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謝幕：愛與遺忘
月光鋪灑在層疊的岩石上，給依巖而建的宮殿裹上一層銀輝。
藤蘿花下，艾梵坐在藤編的柔軟臥榻上，一行行瀏覽着光幕上傳來的戰報。
【第二艦隊與蟲族正面交鋒，以傷亡率30%的代價，抵禦第四波時空亂流。】
【三大星港遭遇襲擊，第三艦隊派遣精英戰隊穿越小行星帶襲擊敵軍後方，與敵艦形成牽制。】
【敵軍突襲星空塔，彌賽亞啓動緊急防禦網。】
【伊甸星系配合敵軍發動入侵，第六艦隊死守邊界地。】
【多個星球爆發人類異變，第四艦隊護送醫療艦前往支援。】
【邊緣星七位領主反叛，天府星領主帶兵出征。】
……
寥寥幾行文字後是瞬息萬變的局勢和數不清的犧牲者的生命。
戰爭，這就是戰爭。
艾梵深深嘆了口氣。
從彌賽亞向全帝國宣佈政變以來，已經過了整整一週，以主星爲中心的1級以上大型居民星幾乎全部捲入戰亂。
粉色的流星雨下了一場又一場。
哪怕在七大艦隊的抵抗下，傷亡率已經降至最低，人們的恐慌情緒還是在不斷蔓延。
別有用心者試圖引爆情緒輿論，像上次一樣瓦解帝國內部的信念。
然而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卡羅琳娜與沈確分別在星網露臉，瞬間就安撫了羣衆情緒。
看着光幕上眼神同樣堅定的兩人，以及星民們刷過的一條條表達信任的彈幕，艾梵不由得感慨——
沈麓做不到的事，他們做到了。
讓自己成爲星民的信仰，這是沈麓留給他最愛的家人們最深刻的教訓。
卡羅琳娜和沈確都做到了，而安，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
花徑外傳來腳步聲。
安妮推開玻璃廊廳的門，把裴黎讓進花苑內。
白沙星的領主大人還穿着作戰服，掛在耳朵上的麥一閃一閃，一進門就嚷嚷：
“MD狗蟲子，噁心死我了，節肢類絕對是我最討厭的蟲類，沒有之一！”
“滅光了？”艾梵上下打量着裴黎，確認他沒受傷。
白沙星附近也出現了時空亂流，由於沈確早就告知了他們，裴黎親自出徵，很快就解決了。
還順便把周邊幾個星球的亂流也一併解決。
美其名曰給兒媳婦減輕負擔。
艾梵心裏清楚，裴黎只是被那幾聲乖巧的父親叫得摸不清東西南北罷了。
裴黎一眼看到光幕上的卡羅琳娜，目光掠過女皇略顯疲憊的面容，冷哼了一聲：
“我早提醒過她不能喜歡那個姓沈的，不值得！看看看看，把自己賠進去了吧？天天跟皇庭那羣狼心狗肺的玩意兒過家家，到頭來還不是給背刺了？”
艾梵：“……你是不是忘了你兒媳婦也姓沈？”
裴黎坐到艾梵身邊。
艾梵給他倒茶，裴黎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那不一樣，我兒媳婦比那個姓沈的強一萬倍好吧。”
裴黎瀏覽了一遍艾梵打開的戰報，聲音嚴肅了一點。
“無論是星空塔還是港口，褚泱都是衝着帝國的命脈來的，他實戰經驗豐富，知道怎麼做能給帝國致命一擊，但沈確應對得很好，要不是對方手裏有時空亂流這個殺手鐗，他應該已經佔優勢了。”
說到這，裴黎忽然頓了一下。
“話說回來，我感覺最新出現的這一波時空亂流不太正常。”
艾梵微微一愣，“怎麼不正常？”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裴黎皺起眉，“總覺得裏面有什麼東西……有幾次我甚至看到它把已經爬出來的蟲子又吸了回去，然後流出了一些黑色的東西……”
“就好像活了一樣……總之很不祥。”
艾梵眉頭皺得更深，“生命海是擁有自主意識的宇宙活物，人類這麼過分地濫用它，很可能會造成我們無法想象的後果……”
從戰爭開始到現在，褚泱劃開的時空破口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假如生命海是一個真正的小獸，那它現在估計已經遍體鱗傷了。
