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首發晉江

作者:木漏日
該死,該死該死!

  原主爲什麼沒有早告訴他,許純牧姓沈!如果他早知真相如此,他一定會在許邑造反時就立刻說服許純牧,帶着他永遠不再回來。

  他以爲許純牧真的是許邑的孫子,他以爲那三十萬兵權可以保他。他以爲他爲許家之孫在朝中根本沒有宿敵。

  許純牧出生高貴,生性純良,又不貪慕權勢。

  楚歇一直很疑惑,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死在新皇登基時。

  原來,他是被許邑藏起來的沈家後裔。

  眼下真的完了。

  江晏遲削了自己的權,又未曾把三十萬兵權交給許純牧。

  無論是他,還是這位弟弟,在蘇明鞍手段雷霆的迫害之下,根本就沒有一點自保之力。

  簡直是——

  最糟糕的境地。

  說出許純牧的身份,他會因他的身份被殺。

  說不出他的身份,他會因無法洗脫罪責被斬。

  不對,現在根本不是洗清罪責的問題。

  蘇明鞍隨時都有可能殺了許純牧,他根本無需等到落案定罪——那樣太久了。只要刑部有個審訊記錄,他就可以像殺了自己一樣,將許純牧隨時暗殺。

  再僞裝成畏罪越獄也好,自盡也罷。

  只要咬死了許純牧和自己的關係是苟且,就可以悄無聲息地將此事揭過。

  原文裏許純牧的死就十分蹊蹺,蘇明鞍做這些事情向來利落,根本留不下半點把柄。

  佈置一個殺人計劃需要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楚歇額角沁出一些細汗。

  會不會已經來不及了。

  咯吱咯吱。

  馬車又一動,還是往宮城的方向行駛。

  江晏遲。

  他忽然想到這三個字。

  現在去求江晏遲來得及嗎。他醒了嗎,他會信嗎。

  若信了,那會幫自己,還是幫蘇明鞍。

  楚歇的手微微發起抖來,他極力地穩住,可是眼神裏還是止不住地迷茫着。就連一旁的祁歲都看出了他的動搖。

  但是其他的主意更快被拿定。

  “停下。”

  楚歇從馬車上一躍而下,踉蹌了幾步,祁歲伸出手沒能抓住他一處衣角,一時發怔,再凝神時那人腳步虛浮着走遠了,拐進小巷裏。

  祁歲忙着跟上,一拐入卻找不見人。

  只有地上還可見隱約的血印。

  他忽地有種極不好的預感。立刻回去將馬車前端的繩帶解了,策馬往宮城去。

  歲末將至,街道上來往熙攘。可原本明媚的日光卻悄悄變淡,最終遮蔽於一片烏雲之下。

  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在指尖。

  段瑟看着底下車水馬龍,展露出比日光更溫暖的笑顏。

  “娘娘。”身後楚府的管事爲她披上厚重的大氅,“下雪了,冷得很,進來吧。”

  “楚大人到底找我什麼事啊。”段瑟接過管事的熱茶一邊暖手一邊問,“他不是說過,要我不再入上京嗎。”

  “大人的意思是,在陛下手握一定實權之前,娘娘最好不入上京。”管事解釋。

  “嗷。”段瑟似懂非懂喝了一口又被燙到嘴,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那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楚大人。”

  “娘娘,我們大人……已經不是楚大人了。他已經被陛下削了掌印之職。”

  哐當。

  段瑟手中的杯盞落地。

  “阿予他爲何要削楚大人的職?”

  “此事說話來話長。自他二人成婚後,就一直似是有些不睦,近日來我們大人行事愈發艱難,到如今,已是……”

  遵從楚歇的吩咐,管事正循循善誘,吐苦水的話正說要要緊處門卻被推開,一股冷風透進。

  蒼白的手扶着門框,楚歇踩着沾血的靴子踏進屋中,鬢角幾縷碎髮沾着血,看上去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大人!”管事大驚,立刻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蓋在他血跡斑斑的身上,咬緊了牙關,“昭獄的人果真敢如此——”

  “楚……”

  那一雙冰冷的眼眸擡起,段瑟從未見過楚歇如此的決絕的眼神,一時間竟怔在原地。

  唰地一聲,短匕出鞘擱在段瑟的脖頸處。

  段瑟看不見身後的人,只看着楚歇淡然處之的眼神,沒回過神來,訥訥着問:“楚大人,你這是……”

  他捂着嘴咳了幾聲,才道:“帶走。”

  “楚大人,你……”

  頸後被用力一劈,段瑟立刻昏死過去。楚歇命暗衛拖着段瑟,並將人押在了城門處。

  看着底下往來的人羣,楚歇又咳了幾聲,壓着喉頭的腥甜將段瑟雙手捆了,又將最後的府兵都守在這一處城門,暗衛躲在屋脊後,□□在手。

  消息不脛而走,他很快就看到街盡頭出現蘇府的馬車。

  楚歇墨色大氅披身,蓋去一身目不忍視的傷痛,其人如玉,其姿若鬆,遠遠看去竟還是有當年極盛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蘇明鞍。”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知道底下人能聽得清楚,“許純牧在哪兒。”

