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晉江首發

作者:木漏日
江晏遲眉頭一緊,卻未曾表現出絲毫異樣,拿鎮尺爲他將信紙壓平,再將擡手爲他研墨。

  楚歇提筆再寫:見字如晤,且聽兄言。今時勢事觀之,爲多難之秋,山河欲崩而四海未平。帝子降兮羣狼環伺,不得以真言告之,萬盼傾耳細聽。

  楚歇握着那支筆,筆鋒不穩,字跡也有些歪了,手腕沒把住力道,更是一滴墨下染黑宣紙。

  看着有些發顫的手,楚歇暗下嘆了口氣。

  “冷嗎。”江晏遲雙手合捂着楚歇的指頭,“明日再寫吧。”

  不行。

  整隻手都是僵冷的。

  這是一幅將死之身,提筆落字還是太過勉強。

  “江晏遲,屏退左右。誰也不許……咳,入這寢殿十丈之內。”楚歇吩咐了一句,同時讓他掩起遠處門窗,只留了近處的兩扇,確保稍後周圍無人能再聽到他們的交談。

  將這一切都處置妥當了,楚歇一封信箋恰好寫完。

  將小刀剛抽出,小皇帝眼疾手快地將他手摁住:“做什麼?”

  楚歇比了比牀鋪:“我沒力氣,去,把那紅綢子絞一段下來。”

  江晏遲照做了,楚歇將那一塊紅綢系在窗閣外,約莫過了半刻鐘,一隻極爲同體漆黑精神抖擻的夜鷲就着月色而來,將窗臺上的雪踩出一對細細的足印。

  楚歇指尖撥弄一下鳥喙,然後纔將信紙捲進竹筒裏。

  “原來,你還養了一隻這樣漂亮的夜鷲。一日千里,真是難得的好玩意。”江晏遲輕聲附和,眼看着鳥兒遠去,竟是無聲。

  想來被禁足時,楚歇便是靠着它與外界傳訊。

  夜鷲振翅無聲,一躍便是高飛三百尺,尋常□□根本傷不到它。只是極難馴化。

  也是,楚歇過往位極人臣,想要什麼稀罕東西是得不到的。

  月色清朗,疏影橫斜。

  楚歇看着那月色下黑影逐漸消失,才轉身坐於案上,將剛沏好的一杯熱茶端起,喝了一小口,正襟危坐,小臂虛靠在桌案上,左右手交握着,思忖良久方問:“如果我死了,你會殺了趙靈瞿嗎。”

  “你不會死。”江晏遲慌忙回道,同時攙着他一邊胳膊,“你怎麼了,很,很難受是嗎,我扶你去……”

  “罷了。”

  楚歇艱難地吞吐了一口長氣,順勢揪住江晏遲衣袖,目光一點點斜過,將人召了過來:“我有極重要的事,要同你說。”

  “嗯。”

  “先扶我去榻上。”楚歇借力要起身,“這兒太冷了。”

  江晏遲餘光掃過屋子四角的幾處炭盆,輕輕“嗯”了一聲,察覺到手上力道加重,不多做言語順勢將手繞到他身後將人穩穩地打橫抱起。

  將他安置在榻上,把被褥拉高了,幾乎蓋住楚歇的口鼻,才問:“說什麼。”

  “你不問我,剛剛的信寫給誰,去往何處嗎。”

  楚歇眼神生異,追問了一句。

  “我看到了。”

  小皇帝鼻頭一酸,擡手將他一縷鬢髮理在耳後,嘴角還帶着一點笑意,“你是要寫給許純牧,對吧。”

  楚歇越發覺得他奇怪了,便問:“那你……”

  江晏遲伸手將他抱住,那熟悉的沉木檀香浸入空氣,撲面而來。

  空曠的大殿內傳來細微的火盆燃燒的動靜,雪越下越大,一片夜色籠罩下,屋子裏竟多出幾分沉悶的感覺。

  江晏遲就這麼抱着他,說:“你很喜歡他,是不是。那他呢,他也很很喜歡你嗎。”那無聲寂靜的聲音下,似乎暗藏着楚歇捉摸不透的情緒,“有多喜歡,嗯?”

  江晏遲乾澀地笑了一聲,帶着些鼻音,在他耳邊呢喃:“像我喜歡你,這樣喜歡嗎。”

  喉嚨間像是卡住一般,楚歇的心臟狠狠一動。

  “阿歇。”江晏遲近在耳畔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帶着些許輕顫卻溫柔至極,呼氣颳着他的耳廓,掃出一片微紅,“我認了。”

  “我爭不來,這一次,我真的認了。”

  楚歇感受到那人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暖和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自他手掌從背脊處透入,像要熨熱他的五臟六腑似的。

  除了那一處,身上哪兒哪兒都透着寒意。

  可江晏遲卻鬆了手。

  那隻手一寸寸從背脊處滑落,最後扶着楚歇的肩膀。

  扶着他倚靠在枕頭上,垂下頭,輕吻過他的眉心,“我這一生,再也無法和我所愛之人白頭偕老了。”

  “但你可以。”

  像是一下被抽光所有的力氣,楚歇眼睫輕輕一顫,掩起滿眼的驚愕。

  這個人曾待他幾番殘酷,暴虐。但那都不及如今這一個清淺的吻來得沉痛。

  啪嗒。

  冰冷的眼淚落在他額上,沒入發間,像是一場深冬的大雨似的將所有火光盡皆撲滅。

  “……我放過你。從今日起,你不再是大魏的皇后。就當他在城樓之變病逝了,待你傷好了,我就着人送你出城。你若厭惡,這輩子都不用再看到我,我……”

  我到底,在做什麼。

  楚歇有些怔忪,瞳孔裏印着那少年鬱悒的眉眼。

  心臟上爆發出尖銳的疼痛,楚歇下意識地捂着心口,江晏遲立刻扶住了他:“怎麼了,心口疼是不是?”