裴黎憤憤不平地說：“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個傢伙到底爲什麼要背叛帝國！”
“沈麓到底哪裏對不起他？第一指揮官、第一佐臣……一個皇帝身邊最重要的位置幾乎全都給了他，就非要坐上那個位置才滿足嗎？”
“明明有那麼強大的能力，卻要把人類賣給蟲子！”
艾梵嘆了口氣：“因爲德不配位。”
當年，艾梵首次發現裴忌似乎擁有異於常人的精神力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擔憂。
她很怕裴忌成爲褚泱這樣的人。
因爲天生比別人強大，從而覺得自己理應獲得更多的關注。
將自己的付出當作給他人的恩賜，從而強制要求別人給他同等的回報。
艾梵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褚泱時內心泛起的不適感。
明明那個人對所有人都十分紳士，言談舉止間處處透露着上層階級的優雅。
卻還是令她不適。
後來艾梵明白了。
褚泱的優雅還可以換成另一個詞——優越。
強大會滋生優越。
所以她果斷放棄把貴族的身份繼續強加給裴忌，讓他自由地跟着沙漠民一起長大，讓他丟棄一切優越感，去見識更真實的世界。
像一根沙漠裏的索索草，自己找尋生長的方向。
一切正如她所期望。
雖然裴忌最終學到了一堆傭兵身上的壞毛病，但同時也擁有了她最想讓他擁有的東西。
他從不否認自己的強大，但也從不吝嗇用自己的強大慷慨地照顧其他人。
艾梵緩緩轉動着茶杯，看着清澈的茶水裏泛起一圈圈漣漪。
“黎……我最近右眼總是在跳。”
裴黎頓時緊張起來，“要看看醫生嗎？”
艾梵搖了搖頭，仰頭看向瀑布般的藤蘿花，“我總有不太好的預感……”
……
次日清晨，艾梵接到了一個電話。
耳麥裏的聲音伴隨着滋滋啦啦的雜音，似乎受到什麼干擾，但依然聽得清裴忌支支吾吾的話。
他問自己：“媽媽……您知道生命海是靠什麼保留記憶的嗎？”
艾梵沉默片刻，說：“是愛吧。”
其實艾梵不瞭解生命海，她也從不對自己不瞭解的事情做出判斷。
但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接近正確的答案。
裴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艾梵不知道裴忌要做什麼，但她平靜地問：“你要去生命海做什麼危險的事嗎？”
裴忌明顯愣了一下，心虛地說：“您怎麼知道……”
艾梵無聲地嘆了口氣：“傻子，我是你媽媽。”
裴忌沉默了一會，又問：“媽媽，你覺不覺得，忘掉了比忘不掉要好？”
這個問題很白癡。
但孩子就是這樣，總是會向父母問一些白癡的問題。
再強大的人，在父母面前都是傻小孩。
艾梵說：“你有本事把這個問題拋給沈確，聽聽他怎麼回答你？”
裴忌果然閉了嘴。
他靜靜地停在沈麓給他的座標上，感受着只有他能感受到的精神波動。
遠處的星雲不停地收縮、擴散。
屏幕上代表隊友的小點已經離他很遠。
在完成了第四波母蟲獵殺任務後，他們要前往彌賽亞附近支援第二艦隊。
沈確的命令簡單明瞭，連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給他們。
戰場上，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裴忌覺得自己不該用任何白癡問題去擾亂沈確的心緒。
他已經把下一步計劃發到了指揮艦，指揮艦也批准了他的行動。
裴忌扯了扯嘴角：“好吧，這個問題太傻了，問了他可能要記恨我。”
耳麥裏又傳來艾梵的聲音：“你知道就好。”
