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3章 好一個沈安 作者:未知 程凌在三司依舊如故。 只是旁人看他的目光中難免多了些惋惜。 “果然是沈安的學生,那股子敢和天下人爲敵的勁頭格外的像。” 衣料案重要,但也只是一羣小吏在做事,直接向判官負責。 丁維就是執掌衣料案的吏目,判官太高,神靈般的俯瞰諸人,自然不會管具體事,只要結果。所以在衣料案丁維就是天。 他在和人說話,程凌依舊在伏案書寫。 小吏就是幹實事的,吏目就是掌總的。 丁維看了一眼程凌,有些忌憚之意。 邙山書院的這批學生進了三司後,用他們專業的知識橫掃三司,那計算的又快又準,讓各司長官紛紛爭搶。 可原先的官吏卻有些忌憚。 官場上最怕的就是這種和大家不一樣的人。 一樣的人,大夥兒都是學儒學出來的人,你什麼尿性大家都知道,你以後能有多大的能力咱們也知道。 於是大家就各自安心。 別冒頭! 這是混官場的要訣,冒頭的釘子會被錘擊啊! 但邙山書院的學生們卻沒有這個忌諱,沈安也並未有這方面的告誡。 大膽的去幹吧! 這就是沈安的告別語。 丁維笑了笑,說道:“年輕人磨礪一番也是好事,以後做事多想想。” 這是勸誡。 麾下有程凌這種愣頭青讓他很頭痛,但這個愣頭青的本事卻不小,離不得。 這種有本事的刺頭把他壓制住就是了。 這時有人進來,低聲和丁維說了幾句話,目光卻是看着程凌。 丁維心情愉悅,吩咐道:“王判官那邊有事要交代,程凌你去。” 王判官的脾氣不好,一點就炸,先前已經爆炸過一次了,把幾個官員噴的無地自容。 程凌此去定然是要挨噴啊! 衆人看了他一眼。 “是!” 遵守規矩是美德,程凌起身去了。 他一路到了值房外面,深吸一口氣,默唸: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被噴也別怕! 這是心理建設,沈安傳授的祕訣。 “下官程凌請見。” 他站在門外,屏息等待着。 喝罵意外的沒來,裏面王判官的聲音很柔和,“進來。” 這個……不對吧? 程凌進去,見王判官坐在那裏,手中拿着筆,正在寫東西。 “你等等。” 這個也不對。 上官要你等等不會說,而是不說話,你就只能乖乖的站在那裏,這也是做官的一種樂趣。 大夥兒都是人,可我卻能折騰你,爽不爽? 爽啊! 程凌覺得不對勁。 王判官幾下寫完了,把筆擱下,甚至都沒洗。 毛筆若是不用要洗乾淨,否則裏面的墨汁會凝固,傷筆。 王判官擡頭看着他,微微頷首道:“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無怪……” 無怪什麼? 程凌都已經做好了被罵一頓的心理準備,可這位王判官卻分外的和氣。 這是什麼意思? 他心中嘀咕。 王判官看了一眼自己寫的東西,說道:“當初相公把你等從邙山書院要了來,從那時起某就在看着你,很不錯。” 程凌有些受寵若驚了。 “你做事勤勉,而且能力出色,本官一直在想着給你機會。” 程凌的心嘭嘭嘭的跳了起來。 一種莫名的期待在滋生。 “衣料案這段時日做的不錯,你有功。”王判官含笑道:“有功必賞,所以從今日起,衣料案你做主。” 他起身走了過來,拍拍程凌的肩膀,說道:“年輕人,好生做,等某這等老人漸漸散去,這個大宋終究是要你們來執掌啊!” 程凌心中歡喜,卻保持着些清醒,擡頭問道:“敢問判官,這是爲何?” 他纔將捅了個馬蜂窩,沒道理升官啊! 而且上次他爲了此事來請示王判官,被罵的狗血淋頭,這次爲啥變化那麼大? 王判官板着臉道:“論功行賞罷了,有什麼爲何?努力做事之人就會被賞賜,你只管去做。” “是。” 程凌心中一喜,回到值房後,依舊坐下理事。 “判官說了什麼?” 丁維見他沒彙報,心中不滿之極。 程凌擡頭,“無事。” “無事?”丁維的怒火一下就衝了起來,“無事爲何讓你去?” 程凌擡頭,“真是無事。” 呯! 丁維一拍桌子,喝道:“大膽!” 官大一級壓死人,說的就是這時候。 