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晉江首發
“我再想想。”
語氣沒什麼起伏,楚歇放下心來,剛剛莫名地竟有種陰冷的感覺,他還以爲自己又有哪裏說錯話,莫名其妙地惹了這狗崽子的猜忌。
“聽說在濮陽郡內,許純牧救了你,怎麼救的。”
脫去了外衣,江晏遲教人打了盆水,自己拿着帕子替楚歇將臉上的妝容擦去。
淡妝濃抹,總是相宜。
天然去雕飾,也是極美的一副容顏。
江晏遲找許純牧問過話了。
是了,北匈的事情如此蹊蹺,江晏遲怎麼可能不召許純牧入宮詢問,只是未曾想到這麼急。
“那時候很是緊張。”楚歇在心底猜測着許純牧會如何應對,避重就輕地答道,“許家的派來的追兵在城門外截殺我,許純牧及時趕到帶我一路向西逃竄……可那追兵抄了近路,將我二人逼至了懸崖邊上……”
那擦臉的手一頓。
“然後呢。”江晏遲見他不說話,將手中帕子浸水洗乾淨了,再替他擦着臉頰上一對朱印。
淡淡的紅色染在臉上,抹開後分外豔麗。
“然後,許純牧受了傷。傷在胸口,流了很多血,我二人不慎墜崖,順着那湍急的河流僥倖活了條命,流落到了淮崎郡內……”
自從江晏遲繼位後,楚歇自認越來越摸不透他的喜怒,這麼描述了一通以後見他沒什麼反應,又怕他再多問。
便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
小皇帝本是在出神的模樣,忽地頭便低下來。
“我困了。”每一次自己這麼說的時候,他都會立刻讓自己安置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小皇帝順勢將他抱起,動作輕慢地給他蓋好被褥:“那你先睡,別累着。”
楚歇這幅身子很虛,尤其是近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最近幾個月都是每日嗜睡恨不能一天睡七八個時辰。
可是今夜卻忽然有些睡不着。
他放緩了呼吸,沒教小皇帝發覺。
卻感覺到那人一直坐在屋子裏,不時便傳來翻閱奏章的聲音,後來頻率越來越慢。
咔噠一聲,是硃筆放下的動靜。
伴隨着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江晏遲一夜都沒有上塌,也沒有去休息,到了天快亮時纔出門去洗漱。
瞧見朦朧的天色,楚歇才發覺自己竟也隨着他熬了一夜。外頭鳥兒啁啾不停,聽見江晏遲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睏意襲來。
只一閉眼一睜眼的功夫,便是嬤嬤前來叫自己,宮女侍從跪了一地道喜,兩行人分立兩側將手中朱漆木盤高舉過頭頂,依次擺放着衣服,髮飾,鳳冠,朱釵等物。
“娘娘,時候不早了。不能耽擱了。”嬤嬤輕聲在他耳邊又喚了一聲,見他極其困頓的樣子,心裏想果真這位娘娘身子骨不行,睡都睡不醒的。
在心裏稍稍惋惜,面上卻端着喜色,又喚了聲:“娘娘,您不必動作,我們扶您更衣便可。”
說罷了,楚歇打着哈欠,半夢半醒着任由婢女和嬤嬤服飾着,換了衣服,又添着妝面。
桃釐仔仔細細地給他描眉,而那位嬤嬤則端起紫金鳳冠爲他束髮而戴。
楚歇睡眼惺忪地看着銅鏡裏的自己。
哦,對。