裴忌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對艾梵說：“我沒有別的問題了，拜拜，媽媽。”
就在他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
艾梵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
“裴忌。”
她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對自己的獨子說。
“無論你要去做什麼，媽媽都爲你驕傲。“
……
三日後，白沙星收到前線戰報：
【螢石密度大幅度降低，第二艦隊力壓第六波蟲族攻擊！】
星網上一片沸騰，到處充斥着：【江上將最屌！我是你的狗！！】的刷屏。
次日，更加振奮人心的消息傳來：
【第四艦隊精英小隊在少校洛源帶領下成功突襲敵艦！以10%的傷亡大獲全勝！！】
這是開戰以來第一次全勝記錄！
露翠療養院裏，正忙着幫查爾斯加急量產異變素疫苗的學生們激動地抱在一起，小組長指着屏幕裏的銀白色機甲大叫：
“是洛源！！是洛源！！！”
從那天起，捷報接連傳來：
【螢石數量進一步縮減！敵軍增援疲軟，第二艦隊連續壓制蟲族攻擊！】
【敵軍突襲三大港口失敗，第三艦隊成功擊落敵方主力軍艦！】
【公主殿下親帥皇家騎士團參戰，星空塔守衛戰告捷！】
【第六艦隊已將伊甸蟲族驅至邊界線以外！】
【醫療艦送達大批疫苗，成功遏制邊緣星系的異變！！】
……
終於，政變開始後第二十七天，星網上因一條戰報徹底炸裂：
【第一指揮官沈確成功定位敵方總指揮艦座標！七大艦隊派出精英艦，聯合向敵軍總指揮艦發起進攻，褚泱被俘，敵軍敗至極洛星附近！！】
星網上一片歡慶！
勝利的消息如同一股強大的氣流，飛快傳遍帝國每一個角落。
生命樹的總服務端修了一遍又一遍，工程師們熬成了熊貓眼，依舊擋不住人們頂起一條條【七大艦隊最屌！】【第一指揮官最屌！】【卡羅琳娜永垂不朽！】的帖子。
甚至有人興奮地跑到街上狂舞，被警衛又驅逐回家，只能在星網繼續頂帖子。
接下來的幾天，隨着善後的戰報繼續傳來，人們開始熱烈討論這次戰爭中每個艦隊打出了什麼樣的漂亮戰役。
他們從第一天的戰報扒起，一遍遍盤着江見月抵禦了多少波時空亂流，溫緹保護了多少顆星，唐納德守了邊界線多少天，而洛源又完成了多少次漂亮的突襲！
就連從沒在戰爭中暴露過蹤跡的第七艦隊，都被星民們拿放大鏡發現在各個戰場的角落出現。
【爲了支援都跑斷腿了吧封指揮官！！】
當然，還有那支由裴忌帶領的獵殺母蟲的單兵小隊。
雖然戰報裏很少提到這隻單獨的小隊。
但不止一個星球的居民在巨大裂隙出現的時候目睹了他們戰鬥的英姿。
【裴上將就像金色的太陽一樣！！】
【不。】
【他比太陽還要耀眼！！】
僅靠一支隊伍就獵殺了整場戰役裏近2/3的母蟲。
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輝煌戰績！
很快，各大艦隊的後續傷亡情況也傳到了總指揮艦。
傷亡數據不會告訴星民，但會在七大艦隊以及各領主之間傳閱。
星民們只需要感受勝利的快樂，而背後的犧牲，自然有人會替他們消化。
沈確瀏覽着光幕裏的傷亡數據，結合敵軍和蟲族的傷亡數量來看，這個比例已低到可以拿去教科書當範例。
但他依舊脫下了軍帽。
總指揮艦裏所有人都脫下了軍帽，安靜跟着沈確瀏覽光幕上的數據。
耳麥裏不斷傳來各大艦隊統領回歸總指揮艦，請求降落的消息。
沈確平靜地回着：“同意。”
並在每一個同意後都加了一句：“辛苦了。”
直到最後，所有統領都降落在主艦。
沈確輕輕地嘆了口氣。
沒有裴忌。
此時，傷亡名單也到了末尾，停在了最後一行字上。
【第四艦隊一級上將裴忌，於座標133.14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