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公幄中,楊業正坐在將軍椅上,聽着鞫獄的稟報,並擡頭看了一眼立在那裏的楊延昭等人。
“繼續審,若再審不出什麼,便押壓回去做苦役。”
隨着鞫獄的退下後,楊業轉頭看向了崔少愆。
“少愆可是想要賞賜?是軍功換爵?還是軍餉?”
“標下確有一個不情之請。”看着周圍大家瞭然的眼神,崔少愆壯着膽子大聲的回道:
“請將軍把營妓冉氏賜予標下!”
接二連三的抽氣聲響起。崔少愆忍着衆人不解且看好戲的眼神,硬着頭皮解釋道:“此次作戰大捷,全仗着大夥兒的配合與運氣,故少愆不敢居功,只求將軍成全標下的不情之請。”
“我楊家的門客還當真是有趣!不愛軍功爵愛美人!哈哈哈哈……準了,其他人我亦是會行賞賜的。”
楊業語畢,轉頭看向了楊延玉,繼續朗聲道:
“四郎,這次你可是看走眼了啊!莫不是平日裏,你言傳身教給少愆的,全是話本子裏的東西?!”
兩張白淨的面龐上,皆是出現了可疑的紅暈。楊延玉嘛,自然是想起了王逸瑤,至於崔少愆,純粹是因爲被衆人看傻子的表情給氣到了。
出了公幄,崔少愆看着走在前面不說一句話的楊延玉,厚着臉皮辯解道:“四哥勿怪,少愆給你丟人了。”
“兒女情長怎麼了?!爹爹當真是!”看着亦是一臉揶揄表情的崔少愆,楊延玉板着臉咳嗽了一聲後,找補的道:
“下次爭點氣,別給你四哥我丟臉!”
“四哥,你這麼着急回去,莫不是要與嫂夫人函牘往返?”
“少愆!你去給我盯着鞫獄,和他一塊審問去!”
楊延玉看着眼前那突然遞上來的一封,十足厚重的信件後,終究是將惱羞成怒的情緒掩了下去。
“四哥,既都是回楊家,把少愆的這封也捎帶上,少愆想舍妹了。”崔少愆頗是真摯的看着楊延玉,眸中的坦然倒是把他給整不會了。
“咳……老四!大哥的這封也捎帶回去。”楊延昭絲毫沒有偷聽別人談話的尷尬感,將手中的信札鄭重的放到了楊延玉手中後,擡步便走。
“一個個的皆是口是心非之輩,爹爹的,大哥的,我的……果然還是少愆你最坦誠!”楊延玉再次認可的拍了拍崔少愆的肩膀後,話鋒一轉,繼續着道:
“但是,你還得跟着鞫獄審問去,這是對你的懲罰,要讓你牢記住此次的教訓!還不趕緊過去!到底是誰信誓旦旦的跟我說要軍功的?”
“誒~誒!……四哥說的是,少愆這就前去!”整半天四哥還是個傲嬌屬性吶,以前怎麼就沒發覺……崔少愆心中偷偷地吐着槽,朝着軍中設有班房的營帳處走去。
堆積在一塊兒,長短不一的營帳,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跟隨着差拔進入班房,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回憶起她剛醒過來時的各種刑具,崔少愆忽然就不想再往裏走了。
“這位袍澤,不若……我就在這裏等你可好?”崔少愆排斥的不想再更進一步,索性商量的開口道。
“少愆兄弟!聽說你不要軍功爵要了個營妓啊!”魏東頗是熟稔的搭上了崔少愆的肩膀,一副他很懂的揶揄表情。
所以她的大名已經傳到這裏了麼……真的是誰都認識她啊。崔少愆正在心中發着牢騷,一聲巨大的吼聲傳進了她的耳中,刺的她耳膜生疼。
“營嘯而已,兄弟不必介懷!”
“何爲營嘯?”崔少愆睜着一雙清澈又愚蠢的杏眼,試探的發問道。
“新來的吧!”魏東拍了拍崔少愆的肩膀,習以爲常的解釋了起來:
“癸亥營聽過沒,單獨被編成的一個營,裏面全是死囚和搗子們,皆刺字黥面。”
“……!”