  楚歇輕輕咳嗽起來,那咳聲漸大,竟是震動肺腔似的,纖瘦的手腕自被褥裏伸出,緊緊地拽着江晏遲的右臂處的衣物。

  那隻手再次覆上他的背脊,輕撫着,替他順氣。

  緊接着像是要去喚人,楚歇立刻拉住他將要離去的手阻止,“別喊人,別讓人靠近。”

  “江晏遲,我有一個祕密,要告訴你。”

  小皇帝神色微滯,坐在牀邊,發覺楚歇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方纔一頓猛咳的緣故,好歹如今看上去像個活人了。

  眉眼蔫蔫,可脣紅齒白。

  “你說。”江晏遲別開眼,似乎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流連。

  “看着我。”楚歇卻擡手,將那人臉掰了過來,“你先發誓,無論一會兒我說出什麼。這一輩子,你都會爲我保守這個祕密,不論此後風雲變幻,時移世易,永遠不會以此傷害他,算計他。”

  江晏遲垂眸,眼中的光漸漸斂起,臉上神色幾番變化,待到聽完一整句話,先且沉默片刻,深思熟慮後才認真點頭:“我發誓。”

  楚歇伸出手,與那高舉着的右手十指相扣。

  ‘小皇帝江晏遲,纔是許純牧唯一的,真正的生機。’

  慢慢地攥緊了。

  江晏遲的眼光剎那間迸射出光彩來,僅是一瞬,又被強行壓下。

  他別開眼,想要將手抽出。

  可楚歇卻未能放手。

  ‘用你臨死前最後的祈求與囑託,將江晏遲此後半生徹底困住。’

  藉着那力道,楚歇俯身往前,小皇帝身形一僵剎那不動了。

  他左手與江晏遲的右手十指緊握,右手搭放在那人肩頭,湊近他右耳。

  ‘如此才能用他手中的皇權徹底救下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弟弟,許純牧。’

  是的。

  原楚說得對。

  一旦江晏遲被蘇明鞍廢帝,天涯海角,許純牧將再沒有活路。

  如果救不了許純牧,就救不了沈音。

  薄脣微啓,輕聲將祕密說出。

  “許純牧,是我親弟弟。”

  呼嘯的寒風頓起,將半開的窗閣吹動,啪地一聲摔在牆上,來回咯吱作響,驚動窗前梧桐樹上的積雪,紛紛落下。

  “你說……什麼。”江晏遲呼吸劇顫,腦海裏彷彿有一根弦剎那崩斷。

  “當年沈家那一場大火裏活下了兩個人,一個是被蘇明鞍抱走的長子,另一個,是被許邑藏起的幼子。許家小侯爺,許純牧……他不是許家人,他姓沈。”楚歇感覺到江晏遲整個身子都發起了抖,見他要起身,右手施力,那力道分明不大,卻將人困在了眼前。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沒力氣了,又像是不願讓旁的任何人聽了去,“江晏遲。我知道趙靈瞿是你舅舅。但是我請求你,守住許純牧身世的祕密,讓他一輩子作爲許家人活下去。保他護他,予他一生平安自在……”

  江晏遲整個人震顫不已,直到此刻,二人的雙手仍是十指相扣的。

  皇帝看着那手,退開些許,凝視着楚歇的眼眸:“你說的,是真的。”

  鼻尖酸楚再難遏制,眼淚又滾下兩顆來。

  江晏遲舉着手,不停地吻在他的手背,又將那手貼着臉頰,又仔細回憶着什麼似的,捋着那許多從未理清的思緒。

  楚歇鄭重點頭:“這一次,我沒有騙你的。許純牧生於永安十三年盛夏,七月十三,我弟弟生於七月初三。只差十日。他用兵如神,天生將才……正是我沈家的血脈。”

  江晏遲緘默不語,只打量着楚歇的眉眼。

  如今纔想起,許純牧馳騁沙場十年,可眉眼清雋,與阿歇確有幾分相像。

  只是一個清癯昳麗,一個冷峻秀氣。

  再多看兩眼,發覺二人的那雙眼睛,太像了。

  若非許純牧的那雙眼總是帶着一腔正氣,與楚歇儀容風骨相去甚遠,簡直是一模一樣。

  所以,許長陵和許純牧一點兒也不像。

  所以,許邑那麼多年,將許純牧藏在北境,從不讓他入上京。

  甚至還將沈棄安的三十萬長明軍權早早交給這個幼子。

  原來,其中是有這樣一重隱情在。

  江晏遲到如今才終於想起,早在金還賭坊事件後,許長陵就曾和他說過,許純牧是老侯爺抱回來的一個庶子,根本不是嫡出。

  他還陷在此間回不了神,卻聽楚歇輕咳一聲,徐徐然道:“作爲沈家人活着,太辛苦了。”

  “我不要他,過和我一樣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想看什麼番外鴨。

  (評論區歪樓了,解釋一下還沒完結啊啊啊想啥呢,這章長得像完結章嗎啊喂!)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