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5章 唯有淚兩行 作者:未知 王韶在西北遊歷了許久,他想把自己的見聞整理出來,以後可以作爲對西北攻伐的參考。 那本冊子被沈安打回了數次,每一次都有新的錯誤。 王韶看着那些被筆圈起來的段落,不禁嘆道:“沈郡公一眼就看到了錯謬之處,某卻要仔細琢磨良久,哎!” 他低頭看着被圈起來的文字,然後仔細推敲着。 邊上有人笑道:“子純這是學賈島嗎?” 著名的苦吟派詩人賈島曾經爲了一個字而衝撞了韓愈的倚仗,這就是著名的推敲事件。 賈島作詩一首,其中有一句: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他覺得敲字改成推字也行,可卻又有些不妥,於是就琢磨着推敲二字,直至忘我衝撞了韓愈的倚仗。韓愈聽了緣由,就定下了敲字,二人就此成爲好友。 王韶擡頭,淡淡的道:“某卻不屑於用這等手段去奉迎權貴。” 這話是把賈島的衝撞當做是故意的,是去碰瓷韓愈,藉機交好。 那人笑了笑,“那沈郡公如何?” 王韶看着前方的沈安,目光灼熱,“沈郡公這是有大本事,某恨不能追隨着他苦學,只恨自己愚笨。” 衆人一路而行,路左突然出現了幾個攤子,攤子上擺滿了酒肉,幾個男子站在那裏,僕役們站在後面,齊齊拱手,“見過沈郡公。” 王韶皺眉看着他們:“是權貴?” 身邊官員說道:“對,他們在此設下酒宴是何意?” 當先一人拱手,“沈郡公,張啓偉藉着收取免役錢之機,四處勒索,我輩苦不堪言。幸而官家派了您來,還請爲我等做主。” 沈安看了他一眼,邊上有人說道:“送上酒肉!” 天氣冷,喝一碗酒再走會很舒坦。 那人捧着碗,腦袋垂下,很是恭謹,邊上的權貴含笑看着沈安。 這是禮敬沈安。 王韶低聲道:“對方禮敬有加,若是某,怕是隻能喝了酒。可此案還未開始查驗,此刻就喝了酒,不妥。沈郡公該如何辦?” 衆人凝神看着。 沈安伸手,幾個男子臉上笑容更盛了。 沈安伸手接過酒碗,彎腰把碗送到馬嘴邊。 賤馬歡喜的喝了酒,然後意猶未盡的長嘶一聲。竟然走過去,伸出舌頭舔了那人的臉…… “多謝!” 沈安把碗還回去,然後打馬前行。 幾個男子呆立原地,被賤馬舔的那人緩緩伸手摸了一下臉,然後蹲在地上乾嘔。 王韶伏在馬背上,身體不住的起伏着。 “哈哈哈哈……” 笑聲漸漸到處都是,人人都在笑。 “他們是來爲沈郡公接風洗塵,可沈郡公卻把酒水給了馬喝,這便是說,他們是爲了馬接風洗塵……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那幾個接風的權貴面色鐵青。 “這人竟然不給臉!” 一行人進了祥符後,就有人來報:“百餘人堵住了縣衙,說是張啓偉勾搭寡婦,還生下了孩子,道德淪喪……” 那麼勁爆? 隨行的有御史,卻是蘇軾這個二貨,他怒道:“竟然幹出了這等醜事嗎?該打!” 從春秋戰國開始,華夏延綿多年,靠的是什麼? 各種說法都有,但沈安覺得更多的是靠着華夏一族自身的理念,也就是後世說的文化。 其中就有道德。 作爲維繫社會各階層秩序的道德,在許多時候不形於文字,但不管是廟堂大佬還是鄉野小民,張口就來。 這便是不是律法的律法,正是靠着這些無數不形於文字的理念,華夏曆經無數劫難,依舊能不斷崛起。 以後在最黑暗的時代,不少人狂呼華夏什麼都是渣滓,甚至都想丟棄傳承了無數年的文字。在這樣的時代,依舊有人在黑暗中堅定前行,再度把這個民族拉到了光明之中。 這些靠的就是文化! 這些文化可以是詩詞,可以是文章;也可以是一句話,也可以是一個東西,比如說祖宗牌位……這些文化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自信和凝聚力。正是有了這些基本信念,這個民族才永遠都打不垮! 東西方有許多遠古傳說,在西方的傳說裏,大洪水來了,他們打造諾亞方舟。可東方的華夏卻不同,我們不會去打造什麼舟船,而是去治理河流,於是就有了大禹治水的傳說。 當天漏了時,我們不會選擇躲避,而是選擇補天。 太陽太多了,咱們就把多餘的射下來。 疾病橫行,我們自己嘗百草,找出能治病的草藥。 ——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不肯屈服的人,勤勞而善良,並勇敢。 面對災難,西方說着神的恩賜。而在東方的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人定勝天的傳說。 這就是華夏的文化。有了這個文化,這個民族永遠都不會沉淪。 而道德毫無疑問在文化中佔據了主導地位。 何爲道德? 