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晉江首發
楚歇被困在龍椅上,青檀香沁人心脾,江晏遲如今本就高他兩寸,這樣身形靠得近了,極具壓迫感。
喝的藥物對你有影響嗎。你夜裏也不怎麼出現了。江晏遲伸出手探着他的額頭,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殿……陛下。
楚歇無心與他談論這個。
將人推開些,楚歇餘光觀察着底下的趙煊,一邊凹着人設,斟酌着用詞,陛下,我根本不適合當皇后,我登上那個位置,會後患無窮的。
我說你能就能。皇帝似乎不想就此事多加談論。
趙世子臉色怪異地看着那殿上倚靠在龍椅上的人。
是楚歇?還是楚歇有孿生兄弟?
長得分明一樣。
又性子一點都不像他。
“趙小世子,你走吧。”楚歇輕咳了一聲,不再與皇帝交談,“你放心,就算我當了皇后,我也未必能活……活得長久。”
一派寧靜坦然。
“阿歇,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皇帝最聽不得他說這些話,替他將氈毯裹得更貼幾分,“我保證。”
趙煊聽着二人對話,驚覺不對,聽陛下這意思,這分明就是楚歇。
“楚……歇?”趙煊帶着些疑慮問,“你是……楚歇?”
與那雙眸子對上。
清漣泛起,碧湖潤澤,透着明淨純澈的光芒。
眼前的楚歇眉眼哀愁溫婉,長長吁出一口氣,像是終於將積壓已久的祕話吐露,“我知你十數年來也非全然真心與我交往,不過是遵從你父親的意思……你打心眼裏,是看不起我這種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低賤之人……咳咳……”
從不落低的掌印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眼神,這語氣,到底怎麼回事。
非得要說的話,眼前這個楚歇……倒是很像那一日自己給他送毒酒的那個。
“陛下,這……”趙世子看向皇帝。
皇帝知道此事瞞不住他了,下了封口令,“你全當今夜什麼都沒看到,不要同任何人提起。趙世子,你走吧。”
“陛下,爲何楚歇今日看上去分外不同……”
皇帝並不打算解釋,斬釘截鐵地喊:“來人,把人給朕拖——”
陛下!
“因爲我有癔症。”楚歇輕輕地一句如秋風平地起,打斷二人的糾纏。
“阿歇,你!”皇帝本不欲太多人知道此事,可是楚歇卻將話說開了,大概還是顧念與他相識已久的情分,“我與世子相識十數年,卻連此事都未曾告知世子,是我不夠坦誠。”
“楚……”
趙煊看着面前這個楚歇,完全混亂了。
癔症,什麼癔症。
“趙煊,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騙你。我本前朝罪臣之子,當年死裏逃生,被蘇太傅收養一直生活在邊境……世道殘酷,容不下弱小。也許是環境所逼迫,也許……是因爲旁的。我很小的時候就得了這個怪病……我知道我的身體裏有兩個‘我’,一個善的,一個惡的。每當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那個‘我’就會出現,不擇手段,坑蒙拐騙。一開始我並沒有太在意。可漸漸地,那個‘惡’的一面出現得越來越多,而我幾乎只能在深夜裏出現,到現在,我能維持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你說得對,我這樣的人別說當身居高位了,連活着……都不應該。”
這些往事,江晏遲也是第一次聽楚歇說。
楚歇的本意是讓趙煊對自己敵意不要那麼大,方便套話。
可這一連串話說出來,趙煊還沒什麼反應,江晏遲反而一下往他懷裏鑽,阿歇,沒事了……我應該早點遇見你……
啊這。
恕我直言,你那時候還沒出生。
楚歇穩住表情,推開小皇帝,只看着趙煊,繼續鋪墊情緒。
我知道,他因爲仇恨,不公,怨懟,做了很多殘忍的事情。我沒有那些仇恨的記憶,所以我才能得到這片刻的寧靜。實際上我與他本就是一人……他犯的所有罪,我都該一同償還。
“楚歇……”
趙煊傻了,完完全全呆立在原地。仔細琢磨後心漸漸沉重了。
你……你,果真會有這種事,你……不可能,你如今在騙我是不是……怎麼可能呢……
趙煊,我救過你的。在上次你給我一杯毒酒的時候。楚歇聲音靜默,你以爲,如果你當時面對的是‘他’,你能有活路嗎。
