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驚夢
“對不起……”這是崔少愆昏倒前對着她說的一句話。可是那時候的崔少愆已然神志不清了,顯然這句對不起的主人另有其人。所以會是誰呢?劉衣紫破天荒的起了些許的好奇。
看着靜靜躺在牀上的崔少愆,乖巧的蜷縮在布衾裏,安靜的彷彿隨時都會離去的樣子,毫不猶豫的衝着崔少愆手背處的合谷穴刺了下去。
……
“誰都不要和她玩,大家躲着她遠遠地!”一羣十三四歲的初中生們邊走邊說着,還不時回頭看一眼被他們甩在身後的女生,一個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同齡人。一個個稚氣未脫又朝氣蓬勃的臉龐上,洋溢着的燦爛微笑,晃花了一整個的青春歲月。徒留……一臉茫然無措的同樣稚嫩的臉龐上,悄無聲息涌出的兩行清淚。
“爲什麼又被拋棄了……大家都不喜歡我麼?爲什麼總是這樣?”蹲下身子默默哭泣的女生,突然的擡起了頭,殘留在她眼睛中的倒影清晰可見。睫毛陰影處的淚痣突兀的隨着眼淚滴落下來,好似毛筆落筆時滴下來的墨漬,不斷地暈染、擴大,直到最後衍變成一望無盡的黑暗。
熟悉的晃眼睛的倒影,難道是……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崔淺,學着那個女生的樣子,緩緩地蹲了下去,雙手抱膝,頭輕輕地抵在膝蓋上,任由那種熟悉的孤寂感席捲而來。
女生的眼眸深處,是一種徹底不在乎了的情緒。是一種因爲害怕疼而徹底封閉內心,放棄了所有感情的波瀾不驚地眼神。
“對啊,不一直是那樣的麼,從小到大,感覺我的人生就像受到過詛咒一般,我只能懂事、乖巧又麻木的做個聽話的小孩,只能那麼靜靜的看着周圍一切美好事物的發生,卻與我無關。
欣賞着別人的幸福人生卻從不參與,也沒資格參與。只能當個旁觀者看着,是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而我的人生經歷彷彿就是爲了迴應我一般,好像我就不配得到幸福一樣,沒有人希望我去打擾他們,走到哪裏都是累贅,永遠都是那多餘的一個。”
崔淺蹲在那裏,渾身都撕心裂肺的疼。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我身邊怎麼圍了一圈陌生人?而我在下跪?!我,下跪?!……他們憑什麼要打我?法治社會下誰這麼大狗膽?懷着滿滿的惡意,簡直就是瘋子!活人怎麼忍受得了這種疼痛啊,胳膊被卸掉了;腿被踢斷了;不斷地咳着血……
這樣下去會死的!死?對了!想起來了,我穿越了,穿越到了一個叫崔少愆的人身上,崔少愆……崔少愆?!”
崔淺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思緒逐漸有了一絲清明。
“對不起,明明霸佔了你的身體,卻沒有好好珍惜它,明明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謹慎,想讓‘我們’越過越好,卻總是出現意外。從我來到這裏開始,就彷彿開啓了詛咒模式,周圍人對我們除了滿滿的惡意就是永無止境地猜忌,好累啊……
學了那麼多的軟件,來到這裏一個都用不上!以爲站在了古人肩膀上,擁有了一千多年的經驗教訓,到頭來連自保都做不到,屁都不是!反抗不了,也打不過,到最後連命都搭上了……
……最對不起的就是崔少愆你了,要是死後真的可以碰面的話,求求你不要恨我,真的對不起,明明那個時候可以逃跑的,好不甘心啊……”
崔淺落寞的等待着死亡的來臨……血液涌到嗓子眼裏嗆得她難受,氣息越來越不順暢,連咳嗽都咳不出來了,就像淹在水裏一般,呼吸即將停滯……
倔強的瞪大眼眸,想要最後再看一眼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就看到了一個渾身塗着金粉的和尚,雙手使勁兒地勒緊了她的脖子,越掐越緊……
??快要窒息的感覺來自一個和尚?!啥玩意啊?不會是在做夢吧?!難道……
崔少愆掙扎着,猛地睜開了雙眼。印入眼簾的是一根根排列整齊的木樑屋頂。右肩膀處被一隻纖細的手按壓着,從她的天突穴上拔出了最後一根銀針。
崔少愆呆呆的發着愣,眼淚肆無忌憚的狂涌而出,視線都模糊了起來。
劉衣紫收好銀針,一轉身,就看到哭的稀里嘩啦的崔少愆,一時有點詫異。蹙着眉頭,踟躕片刻,終是走上前去。
將哭的慘兮兮的崔少愆扶着坐了起來。本來打算跟她這個兄長好好的促膝長談一番,現下反倒是不當緊了。當務之急是遞過去個帕子,好歹先讓他擦擦。
就在劉衣紫找帕子的空當,她的袖子猛地就被崔少愆拉了過去。看着乾淨的袖子被崔少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摸了個勻稱,劉衣紫第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厚顏無恥之徒她見過不少,崔少愆當之無愧的第一。不巧今天她還穿了個直領對襟寬袖的褙子!怎會有如此性格惡劣之人!
