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連枝共冢
厚着臉皮,崔少愆緊緊的挨着劉衣紫蹲下了身去,和她並排的坐到了地面上,再次伸出了那截大袖,就要往劉衣紫臉頰上擦去。
“如果我不說那些話,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順手拍掉崔少愆遞過來的衣袖,劉衣紫擡眼自責的望了過去。
“你說哪些話了啊?”
“一命換一命……聽陳記糕點周圍的鄰里說,商洛自從回到商家宗族後,徹底瘋了,過不了幾日還要被她爹爹送給一家高門大戶當填房。”劉衣紫緊蹙着眉頭,感覺像是做錯了事一般,很是焦慮不安。
“我兒時曾聽一位雲遊的方士說過,在他的家鄉,他們的學術認知裏,每個人全身上下都是由細胞構成的。人的細胞平均每七年就會完成一次整體的新陳代謝,舊的會死去,新的將重生。”
崔少愆看着劉衣紫一頭霧水的模樣,繼續的解釋着:
“他們把這個稱作七年之癢。也就是說每個人的細胞,平均七年就會完成一次更迭,所以七年,既可以讓人心悅一個新人,亦可以讓人忘記一箇舊人。所以在這七年的間隙裏,他們三個人的命運可能就是老天爺安排的吧。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連羈絆都是註定好了的。比如他們來汴京正逢新年,逝去卻恰是在中元節當天,每個人都相差七歲,還有他們呆在這汴京城中的十八年……
當然……這個也是我胡亂猜的……嗯,你就當他們是來歷劫的,這樣心裏可是會好受一點?”
崔少愆看着聽完她的解釋哭的更厲害的劉衣紫,頭大的繼續安撫着:
“神龜雖壽,還猶有竟時呢。人家十年生死兩茫茫的,不都好好地活着呢。我們早晚不都得死麼,他們也就比咱先走了一步而已……啊呸!……也許就是他的執念呢,陳讓他不想忘記,死亡對他來說或許是最好的解脫呢?”
終於止住了哭泣的劉衣紫,嫌棄的推了推崔少愆再次遞過來的大袖,從袖口拿出了一方帕子,開始仔細的擦起淚痕來。
“本是不打算說的,看你哭的實在是傷心,這個給你看看。”崔少愆從袖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地契遞了過去。
看着上面寫着陳記的地契,劉衣紫眼淚又要掉落下來。
崔少愆眼疾手快的抽回了地契,無奈的道:
“這可是你家兄長我拿卷軸上的金箔換來的,你可別一滴淚下去再把官契給糊掉了。咳……本來是陳兄白給我的,但是你也知道嘛,我也不是那種佔人便宜的人。所以爲了不欠人情,我就將金箔全部扣了下來,給他們打了個同心鎖,當了陪葬品入墓了。”
看着劉衣紫不可置信的神情,崔少愆摸摸鼻子,老實在在的繼續道:
“我也就小事上打打鬧鬧罷了,大事上我三觀還是極正的!額……就是品德良好。”
“那兄長爲何不跟我說?”劉衣紫安靜的盯着崔少愆,那耿耿於懷的眼神眼淚汪汪的,顯然是沒打算輕易原諒她。
“我本以爲你不關心這些的。那我還得再跟你坦白一件事,衣紫你可還記得我用一兩銀子買回來的陳記糕點?”
“蓮子糕、浮元子、貢糕、重陽糕,還有麻葛糕。”
“那你拆拆看這些糕點的字謎。”
看着繼續一頭霧水的劉衣紫,崔少愆怒其不爭的敲了敲她的腦袋,提示道:
“比如首字之類的。”
“蓮,浮,貢,重?”
“重陽糕是江寧一帶纔有的小喫,那裏有他們小娘的衣冠冢。”崔少愆嘆息着,微搖了搖頭,繼續提示着劉衣紫。
“蓮,浮,貢,冢?”
“那如果再把蜜糕、棗糕和慄糕加進去呢,看看再改改哪個字,就可以出個字謎了?”
“只有浮元子與其他糕點不一樣,取第三個字?”看着崔少愆孺子可教的眼神,劉衣紫繼續的猜測道:
“蓮,子,貢,冢……連枝共冢?!!!!!”劉衣紫驀地眼淚又流了出來。不間斷的,一滴又一滴的不曾停歇。
“可能糕點就是他們之間的誓言吧。他們心裏怎麼想的,孰是孰非,我們都不得而知了,就讓這些都隨風逝去可好?衣紫,畢竟你我,終究只是外人……”
“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朝代更迭,新臣換舊臣,大概再也沒有人會記得,汴京河畔邊,那恬靜溫婉的糕點娘子,還有那個才貌雙絕的文弱書生了。他們那悲慘悽苦的一生就那樣……”
劉衣紫傷心到實在是講不出那最後幾個字了,只能不斷地在那裏抽泣着。
“不會,最起碼我記得,每年的中元節都會記得,明年的中元節剛好是立秋,我們……去給他們上柱香吧。”
“嗯……”
“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真是有辱斯文。給!”
崔少愆說罷將大袖再次伸了過去。
“趕緊擦擦,這可是我特意換的,上次失態,把你衣袖弄髒,你可是嫌棄了我好幾天呢,這次也算扯平了。但是咱先說好,這身衣服你可得洗啊!”
這次劉衣紫毫不猶豫的拉過了大袖,使命的抹着臉上的眼淚,也不跟崔少愆客氣了。看着傻眼了的兄長,那呆若木雞的樣子,倒是徹底的釋然了。
“就讓他們隨風而去!”
劉衣紫看着明明也很憂傷,還要像個無事人一般,反過來安慰她的崔少愆,忽然有些許的愧疚涌上心頭,停頓半晌後,擦乾眼淚,終是下定了決心。她也想要向她的兄長坦白些什麼。
“我……”
“我……”崔少愆壓下了涌上心頭的傷感,定定的看着劉衣紫,似是想到了些什麼,亦在同一時間猶豫的開了口。
“衣紫可是有話要說,你先。”崔少愆斟酌着,把即將要冒出口的話嚥了下去。
“兄長曾說過我們要同舟共濟,那如果我說,我殺了人……兄長你待如何?”
看着話還沒有說完,就將手伸到了她額頭上的崔少愆,劉衣紫頓感哭笑不得。收斂了散落的回憶,她繼續認真的道:
“衣紫曾有過一段不願憶起的舊事,望兄長可以一直信我。”
“好。”
“爲何不問?不分緣由的就信我,若我所說皆是謊言……兄長豈不是會傷心失望?”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表象永遠是表象,不深入瞭解,我是不會亂下定論的。人生如此,人性,亦如此!”
言罷,崔少愆自嘲的笑了笑,朝着劉衣紫又多解釋了一句:
“其實我也就是說得好聽罷了,我對妾也有先入爲主的固有印象,我一開始確實是瞧不起妾來着,所以第一次去陳家,纔會如此生氣,結果大家都是身不由己而已,所以之後定是不會胡亂猜測他人了,之前……我確是膚淺了。”
“以後我們都改,可好?……”
“好。但是衣紫,眼下爲兄還有個不情之請,我就直說了啊。這影壁啊,乃擋煞氣所立。真不是爲兄迷信啊,你若還有心結未解,不若我們挪到這影壁後方可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