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合葬
詫異的看着那具瘦骨嶙峋的屍體,崔少愆壓下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哀傷,衝着陳靖言道了一聲好。
“衣紫,你先回去吧,姑娘和福伯那裏幫我瞞着些。”崔少愆對着身旁的劉衣紫交代了一聲後,便跟着陳靖言進入了中堂。
劉衣紫壓着心中的震撼和愧疚,斂了斂眼眸,逼退掉即將掉落而出的眼淚,朝着垂花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蓮舟姐,這幾株俱那衛已經枯朽了,還要更換新的麼?”劉衣紫看着前方手抱玉壺春瓶的小丫鬟,心中的疑惑一閃而過。
“不換了,不過也好,以後大家都不用滿手紅腫的幫着夫……換花了。”蓮舟習慣性的想要將夫人喊出口,才發現物事人已非,轉頭正欲看向主子那邊有何動靜,餘光卻掃到了伸手欲要接過玉壺春瓶的劉衣紫。
“小娘子別碰,俱那衛雖是乾枯了,但碰到了還是會手掌麻木,甚至渾身發癢的。”蓮舟着急的奪過了花瓶,後怕的拍了胸脯道。這位可是姐姐請過來的大夫,可再不能有什麼差池出現了。
“這是從你們夫人房間裏拿出來的?”劉衣紫眸中愈發陰冷,生硬的語氣讓兩個丫鬟俱是一驚。
“夫人平日裏很是喜歡俱那衛的花香,丫鬟們都會自覺地將庭院裏開的最好的花定時的換過去。”小丫鬟不解的看着劉衣紫,小聲的道。
“好,勞駕了。”小丫鬟看着轉身就走的劉衣紫,渾身都散發着陰冷的氣息,害怕的縮了縮肩膀。
轉頭便衝着蓮舟,鬱悶的嘟起了嘴。亦是不解的蓮舟回以同樣的表情後,便杵在了庭院與中堂的過道處,等待着主子的隨時傳喚。
幾日後,汴京河畔的陳記糕點鋪,還是沒有開張。想要買糕點的食客們衝着周圍的鄰里打聽着,大家人一多,互相之間便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你是不知道啊,約莫有個三四日了,聽說陳家將所有的丫鬟和雜役都遣散了。”
“你這都多久前的消息了,陳家的進士和他的小娘都下葬了。”
“你說甚?!”一個食客不可思議的大聲問道。
“你居然不知道?如此大的消息!”
“那你倒是快說說看啊!”
“具體的老夫也不太清楚,聽聞不日前,進士郎的棺柩都被護送回鄉了。朝廷將他的官房亦都收了回去。”
“喪葬費和撫卹金呢?”
“這個就不知了。”
“那諡號也沒給追加個?”
“八品小官有個屁的諡號,還沒開始施展抱負呢,你說說這!好端端的,從虹橋落水那日就開始了,也不知道造的什麼孽啊!這才幾天啊,可惜了陳家大娘了……結果到最後還是無後吶!”
“哎……!以後啊,這鋪子怕是要長關嘍!”
“好喫的糕點再也喫不到嘍!被轉手後也不知道會是哪家的鋪子了……”
劉衣紫靜靜地聽着人羣裏此起彼伏的討論聲,擡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就朝着楊家的方向跑去。
“衣紫,好幾日都沒來找兄長了,今兒個吹得什麼風啊,居然想起來要找我了?”崔少愆正打掃着院子,一擡頭便看到了特意尋過來的妹妹,笑眯眯的問道。
“明明只要一命換一命,他們就都可以好好的,爲甚?本來就是商洛咎由自取,罪有因得,陳靖言爲甚這般作爲,你說他是不是傻?”沉默良久,劉衣紫壓着心中的不解與煩悶,說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這世間哪有一命換一命的法子啊,就算有,那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以害人爲前提的代價,就不叫救命。不是麼?所以啊,陳靖言不傻。”
崔少愆認真的將換命這種荒唐行徑,當成客觀存在的事實來思考,想了想還是不贊同的道。
“那就算是爲了大義,爲了讀書人信奉的禮教,值得嗎?”沒想到崔少愆會如此回答的劉衣紫,眼神一慌,心虛的繼續問道。
“值得。就算是陳家的門匾現在砸下來了,可是“孝”字傳下來,“大義”傳下來了,萬代千秋都知道了這些傳承,爲甚不值得?”崔少愆愈發肯定的語調讓劉衣紫一怔。
“你懂什麼是大義嗎?!”莫名的眼淚就涌了上來,劉衣紫執着着她心中的堅持。
“我是不太懂,但是陳靖言懂!他堅持了他心中的“大義”。他們讀書人把這個看的很重。這是讀書人的清高,骨子裏的信仰。
書生的尊嚴,雖然迂腐,但卻是最明事理的,心若不正,他亦不會當得上官家身邊的諫官了。品行學識都端正纔是爲官的基準啊。”崔少愆循着後世的學識,理所當然的道。
“所以那日你到底對陳靖言說了什麼?!他好端端的爲甚會突然尋死?!”第一次,劉衣紫大聲的質問着崔少愆,眼中蓄滿了淚花,要掉不掉的,就那樣滿含怨憤的看了過去。
“並沒有說些多餘的。”崔少愆摸了摸腦袋,繼續微笑的迴應着。
“你怎還能笑的出來?!如此冷漠?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道士都說過,你家兄長我有一顆慈悲心,怎會沒有心呢。”崔少愆看着劉衣紫突然氣急敗壞的神情,盯着她的眼睛,認真的解釋道。
“……”
宅院中丫鬟僕役們看着吵架的兩人,好奇的停下了腳步圍觀着。這次,崔少愆倒是罕見的沒有趕人。
“哎……行中水滿,溢入心,別人心中皆是血氣,而我心中皆是水氣,這樣解釋衣紫你可還滿意?
再說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看着別人的悲歡離合長大的,作爲一個局外人,別人的生離死別也好,欣喜雀躍也罷,我從來都沒有資格參與。看着就好,不是麼?高興的時候插手幫一幫,不高興的時候就冷眼旁觀,何錯之有?”
“兄長對衣紫也是這般想法?!”
“……”崔少愆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看了看周圍的僕役和丫鬟們八卦的神情,終究是閉上了嘴。
“我厭棄於你!”眼淚終是越聚越多,最後奪眶而出,劉衣紫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就跑走了。
拿手背蹭了蹭鼻尖,崔少愆擡起頭,衝着衆人笑了笑,又開始打掃起了院子。瞧着沒有熱鬧可看的楊家衆人,不一會兒,便也都興趣缺缺的四散了去。
崔少愆盯着眼前移動的掃把,默默地回憶着,真的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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