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4章 簸箕下啄食的鳥兒(爲新盟主‘俱懷逸興 壯思飛’賀,加更)

作者:未知
王安石下衙回家時,天色還亮。 今日宰輔們召他去談話,都在勸他把旨意擬了,王安石堅決不同意,雙方几乎鬧翻了。 明天才是決戰! 王安石知道,明日自己將會面臨更大的壓力。 回到家,吳氏不知朝政,依舊是喜滋滋的。 王雱和他進了書房。 “爹爹,此事別擔心。”王雱自信的道:“孩兒建議……您上書辭官。” 老夫…… 王安石覺得兒子瘋了。 但旋即他就明白了這個舉動的用意。 破釜沉舟。 他一旦上書辭官,這事兒就再無迴旋的餘地,要麼成功升官,要麼失敗下臺。 不過此舉有個好處,那就是杜絕了外界的干擾。 老夫都辭官了,你們還囉嗦個啥? “大郎……”王安石覺得這事兒弄不好老王家就危險了。 一旦他丟官,王家的前途全完了。 但老夫不認輸! “好。” 王安石拍拍王雱的肩膀,“大不了回老家去教書。” 他覺得自己教書也能養活妻兒。 想通了這個後,王安石的心情大好,父子二人就去了前院轉悠。 …… 第二天,彈劾王安石和楊靖安的奏疏就來了。 “這是那些人的手段。” 值房裏,有人在嘀咕,“那些人反對新政,這是在火上澆油呢!” 新政內部在狗咬狗,反對派們自然歡欣鼓舞。 這等手段瞞不過人,但在這個時刻,卻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王安石卻安之若素,就在傳聞官家砸了東西時,他上書一封,然後瀟灑歸家。 “他竟然辭官了?” 趙曙也沒想到王安石會這般剛烈。 “是,陛下,他說自己愚鈍,不堪君王驅使。所以準備回老家去教書,好歹也能養活一家老小。” 韓琦也有些懵,覺得這是個陌生的王安石。 這個老王也太猛了吧? 你見過誰用辭官來威脅官家的? 可王安石就敢。 王安石緩緩走出值房,一路上遇到的官吏們都在默然看着他。 這人真是……一身都是膽啊! 他緩緩走過這條大宋中樞的街道,然後出了皇城。 皇城外,沈安負手而立。 見他出來,沈安微笑道:“一起喝一杯?” 王安石點頭,“甚好!” 沈安在皇城外接了王安石去喝酒! 消息一傳出去,彈劾的力度馬上就少了三成。 酒樓裏,沈安只說了一句話,“安心。” 王安石只是點頭,但依舊不能釋然。 回到家中後,王雱竟然沒去書院。 父子二人站在廂房的屋檐下,氣氛有些凝重。 王雱很自信,但卻感受到了父親的心情沉重。 他再自信也只是個年輕人,所以漸漸的,心情也沉鬱起來。 “爹爹,若是事敗,孩兒會承認這是自己的主意。” 假如有那萬分之一的失敗可能,那麼就讓某來承擔罪責吧! 王安石看着他,看的王雱眼圈都紅了,才緩緩的道:“你還小。” “可是孩兒都成親了。” 成親就是成人。 王安石微笑道:“可在爲父的眼中,你只是個孩子啊!” 在父親的眼中,你永遠都是孩子。若是有禍事,父親會把你推開,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衝來的危險。 王雱的嘴脣蠕動了一下。 天氣冷了,鳥兒找不到食物,會在屋頂鳴叫。 一個僕役弄了簸箕來,用小木棍支起簸箕,再用細繩拉住小木棍,下面放些米糠米粒,人就躲在屋子裏,手中握着細繩。 這是孩子都會的抓鳥手段,一旦鳥兒饞嘴進了簸箕裏去喫米,僕役只需拉倒小木棍,簸箕就會倒下來蓋住鳥兒。 