這個大題目沈安都沒法解答,但有婦之夫勾搭寡婦,而且把孩子都生下來了,這真是道德敗壞,浸豬籠都不爲過。 一個官員說道:“他做出了這等醜事,被打死了官家都不會同情。” 沈安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官吏都面帶怒色,顯然張啓偉的無恥激怒了他們。 “沈郡公,動手吧!” “對,動手拿下這等無恥之人!” “要讓他身敗名裂!” “……” 一雙雙眼睛看着沈安,就等着他下令。 這時候他就算是踹斷了張啓偉的腿,大家都只會爲他叫好。 這便是道德帶來的強大力量。 沈安沒說話,一路到了縣衙前,這裏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一羣男女正在叫罵。 “不要臉的東西,你沒女人也就罷了,可你孩子都多大了,竟然還勾搭寡婦,弄大了她的肚子,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等官家得知了你的醜事,定然會把你發配到最北邊去!” “秀兒快過來!” 一個牽着孩子的女子被衆人推了出來。 女子看着二十六七的模樣,牽着的男孩看着有三四歲,正喫着糖,鼻涕口水流在飴糖上也不管。 她走到縣衙前,跪下,飲泣道:“四年前您剛到祥符,就四方查探,奴恰好遇到了您,那時的您愁眉不展,卻英俊不凡。您說自己夫人早逝,家中無人,於是奴就和您……無媒妁之言,無父母之命,可奴卻深信您說過的話,相信您會回來娶奴,可孩子都老大了,您卻是高高在上的知縣,家中有妻兒。” 無恥啊! 王韶都覺得這等官員該殺。 但他還是先問了一下,“那張啓偉爲何愁眉不展?” 邊上有知情者說道:“張啓偉不會做官,所以老大了還在做知縣。祥符縣這等地方都沒人願意來,可他一來就是四年不動窩,可見是沒本事。” 沒有誰願意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爲官。 開封府知府那等是重臣,自然不算。可祥符縣知縣這個官職真的太寒磣人了。頭上有無數婆婆,地方有無數權貴,你都惹不起啊! 在這等地方做知縣,真的太憋屈,能走就趕緊走吧。 可張啓偉就幹了四年不動窩,這本事讓人很無語。 沈安看着那個孩子,突然呵呵一笑,吩咐道:“驅散他們!” 啥? 衆人愕然,沈安再度出聲,“驅散他們!” “遵命!” 隨行的騎兵催馬衝了過去。 “都散開!” 高大的戰馬讓人畏懼,圍堵的百姓四散。 沈安緩緩策馬過去,在縣衙大門外停住,喝道:“讓張啓偉來見某。” “您是……” 門子是新來沒多久的,剛纔一直躲在門後面。 沈安看了一眼裏面,“某沈安!” 門子一個激靈,轉身就跑。 “沈郡公來了!沈郡公來了!” 這麼激動做什麼? 沈安不解。 後面那些被驅散的百姓也有些怕了,離得遠遠的在訴苦。 “沈郡公,那張知縣乾的醜事啊!” “他勾搭寡婦多年,孩子都生下來了,沈郡公,可是官家派您來拿人的嗎?” “……” 沈安默然。 稍後張啓偉急匆匆的出來了,見到沈安後,熱淚兩行,然後躬身,久久不肯起來。 沈安下馬過去,淡淡的道:“某餓了,去弄碗湯餅來。” 張啓偉擡頭,哽咽道:“是。” 他準備吩咐人去,可沈安卻吩咐道:“你去!” 張啓偉上次就表達了投靠之意,趙頊對此不置可否,但也沒反對。 此刻沈安吩咐,他楞了一下,看了看外面。 “怕被砸?” “是。” “砸了也好,讓你清醒些。” 沈安大步進去,張啓偉站在外面,然後低着頭就往外走。 他一路去了店鋪,路上被人叫罵,甚至有人吐口水。 這便是千夫所指。 張啓偉進了店鋪,店家見他進來,就冷着臉道:“小店今日不做生意。” 這是連他的生意都不做了。 張啓偉連找了幾家,最後找到了一家見錢眼開的,用雙倍價錢要了一碗湯餅,又借了個食盒,一路提着回去。 “狗官!” 路上有人喊了一聲,然後一根蘿蔔扔了過來。 這一路不斷有人扔東西,張啓偉低下頭,回到縣衙時,渾身上下狼狽不堪。 見到沈安時,他把食盒打開,裏面的湯餅竟然沒潑灑出來。 他把湯餅端出來,手依舊穩定。 “爲何受了委屈不說?” 沈安並未急着喫湯餅,而是問話。 張啓偉瞬間淚目,“三千餘貫大清早就擺在了臥室的外面,有人發現驚呼,隨即大家都看到了。” 這是拿到現場證據了。 “這湯餅……不怎麼好。” 沈安用筷子攪動了一下湯餅,很不滿意。 “那個秀兒呢?那個孩子呢?” 若是勾搭寡婦的事兒是真的,沈安會一腳把他踹出去,然後令人拿了他,帶回汴梁處置。 張啓偉跪下,“下官絕不敢幹出這等醜事來。” “那是怎麼回事?”沈安冷冷的道:“空穴不來風,說!” …… 第一更,還有。有月票的書友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