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晉江首發

作者:木漏日
楚歇緩了口氣,才覺得有些餓了。小皇帝早已備好喫食,楚歇吃了幾口又想起來,自己自從入了宮每一日的喫穿用度都是小皇帝着人安排妥帖了,事無鉅細皆無怠慢。

  他還得日日忙着前朝的事情,又督着大婚的進度。

  自己除了每日喫睡躺着,幾乎是什麼也沒做。

  穿過來十幾年,倒是第一回這麼長時間地偷了個閒。

  江晏遲說想要謀一個長遠。

  可楚歇自己卻知道,他和這個小崽子之間是沒有所謂的長遠的。

  他是要回現世的。

  可聽剛剛他的口氣,又說這輩子都不會再娶旁人。

  雖覺得是少年意氣,可楚歇還是提了一句,“陛下,我身子骨不大好,怕是陪不了您幾年。”

  小皇帝忽的想到昨夜這人不堪折磨昏死在懷中的模樣。端着藥碗的手抖了一下,“你哪兒不舒服?”楚歇搖搖頭,他才擠出一個微笑,”不會的,來,先把藥喝了。”

  楚歇儘可能做出一副釋然的模樣,“我是幼年大災變故,一早就虧損了這幅殘軀,能活到今日都是賺來的。死了也不覺得虧。”

  “你是故意說這種話來慪我的嗎。”

  江晏遲放下了藥,驀地將那身子虛虛抱着,感受到楚歇身上的溫度,“你別擔心,也別再去思慮旁的事情……什麼都不用管,只要好好呆在我身邊就可以。”

  楚歇聞着那酸苦的藥味,正就着蜜餞喝了半碗。又聽到小皇帝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你既不是主動投奔的北匈,那麼在北境時,你何以入了那北匈軍帳。”

  他險些就被藥給嗆着。

  “慢點,不急。”

  楚歇慢吞吞地將藥喝完了,又聽江晏遲一邊教人來將碗撤走,一邊問,“是許家人把你送過去,要你去議和的?”

  那語氣雖平靜,但楚歇知道這個問題很是要緊,不得亂答。

  “陛下怎麼這麼問。”

  “我只是有幾處還是想不通,但我又不想再自己一味地地去猜測,所以我想聽你同我說。”

  江晏遲擦着楚歇嘴角的藥漬,指尖微微發燙,“可以告訴我嗎。\

  \不是。”楚歇做出了回答,“是我自己要去的。”

  “爲什麼。”

  “因爲我有把握說服忽敕爾。因爲我不能看着長明軍和北匈硬碰硬。”楚歇再重複一遍,“是我自己要去的。”

  “嗯。”

  外頭小喜子來報,輕聲細語地在江晏遲耳邊說了一句什麼,楚歇看到他點頭過頭後小喜子快步離開。

  楚歇這才發現哪裏不對勁。

  桃釐呢,從昨夜起就沒看到那丫頭。

  “江晏遲,我那個婢女呢?”楚歇立刻警覺起來,“叫桃釐的,她在哪兒。”

  江晏遲眉頭輕輕一挑,“哪個婢女。”

  “你把她帶過來!”楚歇見他並不正面回答,想起昨夜他那怒氣沖天的模樣心裏沒底,擡手揪住他一角衣袖,“我現在就要看到她。”

  小皇帝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楚歇被那眼神凝視得心底發慌,心底漸漸生出一些煩躁,見他遲遲沒有動作聲音低沉下去,“江晏遲!”

  小皇帝起身,楚歇手中的衣袖被強行拽出,他看到小皇帝的背影鏗鏘而冷漠:“她敢偷偷潛入宴堂打聽議和大事,那可是死罪。”

  楚歇聽到死罪兩個字,頓時腦子嗡地一響。

  他從沒想過江晏遲會如此行事。他派桃釐去是有原因的,小喜子認得她,他身上又有楚府的令牌,就算是東窗事發也必無人敢動她。

  可如今江晏遲淡淡地一句“死罪”讓他的心瞬間寒了。

  他在殺雞儆猴嗎,警告他不要手伸得太長。

  一時間楚歇心口發疼,手指尖發冷,喉嚨裏冒出一片砂礫磨過似的痛癢,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你!”

  楚歇捂着嘴扶着牀沿,整個身子抖如篩糠。

  桃釐幾歲的時候他便將她撿來了,她的性子乖巧又活潑,像極了小音。他把那孩子一點點養大了,放在楚府里根本不似個丫頭養着,明眼人都知道他將她看得多重。

  他竟然,他竟敢!

  江晏遲本意是敲打一下,沒有想到楚歇的反應這樣大,臉色頓時繃不住立刻將那牀邊上搖搖欲墜的身子扶住:“你別心急!我唬你的,她沒事,我已經教人將她送回楚府了!”

  “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聲震動肺腑。

  “是真的,不信我再將她召回宮來!”江晏遲急急地喊着外頭,“小喜子,去把那小丫頭再召進宮來,馬上!”

  楚歇好一番咳嗽,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也如桃花似的緋紅一片,尤其是一點朱脣熠熠奪目。

  像極了剛進宮那一日紅妝模樣。

  楚歇剜了江晏遲一眼,又警告似的掐着他的手腕:“你,不準動她!”

  小皇帝卻苦笑一聲,“你身邊的人,我何時動過。”

  又看着楚歇怒火攻心的模樣,喃喃着說道:“你倒是真把她看得重。”不知想到了哪裏,眉頭忽然皺起來。

  “你不喜歡男人,那你喜不喜歡女人。”

  眼風忽的就掃了過來,帶着幾分涼意。

  楚歇無語問蒼天,這個小皇帝怎麼回事,怎麼會是這麼個不成器的性子,一天天不想要緊事淨是抓些細枝末節的。

  “她才十五歲!”