昨夜不知怎的失眠了,才睡了一個時辰便被拉拽起來浣面梳洗。
今日是他大婚。
他着玄色金織吉服,袍尾拖了約莫一丈,他本就身形頎長,如鬆如竹,如今被攙着起身後遠遠看去只覺得氣質華貴,叫人不敢直視。
金玉如流螢墜在身後,襯得他面色勝霞,明媚又端莊。
一路過去,奴才侍從跪在長街宮門,儀仗盛大。
是立後大典,本該如此。
可楚歇心情卻莫名地因這一場原不該有的繁華而變得些許沉重。
江晏遲是真的很用心在準備這一場大婚。
在祭臺前他遠遠見到了江晏遲。清俊明朗的一張臉帶着少年的意氣與成年的沉穩。
他與長階之上俯瞰着自己,那眼神裏滿是期待與希冀。楚歇被嬤嬤攙着一步步踏上走近,一隻手朝着他伸了過來。
“怎麼了,好像有些拘謹。”小皇帝壓低了聲音,“手也這麼涼。”
在宗正的一番宣告後,江晏遲帶着楚歇跪在祭壇前,叩首九次,再起身,復而再扣三次。
耳畔的金玉叮鈴作響,吵得楚歇頭疼。
他未曾想過,匆忙之下的大婚,禮數卻半點不含糊。分明是在一場亂世裏,可楚歇卻生出一種盛世安穩的錯覺。
他倒寧願這場大婚潦草些。
如此,他的心底不知緣何,煩躁感漸重。
喉頭上下一動,楚歇剛下祭臺便要了一碗水喝。江晏遲沒顧上自己,先給爲他將厚重的吉服外披脫下,“怎麼了,很累嗎。”
“有一點吧。”他敷衍地說道。
“你先歇歇,一會兒我們還要換喜服呢。先喫些東西。”江晏遲看到他眼底濃濃的疲憊,問,“你昨夜沒睡好嗎。”
不知爲何,如今這人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心。
好像只會讓他更煩躁。
“嗯,有一點點。”
“你……”
江晏遲伸出手,將他臉稍稍板過些許,看着那雙桃花似的眼眸,“不是很開心嗎。”
“我只是有些累了。”楚歇別開臉,如今飯菜也不想喫,只想着儀程能快些走完。
聽聞他累了,那人立刻將他扶上軟塌先叫他躺躺,昨夜一夜無眠,楚歇睏意漸來,眼睛一閉竟果真睡了過去。
他還做了個夢,夢到了前世的許多事情。
他夢到他在公交車上第一次偷別人的錢包,被抓住後沒命一樣地跑,卻被自行車撞倒在地。那人追上來提了他幾腳罵他小雜種,天上下起了雨,雨水落在他臉上,溼漉漉的。
他夢到老師推了推眼鏡,問他“真不讀了”,他點頭,冷風灌進他的褲腿,嘴角甚至還帶着點笑,“不讀了”。他聽到老師勸他,說你一個人初中畢業的孩子怎麼賺錢。他說,我會想辦法。
他夢到那一天雪很大,小音在屋子裏暈倒了。他打了110,救護車來,他卻掏不出一千塊的出車費用只能求着一位醫生“先去醫院,先救她,錢我會想辦法,我一定會想辦法再給我點時間”。
他夢到在母親的墓碑前,他說“媽,這一次,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手裏握着一張放棄治療的同意書,他的眼神很灰暗,可始終都沒有哭,麻木得好似並不知道疼痛。
沒有辦法了,這一次,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我賺不到錢。
我救不了她了。
那夢境循環往復,將他始終不曾清晰的記憶顛倒重演,心口慢慢地像壓了快石頭似的教人喘息不得。
他知道這是夢,但是他醒不過來了。
正當他以爲自己要溺死的時候,一聲着急的呼喊將他驚醒。
“楚歇,楚歇!”
