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託孤 作者:未知 被臣子頻繁逼宮的帝王不多,趙禎就算一個。 最近奏疏滿天飛,都在勸他接宗室子進宮。趙禎自然有些惱火,他不動聲色的在觀察着這些臣子…… 張八年奉命去打探,得了不少小道消息。 “……兩家郡王府都有人去結交,他們還算是謹慎,沒敢接觸……” 這是本能反應,若是那兩家人現在就去結交臣子,趙禎這裏想都不用想,直接換人。 “外面有些傳言,說趙允弼陰沉,慫恿趙允良父子出頭和趙允讓家爭鬥,自己坐擁漁翁之利,還說什麼……不舉讓趙允弼心胸扭曲。” 不舉? 趙禎差點破功,他乾咳一聲,極力忍住笑意問道:“此事你如何看?” 換過人聽到這等問題肯定要猶豫一下,可張八年卻毫不猶豫的道:“難說。” 難說就代表懷疑。 趙禎沉吟了一下,說道:“讓韓琦和李璋來,讓沈安也來……” 韓琦是首輔,李璋是殿前司都指揮使,武將的首領…… 沈安來作甚? “宰輔都來,重臣都來……” 趙禎目光淡然,“朕今日宴客。” 官家要宴客? 宮中一陣忙亂,幸好官家請的人不多,所以一個時辰後,一切準備就緒。 重臣們一臉懵逼的進宮,大夥兒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爲何,等看到沈安後,又覺得古怪。 這小子來幹什麼? 大家按照官位坐下,沈安在最後面。 稍後趙禎出來了。 他換了便服,羣臣見了心中不禁一鬆。 便服就代表不是大事,不是公事。 開宴了,沈安坐在最後面沒人管,就甩開膀子喫。 別人都在慢慢喫喝,甚至還停下來歇息歇息,裝個雅緻,可在看到這廝奔放的氣勢後,不禁都微微搖頭。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趙禎也看到了這一幕,陳忠珩就用目光請示了一下,他卻搖搖頭,然後說道:“朕御極已久,諸卿多有襄助,朕都一一記着。” 羣臣都微微低頭表示謙遜。 “嗝!” 一個飽嗝聲傳來,趙禎不用看,也不想看,一臉黑線的繼續說道:“大宋開國至今已然過了百年,百年大宋……要往何方去?朕不知,諸卿可知?” 羣臣低頭,這話不好接,對錯都容易被人揪住把柄。 “陛下,臣以爲大宋該往高處去。” 趙禎哦了一聲,說道:“你且說來。” 沈安端坐着,腰背挺直的讓那些重臣們豔羨不已,可自己的老腰卻沒法這麼坐。 “大宋立於中原,看似繁茂,可週圍不是豺狼就是虎豹。如今人人都講平安無事,可這個平安無事還能維繫多久?” 沈安看向前方的韓琦,韓琦沒搭理他。 能和平就和平,難道你還想要開戰? 沈安微微搖頭:“大宋,遼人,西夏,三個地方互相牽制,於是大宋就得了和平,可……恕臣直言,這個和平是祈求來的,不穩當,總有一日,草原上會再度集結起無數虎狼……到了那時,內憂外患的大宋該如何應對?” “什麼內憂?聳人聽聞!” 這話說的突兀,卻代表了不少人的心聲。 三冗年年說,可大宋還不是年年都這麼熬過來了? 外患大家承認,可你能怎麼辦? “遼人和西夏都是虎狼,這是外患,可怎麼辦?說的好聽,可怎麼辦?” 說話的是劉展,他的地位也不算高,就在沈安的斜對面,大抵領先三個身位。 沈安夾了一片烤羊肉,入嘴有些冷,但別有一番風味。 劉展見他從容,就冷笑道:“至於內憂……陛下統御大宋多年,某看到的只是蒸蒸日上,所謂三冗,當可徐徐圖之,莫要重蹈覆轍……” 沈安嚥下了羊肉,劉展一臉正色的道:“年輕人莫要急躁,治大國如烹小鮮……” “你烹個給某看看?” 沈安放下筷子,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劉展,說道:“整日牛皮哄哄的說什麼治大國如烹小鮮,來,今日你烹個給沈某看看。別叫囂,來,說點實在的,大宋現在的問題是什麼?怎麼弄?你來點實在的……” “某……某……” 劉展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上面的趙禎本是有些微怒,看到他的模樣後不禁微微一嘆,對沈安的那點不滿也消散了。 一番話就被逼得無話可說,這等人沒啥本事,也就是廝混罷了。 可大宋廝混的官多了去,難道都罷黜了? 那麼他的皇位怕是有些不穩妥了。 “某什麼?” 沈安咄咄逼人的道:“大宋內憂外患,內憂最直接的問題就是錢……問問三司使包公就知道,大宋現在是何狀況。寅喫卯糧了!還沾沾自喜,你喜個什麼?等官員越來越多,軍隊越來越多,耗費越來越多時,要準備怎麼收稅?收十年以後的?” “好了!” 