  “嗯。”小皇帝應了一聲,手擡起來拂過楚歇方纔因劇烈咳嗽而散亂的鬢髮,別在爾後,微微一笑道,“阿歇,我們明日就要成婚了。”

  “……”

  “我很開心。”

  “……”

  那隻手轉而覆上楚歇的臉頰,微涼的觸感直達心口似的,隨着指腹的摩挲,連心尖都開始生出微妙的戰慄感。

  “一會兒喜服就要送到了,和昨日的吉服不同,那是紅色的。我喜歡你穿紅色……我們會穿着那件拜天地,喝合衾酒,然後便算作真正的夫妻。阿歇,明日過後,我們就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是一家人。”

  “不管你以前過的是多麼顛沛流離的日子,不管你從前算計過多少人心才走到這裏,走到我的面前……從今往後,你都不用再這樣辛苦。”另一隻手將他牽住,“這雙手不必再沾染鮮血,你只需要相信我,倚靠我,你所有的心願我都會替你達成,好不好。”

  一家人。

  楚歇在心裏咀嚼着這三個字。

  不是的。他只有一個家人,她還在等他回家。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楚歇淡淡地一句話,叫那隻手忽的收攏,將他緊緊攥住,“只有血脈相連的纔是家人。你的家人是段娘娘,不是我。”

  小皇帝扶着他一處肩頭,將臉貼在他的肩胛,隱隱能聽見他的心跳,二人一縷青絲交疊在一處。

  “她以後也是你阿孃。我們三個都是一家人。等一切都平息了,我們熬過這一陣,我就將她接回上京城來……”

  “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根本不適合上京城。”楚歇忽的說道。

  “那是因爲現在的上京城對於她而言太危險了。”江晏遲皺着眉頭答,“眼下是形勢逼人,若我坐穩了皇位,一切就會好起來……”

  楚歇又默了一會兒。

  江晏遲以爲他皺着眉頭是在擔心些旁的時候,寬慰道,“你別擔心,阿歇,我會保護你。”

  “我不需要你保護。”

  小喜子在外頭說喜服送來了,打破了屋內的寂靜。小皇帝臉色稍緩,命人先將喜服拿了進來。正巧桃釐剛被接進宮,便被撥來伺候楚歇換衣。

  江晏遲本就宣召了許純牧入宮,因爲楚歇醒了就一直顧着這頭。

  眼下趁着楚歇更衣束髮的空隙前往議事殿偏殿,許純牧在裏頭等候已久,見到他便虛扣一禮:“陛下。”

  方纔從楚歇那兒並未打聽出太多東西,江晏遲眼下見到了許純牧,並不打算多言寒暄,喝了口熱茶潤潤嗓子,單刀直入地問。

  “長野郡那一場議和,到底是怎麼回事。”

  語氣不善。

  許純牧並不是個不通事理的,早在宴堂上那北匈使者一番話後他便知道江晏遲定會尋自己將此事問個清楚。

  因此心中早有說辭,此刻應對也絲毫不慌。

  “是我請求楚掌印去議和的。”

  “哦?”小皇帝端着手裏熱氣騰騰的茶水,入口甘苦格外提神,“爲何。”

  許純牧不由得想起那時自己傷重,楚歇是爲了不讓自己上戰場纔不得不冒險前去議和。

  他知道不能說出實情,否則即將成爲皇后的那人將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他必須優先確保,楚歇從此往後的日子能好過。

  這許多的事情,也許就真的像是一場雲煙,也許這輩子都只能爛在棺材裏了。

  會遺憾嗎。

  自然會。

  淮崎郡一個折返的決定,許純牧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慘痛的割捨。

  一念之差,便是失之交臂。

  “是我畏戰。”

  許純牧誠懇地認錯,“那個時候,面對勢如破竹的北匈兵馬,看到節節敗退的西境騎兵。我擔心許家會落得和寧遠王一樣的下場,所以我希望……能通過議和的手段,拖延也好,試探也罷。是我求着楚掌印想想法子,能否不戰而屈人之兵,解我北境十三郡兵情困厄。”

  江晏遲眼睛微微眯起。

  “對此,臣甘願領受任何懲罰。”

  許純牧十三歲第一次帶兵出征,十數年來敗績寥寥,他會畏戰。

  怕不是他父親許承堇的主意吧。許純牧不願將污水往父親身上潑,只能認在自己身上。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那樣一個連刀都握不住的人,若是談判失敗會是什麼後果。”皇帝聲音裏帶着幾分寒意,“你們許家將他逼去敵營,就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嗎。”

  許純牧輕聲說,“事急從權,我們只能從大局考慮。臣……還有一事必須和陛下說清楚。“

  還有旁的事。

  “你說。”

  “在淮崎郡的時候,那守城副將趙靈瞿曾想殺了楚掌印,是我親眼所見的。”許純牧餘光看了眼小皇帝的神色,果真見他眼光一沉,“楚掌印因此與那趙副將結怨,並非空穴來風。楚掌印所說也並無虛言,當日守城之策,的確是臣想出來的。”

  許純牧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楚掌印說不能讓兵馬繼續南下,才化身謀士將我的計策獻給初次帶兵的趙靈瞿。淮崎一戰,是這樣才能贏的。”

  皇帝的臉色始終沉靜,瞧不出對於這一番話,是如何忖度的。

  “有些事雖聽着荒誕,但,是真的。楚掌印並非無故弄權之人,反而是那趙靈瞿,的確是很奇怪,還望陛下慎重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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