王安石父子在看着這一幕,氣氛漸漸平靜下來。 有鳥兒的輕輕鳴叫傳來,接着從屋頂飛下來一隻鳥。 鳥兒落地轉了一圈,然後又鳴叫了一聲。 屋頂再度飛下一隻鳥兒,落地時踉蹌了一下,然後緩緩走動。 後面的這隻鳥兒看着羽毛疏散,身材萎靡,大抵就是隻垂垂老矣的鳥。 而前面那隻鳥卻很是年輕,身姿矯健。 前面一隻鳥緩緩靠近了簸箕,而老的那隻鳥卻站在了簸箕外面,不停的鳴叫着,很是焦急。 可那隻鳥還是走進了簸箕裏。 它啄食了一粒米,然後走出來。 老的那隻鳥昂首,年輕的鳥把那粒米餵給了它,轉身又走進了簸箕下。 老的那隻鳥依舊在鳴叫,越發的焦急了。 可年輕的鳥卻不知疲倦的往返於簸箕之下,然後帶回米粒餵它…… 王安石父子不知不覺的屏住了呼吸。 他們在擔心僕役會拉動繩子。 不知過了多久,那兩隻鳥喫飽了,然後飛上了屋頂。 鳥兒輕鳴,聲音清脆,但在此刻王雱的耳中,卻多了許多含義。 王安石不知何時就走了。 王雱清醒時,發現自己已然淚流滿面。 而在室內,那僕役同樣如此,他出了房間,去請見了吳氏,說道:“小人要告假。” “爲何?” 天氣冷了,家裏事多,吳氏覺得這個告假的時機不妥當。 “小人想回家看看老母。” 僕役眼睛紅腫,吳氏最終還是同意了。 隨後傳來消息。 “他和娘子吵架,說是要拿一貫錢給自家老孃,那娘子不同意,他劈手就抽了她一巴掌,帶着錢走了。” 吳氏嘆道:“怎麼這麼急躁。” “娘子,大郎君給您買了新布料呢,真漂亮。” 有僕婦帶了一匹布料進來,看着顏色鮮亮。 吳氏笑道:“這又不是過節,爲何這般殷勤?” 僕婦奉承道:“大郎君孝順,您就生受了吧。” 吳氏笑道:“好好好,我就受了他的孝心。” …… “此事另尋人擬旨。” 旨意不可能長期擱置,那對威信是個打擊。 於是旨意就給了另一人擬定,隨後和文書一起發了出去。 王安石得知後,只是沉默。 時光流逝,官家沒有免掉王安石的職務,可卻也沒有召回他。 呂誨的心情極好,下衙後就去尋了司馬光。 “君實,一起喝一杯?” 司馬光面色紅潤,“也好。” 兩人一起找了家酒樓坐下,然後緩緩喝酒,聊着朝政。 “王安石此事做差了,官家惱火,大概會把他下到地方去。”呂誨端起酒杯,微笑道:“他駁了官家的面子,只要官家在一日,他就別想再起來。” 司馬光微微一笑,舉杯喝了。 “不過……沈安並未出來說話。”呂誨皺眉道:“他和王雱交好,此等時候爲何袖手?這讓某有些迷惑不解。” 按照沈安的尿性,不該是出手相助的嗎? 司馬光點頭,“老夫就是想到了這個,這纔沒有出手。” 呂誨淡淡的道:“不過王安石辭官歸家後,沈安只是請他喝了一次酒,就再也沒管了,可見這裏面怕是有些不爲外人知曉的事,所以……明早某就會上疏,批駁王安石怠慢官家之事。” 司馬光無言,只是緩緩喝酒。 呂誨笑道:“王安石已然成了落水狗,你我卻憋了數日纔敢彈劾他,緣由何在?都是怕那沈安有回天之力罷了,嗨!竟然會怕了他!” 司馬光心中苦澀,“那沈安對財政之事造詣頗深,若非是他並未去過益州路,老夫都會勸你別出手,所以……要學啊!你我都要好生學學這些。” 活到老,學到老,一是無聊了要找精神寄託,另一種就是迫在眉睫的需求。 之餘,也生出了無可奈何的感覺。 要學習,然後壓制他! 這是不少人的想法,司馬光最爲強烈,爲此刻苦研讀相關書籍,就等着破繭成蝶的那一日。 如今他覺得那一日不遠了。 那麼就提前一下吧,好歹把王安石拍下去。 …… 第二天,呂誨帶着奏疏去了皇城。 沈安竟然也在皇城外等候。 兩人相遇,各自拱手,然後默然。 不知過了多久,呂誨說道:“你爲王安石而來?可惜卻晚了些。” 他不知道沈安和王安石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沈安不動窩,顯然非同尋常。 鬧吧,你們繼續鬧,內部分裂之後,所謂的新政自然無疾而終。 沈安笑了笑,“真理在,永遠都不晚。呂知雜沒聽過一句話嗎?朝聞道,夕死可矣。” 呂誨笑了笑,覺得他這是場面話。沈安補充道:“這話您要琢磨一下才好,否則一旦犯錯,臉面就難看了。” 呵呵! 呂誨木然看着裏面,稍後有人帶他進宮,而沈安卻是去了政事堂。 呂誨一路進宮,當朝彈劾王安石。 這是一發重型炮彈,威力驚人。 呂誨出手,就代表着那股勢力要出手。 汴梁震動。 王安石繳還詞頭之事就讓人震驚,此刻呂誨出手,這便是對壘的開端。 兩邊要開戰了。 可王安石乾的事兒卻讓新政這邊的人沒法出手相助,於是王安石風雨飄搖。 宰輔們回到政事堂,見沈安在,韓琦就沒好氣的道:“你這幾日躲在家中做什麼?孵蛋?王安石危若累卵,你精通錢幣之術也不知勸解他,致使他做出了蠢事,如今覆水難收,你就算是舌綻蓮花也無用。” 包拯說道:“楊繼年纔將好,他的娘子又病倒了,沈安是女婿得關照着,家中的娘子也去孃家照看,整個沈家被芋頭鬧得腦門炸裂,老夫去了一次就敗退了。所以別苛求了他。” 帶孩子? 在座的都沒這個經歷。 就算是包拯這等寵愛孩子的老漢,他也只是下衙後教導一番,然後說說話什麼的。 如沈安這等帶孩子的父親就是異類。 宰輔們面色凝重,沈安說道:“諸位相公,可知百姓最怕什麼嗎?” 韓琦說道:“最怕?百姓怕的多了去。” “但他們最怕的是變!”沈安說道:“不管如今多艱難,但他們漸漸習慣了這等日子,他們覺着自己能這樣過完一生也不錯,只要不餓死,只要能養活妻兒,苦不算是什麼。” 華夏百姓自古以來就是這樣,若非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沒人會想着揭竿而起。 “鐵錢是不方便,可很笨重,可它穩妥啊!” 鐵錢的價值有保障,這個纔是百姓最看重的。 沈安覺得宰輔們都該發配到某個村子裏去,好生和那些百姓一起生活幾年。 “紙鈔是什麼?” 沈安覺得自己是在給他們上課,“汴梁的百姓願意接受,商人們願意接受,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益州路那邊遠離中原,百姓們消息閉塞,接受不懂的紙鈔對於他們而言是什麼?” 他微微搖頭,“是在冒險!” 這羣宰輔真的不懂百姓的心思,自己坐在政事堂裏,就覺得百姓該是這般想的,該是這般做的…… 後來的新政也是如此。 新政的失敗固然有反對派捅刀子的緣故,但王安石等人高居廟堂,不知道底下百姓的真實想法,不知道新政具體實施的情況,就自以爲新政大好,實則是坐井觀天。 今日某就把這天捅個窟窿,讓你們知道自己只是只青蛙而已! …… 感謝書友‘感謝書友‘俱懷逸興、壯思飛’。 第五更送上,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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