趙禎的心情被沈安給搞壞了,他沉聲道:“諸般事務都要一一去解決,不着急。” 這個皇帝是心灰意冷了,再無半點進取心。 沈安心中遺憾,旋即就想起了趙仲鍼。 他漸漸沉默了下來,趙禎微微頷首,覺得這小子算是長進了。 他眯眼看着下面,突然說道:“朕知道諸卿有些不自在,有人酒量好,好得很,可在朕的面前卻不好痛飲……來人。” “陛下。” 有內侍上前等候,趙禎的目光轉動,含笑道:“取三個大杯來。” 三個? 給誰? 是給宰輔吧。 韓琦、曾公亮,孫抃老糊塗了,不算,那就還有個歐陽修…… 正好三杯。 衆人都心中有數,稍後三個大酒杯被送來了,有人斟滿酒,趙禎微笑道:“韓卿……” 韓琦起身,接過酒水,說道:“臣唯忠心耳!” 他仰頭幹了,衆人都含笑看着。 下一杯該是曾公亮了吧。 這就是宰輔的待遇,讓人豔羨啊! “李卿。” 李卿? 姓李的?誰? 大夥兒沒找到人,等內侍捧着酒杯走到殿前司指揮使李璋的身前時,大家才恍然大悟。 合着是官家的親戚啊! 李璋起身,先恭謹行禮,然後才接過酒杯喝了。 文武頭領都喝了酒,第三杯是誰的。 沈安看到羣臣的目光在梭巡,大多是好奇,心中不禁有些悲哀。 這不是好酒,這是託孤的酒啊! 這段時間趙禎被羣臣狂轟亂炸了一陣,他肯定有所觸動,還有些擔心。 他能擔心什麼? 他擔心自己哪一天突然倒下了,這個大宋可能平穩過度。 官家對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了信心…… 這個發現讓沈安有些黯然。 “沈安……” 沈安擡頭,見到了一堆不解的目光,這些不解馬上就變成了嫉妒。 他起身,默然行禮。 酒杯很大,沈安一口氣喝,再擡頭時,就多了些酒意。 趙禎笑道:“三位卿家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朕已盡知。” 這是暗示! 沈安覺得應當是這樣。 隨後宴會散去,羣臣涌出了大殿。 韓琦走到了李璋的身邊,低聲道:“可知官家的意思嗎?” 李璋木然道:“不知。” 韓琦笑了笑,也不去找沈安。 一路到了政事堂前面,就見一個官員正在等候。 “見過韓相。” “何事?” “韓相,交趾使者來了,求見官家。” “交趾使者?李日尊好快……這是得了消息就派人快馬而來嗎?” 韓琦眯眼道:“陛下今日不會見他,把他安置下就行了。” 官員應了,等去驛館時,卻沒見到交趾使者,就問了小吏。 “說是去見沈待詔……” 官員趕緊去告訴了韓琦,韓琦聞聽了只是笑了笑,說道:“那使者怕是要怒氣衝衝的出來。” 曾公亮做了一陣子次相,正覺得韓琦看來還不錯,就放鬆的道:“韓相怕是輕視了沈安吧?” 韓琦哦了一聲,眸色微冷,問道:“爲何這般說?” 曾公亮笑道:“韓相怕是沒見過京觀,交趾使者應當見過……” “你什麼意思?” 韓琦微怒,曾公亮心中暗自樂了,“沒什麼意思,沈安令人築京觀,在交趾人的眼中就是魔王般的人物,那使者怎敢和他翻臉……” 他當時見到京觀可是暗中心顫,回到營地後悄然嘔吐了一陣子,膽汁都吐出來了。 韓琦冷笑道:“你卻是小瞧了交趾人,那些人兇狠,哪裏會怕什麼京觀……” 曾公亮也收了笑容,說道:“那麼……拭目以待就是了。” 邊上的官吏們都面面相覷,等出去之後,有人說道:“二位相公這是在打賭?” “可不是嗎,不過卻不只是打賭。” “這話怎麼說的?” “曾相是次相,韓相是首相,這人誰願意屁股後面被人盯着?” “是啊!韓相就想打壓一番曾相,而曾相同樣想給韓相一記下馬威……這是……鬥上了?” “沒錯,他們拿了沈安來做賭注,卻不知誰能贏。” “誰贏了就佔了先手,所以都不會退讓。” “那就趕緊派人去,去沈安家外面蹲着。” …… 沈安家很好找,交趾使者帶着兩個隨從一路尋摸了過來。 “就是這裏。” 帶路的閒漢得了引路錢,就衝着裏面喊道:“待詔……有外藩人找……” 交趾使者黝黑矮小,他默然看着,等裏面有腳步聲傳來後,就低聲說道:“這是通風報信……沈安此人竟然還能得了閒漢們的幫襯,可見也是個潑皮般的人物,稍後都謹慎些。” 大門打開,莊老實問道:“敢問貴客身份。” 交趾使者拱手道:“交趾使者李柏,求見沈待詔。” 莊老實問道:“所爲何來?” 李柏笑了笑,說道:“某剛到汴梁,還未坐下就來求見沈待詔,乃是爲了大宋和交趾的未來而來。還請待詔拔冗相見。” 莊老實心想交趾人,那不是才被我家郎君弄了個大京觀嗎? 這是來做什麼的? 認輸服軟了? 他心中得意,就去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