

  那樣一副好皮囊,上京城裏再找不出更驚羨的了。

  進了裏頭果真瞧見那許小侯爺守在棺材旁,看到這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就好笑——非親非故的,許純牧怕不是昏了頭。

  “唉,所以說,盛極一時又有何用。命太短了,也是愁苦。”江景諳走到棺材旁看了一眼。

  楚歇已換好了衣物,一身素衣安詳地躺着,皮膚蒼白沒有血色,可也沒有死人的青灰和斑點。

  江景諳也是跟着父親打過仗的,總覺得這不像死人。

  心中生了疑,便想解開他的衣物看看那一刀斃命的傷口。

  許純牧一下捉住他的手:“你做什麼。”

  “小侯爺如此作甚?”

  江景諳笑了笑,“怎麼,還覺得自己能當太子妃?”

  “楚歇死了,江晏遲這太子之位焉能坐穩?鎮國侯府這算盤可算是打錯了,還眼巴巴地送了位美人過來……今日我倒是想聽聽個明白,你們許家這到底是幾個意思,怎麼顛來倒去的,眼下又和一個閹人和一個罪女之子攪和在一起了?”

  說完了又笑。

  江景諳這一年因爲許家對寧遠王的疏離而憋了口氣,聽說榮國公府要出事還以爲自己真的徹底與皇位無緣。

  壓抑着心情趕來了上京城想着就是心死也得來個痛快,沒成想他的心還沒死,楚歇先死了。

  這變故來得太快,讓他壓不住翹上天的尾巴,說話裏沒了分寸。

  “難不成許家都是草包,兵權都握不住了,只能抓緊裙帶關係?”

  許純牧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太子妃。”

  “現在想撇清,晚了。”

  江景諳再看了眼楚歇,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的臉色好像還沒剛剛蒼白。

  心裏咯噔一下,這該不會出什麼幺蛾子吧。

  趁着許純牧眼下的服軟,他近了一步:“我給你個機會,反正楚歇死都死了,你把他頭割下來懸城頭半月。鎮國侯府這兩年背叛我們投靠了這閹狗和那下作玩意的事兒,我權當沒發生過。日後若我登基爲帝,也不會再拿此事爲難你們。”

  “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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