  “你竟還活着,你不是已經被……”馬車裏的趙靈瞿驚愕地喊出聲,被蘇明鞍一手攔下後緘默不語,只擡頭看到楚歇手裏好像抓着個女人。

  細雪簌簌,落在那人青絲上竟是不化。

  蘇明鞍走近了些,命府兵支開周遭的人羣。看着城牆之上楚歇蒼白的容顏,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冷笑一聲:“楚歇,你大勢已去,何必如此掙扎。”

  “我們談談,你放了許純牧。我死。”楚歇說話時,鼻尖被凍得發紅,眼睫上都結了一層薄霜,“一命換一命,你要我怎麼死,我就怎麼死。可好。”

  蘇明鞍笑了,並不接茬,“我不想你們任何人死,是你們自己自作孽,容不得你們行如此苟且之事。”

  楚歇長嘆一口氣,“我只想一條活路,你非得將我往死路上逼嗎。蘇明鞍,你好狠的心。”

  他笑而不語。

  “如果你要我死,爲何不一開始就殺了我。”

  楚歇手上的刀微顫,指着城牆下的太傅,“你救下我,教養我,又背叛我殺死我。蘇明鞍,你這卑鄙無恥的——”

  天色漸陰。

  雪勢變大,很快地上積了些細雪。

  楚歇擁有原主的記憶,他清楚地記得,當年蘇明鞍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雪的冬夜救下自己。

  他告訴自己必須報仇,他說他會幫他。

  可最後,他卻以江景諳之死陷害原主,害得原主被千刀萬剮而死。

  “我不是救你。”

  蘇明鞍嘴角的笑意如雪寂冷,“我是,想要你再死一次。”

  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人是期待自己活着的。

  簡直太可悲了。

  這爛泥一般的十數年倏忽倥傯。

  因爲他和許純牧姓沈的緣故,哪怕重來一次,這也是根本毫無希望的人生。

  原主讓他救許純牧,可是怎麼可能呢。蘇明鞍早就一步步算計好了,江晏遲勢盛,自己勢必勢弱。

  楚歇爲蘇明鞍所利用時,做過的惡事太多了。

  上京城裏所有人當初有多懼怕楚歇,在他勢弱後就會有多恨他。

  爲天下所恨者,失道且寡助。

  趙煊不幫他,祁歲不幫他,就連江晏遲……也不幫他。

  無論他想盡任何辦法,怎麼可能活下來,如何可能保住身懷巨大祕密的許純牧。

  蘇明鞍好似能看穿楚歇眼底的絕望。

  輕緩地眨眼,白須一動,好似溫柔,“作爲許家人死去……尚且不必落得挫骨揚灰的下場。”

  楚歇瞳眸一震。

  “楚歇,你父親殺了那麼多月氏人,你殺了那麼多大魏人,你說你死了,他看到你會想什麼。”

  擡腳踩過薄薄的雪,發出細細的砂礫摩擦似的聲音。

  蘇明鞍說,“你想殺的人都殺了,陳蓮洲,寧遠王,許邑,都死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站住。”

  楚歇眼神橫斜,暗衛一躍而下板着段瑟的身子,掐住她的下顎將臉露出給城樓下的人看。

  蘇明鞍的腳步戛然而止。

  “她……”

  冷風吹起細雪揚起一片白沙,楚歇被寒氣吹動肺腑,扶着城牆用力咳嗽着,這一次的咳嗽震動肺腑,幾點血沫濺在腳下的白雪上。

  嘴角的血被他悄無聲息地擦去。

  神色淡然地看着城門下,“你看看清楚,她是誰。”

  說話間喝出些白汽,遮住那雙寂靜叢生的眸子。

  形勢逆轉,蘇明鞍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淡去,反倒是楚歇扶着深褐色的城牆皮,將殷紅的脣裂成一個森寒詭譎的笑意。

  “蘇太傅,趙將軍,看清楚了。”楚歇眼底斂起最後的光芒,手揪着段瑟的一縷頭髮將人拉得近些。

  趙靈瞿顯然並不大認得段瑟。

  可是蘇明鞍卻連退數步,未曾說什麼,但眼神的僵冷正中楚歇下懷。

  “這是?”趙靈瞿不明白蘇明鞍爲何忽的沉默了。

  “哦,趙將軍不認得啊。這個女人就是當今陛下的生母。”

  楚歇低笑一聲,陰惻惻地看着那個女人。

  “月氏國最後一位公主。”

  因爲生下江晏遲,僥倖活下一條命的最後一位月氏皇族遺孤。

  “我和許純牧罪無可赦,難道她就該活?”

  楚歇如今只能賭一把。

  就在剛剛的馬車上,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蘇明鞍謀求四朝,明明恨極了沈棄安,也恨極了大魏。

  卻依舊選擇投靠宣和帝,洗去自己月氏人的身份也要活在上京城,甚至在永安之亂平息後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太傅的位置。

  又害死宣和帝,操縱昌平帝爲傀儡。

  到如今,昌平帝又死了,他扶持着江晏遲。

  他一定有想做的事情。

  謀算了三朝,都未能達到。

  他是月氏人,月氏當年被滅國滅族,王族之中唯剩下一個年幼段瑟活着。若只剩一位公主,蘇明鞍何苦如此謀求半生。

  楚歇轉眸看着身後年輕的趙將軍。

  趙靈瞿。

  他和許純牧同歲,也是永安十三年出生。

  他是月氏王庭裏未能殺盡的遺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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