他睜開一雙通紅的眼,眼前模糊的一切逐漸清晰,他看到小皇帝有些慌張地眼眸,一遍遍叫自己:“楚歇,你怎麼了。”
怎麼了,我怎麼了。
我剛剛好像做夢了,可夢見了什麼,他又好像有點想不起來確切的場景。
他只還隱隱記得那種不能喘息的痛苦,那種比瀕臨死亡的窒息。
那些記憶好像再一次變得模糊,壓在了心底深處。
“阿歇。”
他發覺自己躺在江晏遲的懷裏,他聽見那人說,“你剛剛魘着了,不停發抖。”
“你夢到什麼了。”
楚歇說不上來,他攤開手看到自己將手掌掐出一片深深的印記,過了一會兒才問,“什麼時辰了。”
“已經入夜了,我看你睡得沉,後面都是些虛禮,我替你應承了。只是夜裏着拜堂和合衾酒,是必須你我一起的。”江晏遲將他扶起來,聲音溫柔了些,“來,先把喜服換上。”
楚歇換上一身殷紅的喜服,像是還有些發昏似的,蓋上了紅蓋頭,江晏遲扶着他叩拜天地,再雙雙對拜後,耳畔那始終嘈雜的,喧鬧的聲音終於一點點消失。
屋子裏很安靜。
小皇帝將一盞小碗似的玉杯遞到自己手裏,裏面盛着百年的合歡花釀,寓意百年好合。
楚歇順從地喝下這一盞,辛辣入喉,嗆得他輕咳。
可他忘了,在現世裏他千杯不醉,可這幅身子卻滴酒不沾。漸漸地腦袋昏昏沉沉起來,一整日沒喫什麼東西,胃裏也灼燒似的發疼。
江晏遲趕忙教人給他餵了幾口白米粥下去,又端來一盤楚歇素日愛喫的糕點,“喫一些吧,一會兒要餓壞了。”
楚歇兩頰飛起一抹紅,漸漸地整個脖子都粉了。
只喝了這麼一點,卻渾身散發着馨香的酒氣。
合歡花釀的馨甜和柏蘭的清幽混在一處,這軟玉溫香地抱着,江晏遲禁不住又心念意動,捏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下去。
楚歇喝醉了,難得地沒有掙扎。
他記着他的承諾,沒有再多做什麼,而是給他脫靴,散發,扶着他背靠着牀榻。
“阿歇,我們拜過天地,是夫妻了。”
“夫妻……”楚歇喃喃。
他看着他這樣子有些好笑,附和着,“嗯,就是這世間最親密的人。”
“我和……你。”
“嗯,是的。”
“不對……”
江晏遲捉住他一隻手,只當他說醉話,問:“哪裏不對。”
“江晏遲。”他倒是還能喊出他的名字,看來也沒有那麼醉,“我後悔了。”
小皇帝臉色忽的凝住,“後悔……什麼。”
楚歇一雙眸子轉過來,像是醉了,又像是清明。
“我不該……和你成婚。”
小皇帝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像是壓着某種情緒沉默了一會兒,眼光幾度在楚歇身上來回掃視後,語氣未變,甚至更加溫柔,俯身上前問:“爲什麼不能和我成婚。”
“最近,我……好像變得有些奇怪。”楚歇繼續自說自話,他喝醉了倒是不發瘋,看上去像一隻乖巧的綿羊似的,溫軟又平和,“我盼着你喜歡我,但我又盼着你……不要太喜歡我。”
“爲什麼。”
“你喜歡我,我才能利用你。”
楚歇說得坦坦蕩蕩,鼻音有些重,聲音難得地軟膩,像是剛剛入喉的糖糕融化了似的。
“可你太喜歡我,我走了以後,你會很難過的。”
“你走什麼,你去哪裏。”江晏遲好笑似的,俯下身又在他嘴角輕輕點着,一邊嘗着那一點朱脣的馨香,一邊呢喃,“你嫁給了我,就是我的人。”
“這輩子哪裏也不許去。”
“可我要回家的。”
楚歇像是還在夢裏。
“以後這裏就是你家。”他扶着那人躺下,剛把被子蓋上腳底就一涼,原來是楚歇將被子踢開了大半。
他起身剛將腳給他蓋上,上面又被掀起一大片。
真不實。
原來這人喝醉了是這個模樣。
楚歇伸着手扯開自己的衣領,自言自語:“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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