耐着性子,劉衣紫柔聲問到
“兄長,可是還不舒服?”
“嗚嗚嗚嗚嗚……”
“兄長……”明顯耐心減半。
“嗚嗚……嗚哇……”越哭越大聲的崔少愆,簡直猶如脫了繮繩的野馬,嗓音大到劃耳朵的地步,劉衣紫整個腦殼都在疼。
“兄長!”忍無可忍,猛地抽出了衣袖的劉衣紫,睜大眸子,惡狠狠的瞪着崔少愆。
“衣紫你幹嘛!崔家祖訓第一條你忘了?!你這麼兇我做甚。”崔少愆忍住抽噎,眼睛紅紅的,帶着無盡的委屈,眼巴巴的瞅了過來。
“……”看着張口就來的崔少愆,劉衣紫無動於衷。
“崔家祖訓第一條:千人同心則得千人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衣紫,兄長哭的時候,你只要在旁邊乖乖陪着就好,你兇我幹嘛。你不可以嫌棄我,你我要同心!”崔少愆撇撇嘴,煞有其事的模樣,配上那可憐兮兮的表情,愣是讓劉衣紫把話給憋了回去。
這是徹底把劉衣紫給整不會了。默默的看了一眼皺巴巴的衣袖,嫌棄的想要立刻換一件乾淨衣裳去。
“哭完了?看你這中氣十足的嗓音,不用把脈都知道恢復得不錯。哭完了就趕緊撒手,我也好去換身衣衫。”剛要起身,另一隻衣袖也被拉住了的劉衣紫,對着崔少愆嫌棄的挑了挑眉。
崔少愆低着頭沉默不語,變臉一般,快速地恢復了冷靜。獨獨抓着劉衣紫的衣袖不撒手……
時間彷彿停滯了很久,又好似稍縱即逝,房間裏安靜到甚至連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衣紫,你都知道了吧?”崔少愆猶豫許久,終是將憋着的話問了出來。
“知道什麼?!”劉衣紫倒是沒有接起他的話茬,反問道。
“卷軸的事,還有……我。”崔少愆擡起晶亮的眼睛,直勾勾的認真地盯着劉衣紫。
又是這種篤定的眼神,又是這種幼稚的試探,劉衣紫本來還打算裝一裝的,一看到崔少愆的眼睛,怒氣立馬就飆升了起來。
索性也就開誠佈公的道:“你剛剛哭就是想向我傳達這個?!證明你是個男子?!我名義上的兄長,你怎麼就這麼篤定我會醫術?!”特別想加上一句‘你幼不幼稚’的劉衣紫終究將最後一句話吞回了肚子裏。
“我猜的,大牢裏你拍翻的那個藥瓶,那一灘液體我連它是外用還是口服都不知,你事後卻跟我講那瓶藥可以止血駐顏,顯然你是懂藥理的。而我當時在那種情況下,只信得過你。索性就死馬當作活馬醫,賭了一把。畢竟我們可是一張賣身契約下的親兄妹。”
崔少愆倒是沒有了後顧之憂,毫不隱瞞的將她猜測到的統統都說了出來。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瓶藥可以止血駐顏了,那藥要是真那麼好她捨得白送給你麼?!有毒倒是真的,就和你的嗓子一個情況。”說到最後,劉衣紫沒好氣地道出了實情。
“嗓子什麼的先不管,那幅卷軸你放哪裏了?我想讓你看看。等等,你說什麼……你說我的嗓子……是被毒成這幅鬼樣子的?!”
崔少愆引以爲傲的男音居然是這樣來的!就只是爲了僞裝她的男兒身份,就下毒害她?莫非是她的至親下的毒?!渾身打了一個冷顫的崔少愆,雙手下意識的再次抓緊了劉衣紫的衣袖,皺皺巴巴的衣袖與先前的那隻完美的對稱了起來。
“卷軸我給你收好了,就放在你新換洗的衣物裏。還有我可不想知道關於你的任何祕密。”劉衣紫眼看着另一隻衣袖也沒能倖免於難,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一定要看!不過這個不着急,先不說這個。你剛剛親口說了的,我在裝,讓你誤以爲我是個男子。衣紫你會把脈,一定知道吧,其實我與你一樣,同爲女子。”崔少愆緊張的盯着劉衣紫的臉頰,要是可以,她想直接看進對方的眼睛裏。
可是劉衣紫就在剛剛側轉了頭,低垂着眼眸讓人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緒,只留給崔少愆一個側臉頰,看的崔少愆抓耳撓腮的就是揣摩不透劉衣紫的心思。
“你救我是真,幫我亦是真。你我同在一個陣營還是真。”良久,劉衣紫擡起了頭,同樣認真的盯着崔少愆,同樣直直地看進了崔少愆的眼睛裏。
看着咧嘴笑着愈發燦爛的崔少愆,劉衣紫忽然有點後悔說出那句話了,她篤定的確認了,她就是被崔少愆給訛上了。
忽然很後悔跟崔少愆攤牌了,現在的她們可真的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這可如何是好?且走且珍惜麼……
瞥到被崔少愆仍舊緊緊抓着的衣袖,那執拗認真的表情,倒是讓劉衣紫釋然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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