趙世子心中封存已久的疑惑如今終於順了過來。
他想起來祁大人也跟他說過,總覺得楚歇很奇怪。
像他,又有時候不像他。
竟是如此。
我死了,他就也會死……我知道的,可我……
阿歇,別再說這樣的話。江晏遲忽地又插一句進來。
楚歇心裏咯噔一下,江晏遲你能不能不要老打斷我。
如今楚歇說的這種話江晏遲一個字也不想聽,“你不用管這麼多,御醫給的藥按時喝了沒,會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越是進一步相處,越能發現兩個極端性格的相似之處。
他相信能融合。
夜裏的楚歇不會徹底消失,他會融入白日的那個楚歇,合而爲一。
那纔是真正的楚歇。
不受仇恨和善良拉扯,一分爲二的楚歇。
陛下,我有話想私下和趙大人說兩句。楚歇看着緊拽着自己的手,有點嫌棄,極重要的事。
“你……”
楚歇反手握住江晏遲,那幾道好似安撫。
小皇帝默了一會,做出退讓,那,半刻鐘夠不夠。
夠,太夠了。
楚歇莞爾,“嗯,你在外面等我。”
小皇帝出去了,楚歇將受了鞭刑的趙煊扶起來。
終於能把心裏琢磨了好幾天的苦情劇本演出來了。
“趙煊,我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我完全消失了,那麼楚歇此人將會是多麼可怕的存在……將再無人可以約束他,制衡他……趙煊……”
楚歇從懷中取出今日晨起桃釐爲自己挽發的簪子,遞到趙煊手裏。
簪子的一頭抵住自己的心口。
此一計,以退爲進。
我其實……也沒有那麼想活下去。楚歇壓低了聲音,有些顫抖,不如,你給我個解脫吧。
趙煊握着那簪子,像是握着燒紅的烙鐵。
不……
你不是也覺得我該死嗎……
不是,我……
那就殺了我,反正你也不怕死,殺了我,所有問題都能解決……
見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楚歇開始有意無意地試探着底下的趙煊:“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殺我……我流落到淮崎郡的時候,那個打了勝仗的副將,趙靈瞿識破了我的身份,我也差點死在他手裏……我在你眼裏早就是怙惡不悛的了,與其你找人殺我,不如自己動手吧。”
嘴角微微揚起,笑容落寞又釋然。
相識十數年,能認識你,我從未後悔。死在你手上,我亦甘之如飴。
趙煊果真反問一句:“趙靈瞿?”
我沒有……我沒有要他殺你,我沒有!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也在淮崎郡,你誤會了,我……
他手抖下,立刻將抵在楚歇心口的簪子收回,喃喃,我真的沒有……
那趙靈瞿。難道不是你遠房堂弟?楚歇眼神裏滿是灰暗,像是因他的狠心,而對一切都失去了期待,“別騙我了,我知道的,你巴不得我……”
“不是!”趙煊幾乎立刻解釋道,“我父親的確向陛下舉薦了趙靈瞿,可是我們沒有要他殺你……而且,而且趙靈瞿其實根本不是我們趙家人,他是蘇……”
話說的太急,想剎車時已經來不及,漏出了幾個字。
楚歇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瞬間抓住重點。
“蘇什麼?”
“反正,我真的沒有要殺你。”
是蘇明鞍。
楚歇垂下眼眸,眼底暗光流轉。
這個趙靈瞿是蘇明安插進趙家的,那一定是月氏人。
必須要想辦法,削了這個趙靈瞿的兵權。
“總,總之……”趙煊揪着膝蓋上的衣料,“我雖不認同你做惡事的行徑……但是我也,也從未真正厭惡過你……我只是……”
只是不得不周全場面。
這樣的話,他在以爲自己能理直氣壯地說出來。
可是並不能。
一種愧疚從心底升起。
他甚至還曾提過將楚歇鞭屍三百。他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十幾年了,只看到楚歇的殘酷,卻從未想過背後的緣由。
他身世悽慘,早年喫過多少苦,纔會得這種可怕又罕見的癔症。
“我知道的。”楚歇將他手中簪子順回懷中,“你對現在的朝堂不滿,對我這樣的朝臣更不滿……你有理想有抱負,卻無處使力。趙煊,你想利用污穢的權力去清洗什麼,只會越洗越髒。不如跳出這個圈子,你儘可不用再倚仗你父親,嘗試着不依靠趙家,去真正的做一些什麼……咳,咳咳……”
楚歇咳嗽兩聲,因疲憊虛弱有些犯困了。
趙煊禁不住出手扶着他,你慢一點說……