這不就是程三的黥面麼?莫非?!還是說類同於朱溫的‘拔隊斬’?!崔少愆停止了她自己的胡猜亂想,面上露出了愈發好奇的求知慾。
魏東看着她一臉不知的受教模樣,擺出了一副老大哥的做派,邊帶着她朝前走着,邊繼續道:
“兩軍對戰中,囚犯們身強體壯、戰力威猛的,被充進禁軍與屯駐大軍中。有軍功爵可以拿。剩下的大部分則被斬配到了廂軍中。他們不披甲,只拿武器,用來跟敵人的重甲部隊拼消耗。僥倖沒死的,便有獲得寬恕的可能。這便是癸亥營的由來!”
“立了大功纔會被恕罪?那這軍功爵要如何拿?”崔少愆老聽周圍的人提什麼軍功爵,索性將其一併都問了出來。
“斬首、斬將、奪旗、破陣皆可被授軍功爵和大量的賞銀。”
“左摯人頭,右挾生虜!殺得越多升官越快,並配有大量的軍餉?!”
崔少愆總算是想起來了,商鞅變法就是!書本中曾有過記載,在百人隊伍中,一場戰鬥砍頭超過三十個,軍官和所有的士兵皆可以官升一級。
越想越膽寒的她,驀地發現她口中所謂的軍功,竟是要踏着累累白骨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一將功成萬古枯竟是這般殘酷?!
“現在都換成割耳朵了。是數耳朵!達不到軍功的,就會被偷襲,自相殘殺,所以……”魏東指了指他自己的耳朵後,看着僵硬到連路都不會走的崔少愆,好笑的安慰着她:
“當然那是特殊時期。新兵總是會被老兵欺辱……這個你懂吧。這荒郊野嶺的慌敗地方,大家都會壓抑。一級一級傳下去,終歸是有扛不住的時候。所以他們半夜便會怒吼。好多人感同身受後,亦是會跟着怒吼,之後便失去了理智,一發不可收拾……咱們管這叫炸營。”
“日積月累後,他們瀕臨爆炸,便會……自相殘殺、不分敵我?!這……便是營嘯?!”
崔少愆跟着魏東,終是得窺到了眼前那,血淋淋的刑具及一整排的髡髮契丹族人。瑟縮着想要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正是!不過有‘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呢,違反軍紀的士兵,會被處罰的極爲嚴重。都收斂着呢!現在不是亂世,兄弟!”魏東收斂起了他那股吊兒郎當的勁兒,朝着崔少愆正色道。
“這不,他們這是疼痛難忍緊繃着呢,一點就炸,狂躁的厲害,所以就吼出來了。”魏東的語氣,在看到那些異族人之後,便冷厲了下來。整個人渾身都散發着一絲冰冷的氣勢。
擡手示意着其中一個行刑的宋兵,讓他休息片刻,接過遞來的皮鞭,換他親自上去問候了起來。
實在沒膽看下去的崔少愆,忍着嘔吐想要拔腿就跑。偏偏在看到她進來之後,康笈多晟反倒硬氣的不叫了。就那樣惡狠狠的盯着她,陰鷙又怨毒。
“少愆兄弟,你且看着就好!你還有破陣的可能,咱們這些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就只能靠蠻幹了!”
看着蘸着鹽水的皮鞭,專挑康笈多晟那嫩肉處打,崔少愆面上強裝鎮定的想要裝作視而不見。
隨着一皮鞭下去,康笈多晟脖頸處的掛墜似乎斷落了下來。魏東順手接過來後,便朝着崔少愆的手中扔去。
“不是啥值錢玩意兒,但是見者有份!這是咱們這裏的規矩。”阻止了崔少愆欲出口的拒絕,魏東看着又開始咆哮起來的康笈多晟,再次甩着皮鞭狠抽了下去。
“可是會語言不通?!”崔少愆尋思着這手中的玉佩,怕是對那契丹人頗爲珍貴。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瘋狂。想到這裏,她只得氣弱又心軟的問了一句。
“大遼用漢語做通語,部落中則用契丹語溝通。他們精着呢!只不過發音困難,被咱們鄙夷爲那北語燕音罷了!”
魏東看着疼痛難忍到暈過去的康笈多晟,正欲潑醒他繼續,就看到乾嘔着的崔少愆急速的跑走了。無奈的搖了搖頭後,他亦不再強求,將心思全部轉移到了口供之上。
出了班房,崔少愆無助地看着那晴朗的天空,不知道要怎麼跟劉衣紫交代。如此殘酷的軍功,她不想要了。可否?終歸是她心軟了,她做不到麻木不仁……可是眼下,她貌似回不去吶。
亦不知遠方的衣紫,她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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