“可以的話,希望二十年後的大魏不再如眼下,能如你所願。”
趙世子渾身一震。
楚歇竟有如此通透的眼光與胸襟。
也是,他是楚歇啊,因癔症而分化出一善一惡兩個性子的楚歇。
本就與白日裏那個是同一人,一樣的聰慧,一樣的機敏。
這樣一個絕頂才智之人,往往將人性糾纏,利益來往都看得通透。
惡可把權弄術,算計人心,善可通透豁達,救人於世。
都在他一念之間罷了。
趙煊像一隻兔子似的紅了眼,好,阿歇。
半刻鐘已到,江晏遲扣響三下門,楚歇開了門。
正是子時,楚歇聽到宮門外有夜鐘響了一聲。小皇帝握着他的手,天空上忽然炸開一道煙火。
今日是我生辰。阿歇,我曾祈求上天希望生辰前能找到你,沒有想到,我還是得天眷顧的……
楚歇本想抽出被緊握的那隻手,可小皇帝看上去太開心了。
甚至眼底蒙上薄薄的霧氣。
陛下都多大了,還哭呢。
楚歇看着他水靈靈的眸子,嘆了口氣。
皇帝好似早有些安排,帶着他去往冷宮附近的水榭亭臺上看着愈加絢爛,綻放在夜空的煙花。
二人沿着湖邊一路走,撇開所有隨從。
煙火映在波瀾的水面上,映在江晏遲的眼眸裏,也照出並肩而行的楚歇清秀俊雅的輪廓。
江晏遲又握住了楚歇的手腕,心生意動,在湖畔的石子路上藉着明暗閃爍的煙火摟住了身畔的頎長的身子往懷中帶。
楚歇還在琢磨着蘇明鞍的事情,沒料到他這一舉動,下意識地掙了一下。
江晏遲那股子狼崽子的勁兒又來了,箍住了他就不撒手。
又探頭下來要親他。
楚歇推拒得厲害,江晏遲稍稍鬆了些手,碰巧他一個大力掙扎一個翻身,江晏遲沒摟住人,眼看着人往湖裏栽去。
完蛋了。
楚歇這麼想着,往前栽的身子卻被適時地一抱,再反向一推。腳掌再次踩住實地,踉蹌兩步穩住身形,緊接着聽身後撲通一聲。
江晏遲落水了。
“陛下!”楚歇慌張地走到水邊,湖水沾溼了鞋襪,這纔看到那水不過半身高,根本也沒什麼危險,就是初冬的湖水冷得很,教人透心涼。
江晏遲像是一隻落湯雞似的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有些無奈。
場面有些滑稽,楚歇噗嗤一聲咧開嘴笑了,一邊遞出一隻手給小皇帝:“你快上來——”
江晏遲泡在湖水裏的手很冰冷,他沒有牽楚歇,而是自己用手臂撐着湖畔的石頭上了岸。
擰着了袖子上的水說:“欸,我還以爲□□。”
楚歇又笑出了聲。
“你這生辰也太倒黴了些。”
“哪裏哪裏,分明是走運。”江晏遲看着楚歇,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好吧,我的小陛下,又長大一歲了,想要什麼生辰賀禮嗎。”楚歇看江晏遲太狼狽了,凜冽的風一過只怕整個人都會刀割似的發冷,領着人快步走回殿去。
“我已經得到最好的賀禮了。”
“嗯?”
江晏遲跟在後頭輕聲說:“你剛剛笑了。”
楚歇腳步一頓。
“我是第一次看你這樣笑。”
他好像不覺得冷似的,整個人水淋淋地站着,眼神卻很溫暖:“我想要你以後每天都能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能像剛剛那樣開懷大笑。”
煙火停了。
湖畔安靜又黑暗。
星辰卻明亮起來,細碎地點綴在無垠的蒼穹。
“這……這算什麼賀禮。”良久,楚歇別開了目光,訥訥然退了兩步,“殿下快些,我們得回殿中換下這身溼衣衫,您最好再用熱水沐浴一番去去寒氣……”
“湯沐的話,往這邊走。”江晏遲搓暖了手,拽着楚歇的手腕,“這邊是浴堂……”
楚歇稀裏糊塗地跟着走了幾步:“那殿下去吧。”
“你跟我一起去。”
“我……”
他狡黠一笑:“既然你說那做不得賀禮,那便換個賀禮,陪我濯洗沐浴如何。”
“……?”
人被拉扯得快步向前。
“快些,冷得很,一會兒我都要凍病了。”
與外頭的寒風瑟瑟不同,浴堂裏熱氣嫋嫋十分溫暖。江晏遲將人都打發了出去沒留一個服飾的,明擺着是要把自己當奴婢使了。
楚歇憋着口氣,給他將溼漉漉的衣帶解開,抽出,疊在一旁。
又一件一件扒下沉重的衣衫,到最後只剩兩件,楚歇不願動手了,轉過身去:“你自己脫吧,我走了。”
那氤氳的熱氣教人心口發緊。明明也還沒有太逾矩的行爲,可總覺得氣氛過於曖昧。
“別走呀,楚大人,不是說好的送我賀禮嗎。禮我還沒收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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