衆人看着程凌,覺得這貨最近有些瘋。 他一傢伙把多發俸祿的事兒捅出去了,卻是捅到了那些頂樑柱的肺管子。 最近多少頂樑柱在暗地裏罵他程凌啊! 大夥兒本來就不容易,拿着七品官的俸祿,幹着五品官的事兒,還特麼沒升官的機會,這就罷了,你還想把大夥兒隱藏收的俸祿給剝奪了…… 那事情你程凌來做吧。 現在他竟然還敢頂撞上官,可見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程凌起身,他真不想現在說出來,等下衙後,自然有人會來通報此事。 可丁維面色冰冷,顯然再不說就要咆哮了。 他微微低頭,“王判官說……此後讓某管着衣料案。” 丁維笑了一下,別過臉去,“這程凌……這程凌……”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衆人顯然也是如此。 王判官的嗓門不小,他們這裏離得又不遠,若是呵斥的話,先前應當是聽到了。 丁維的臉頰動了一下,緩緩回頭。 “你說什麼?” “都在呢!”外面來了個小吏,卻是王判官的身邊人,他笑眯眯的說道:“正好有事交代。” 衆人起身,束手而立。 小吏看着程凌,目光讓丁維絕望的和善,“程凌自從進了三司以來,做事勤勉,有目共睹。他的能力出衆,上官瞭然。有功當賞,從明日起,着程凌執掌衣料案,你等……” 他看着衆人,換了個威嚴的神色和語氣,“你等不可挑釁,要好生聽話做事,否則……” “遵命!” 衆人低頭領命,小吏走過來笑道:“連相公都誇了你幾句,說你給咱們三司爭臉……” 丁維覺得自己也不錯,憑什麼被換掉。關鍵是被換掉也沒個說法,爲啥? 他想說說道理,聽到這話後,馬上就偃旗息鼓了。 連韓絳都誇讚了程凌,這事兒不可爲啊! 可韓絳爲何要誇讚他? 程凌最近沒做什麼有大功的事兒啊! 程凌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先前就得了升官的消息,此刻算是確認,心中不勝歡喜,也在想着原因。 那小吏走過去了些,拱手笑道:“你能在邙山書院聽郡公教誨,何其幸運,若是以後有機會,還請帶挈某一把,讓某能給郡公行個禮。” 瞬間程凌就哽咽了。 那個夜裏,春雨瀝瀝而下,他絕望的再次喝的爛醉,沈安卻突然出現了,一陣喝罵,讓他重新振作了起來。 他繼續奮鬥,不向壓力妥協,結果成功的捅了個大簍子。 來吧,什麼結局某都願意承擔。 可來的不是風雨雷電,而是嘉獎和升官。 山長! 他低下頭,淚水滴落。 沈安一邊讓他重振精神,暗地裏卻給他收拾了手尾。 出書院時,不少人都說此後就算是孤軍奮戰了。 是啊! 和那些擁有龐大資源的科舉出仕的官員相比,他們身處弱勢,所以不能指望外部支援。 可沈安卻用行動在告訴他們。 老子還在呢! …… 就在那些頂樑柱在抱怨時,朝中突然傳來了消息。 以後會多加一個官階。 ——權發遣! 這是啥意思? 一個官位難道要安排兩三人來做? 這是要冗官的節奏啊! 有人蠢蠢欲動準備彈劾宰輔,可宰輔們卻意外的沉默了。 當第一個頂樑柱升官,並被冠以權發遣的名頭時,大夥兒漸漸的明悟了。 權發遣就是暫代的暫代的意思。 比暫代還低一等的意思。 可這卻是個極大的進步! 以往誰願意多看那些埋頭苦幹的人一眼? 連補貼錢糧都是偷偷摸摸的,用修改文書資料來達成目的。 現在能正大光明的升職,哪怕這個職位很彆扭,但名稱是一樣的啊! 有了名稱就有了相應的俸祿,頂樑柱們一陣歡呼。 程凌頓時變成了他們交口稱讚的能吏,敢於對不平發聲的好漢。 這是大宋吏治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它代表着一羣有能力的官吏漸漸從底層在往上爬。 王安石也覺得這是件好事。 “那些人是真有本事,開封府裏就有不少,可卻不是科舉出身,升官自然艱難,如今開了一道口子,也算是好事,以後這些人會更努力做事,皆大歡喜啊!” 王安石心情一好,就要了酒來喝。 “大郎也喝些。” 王雱以往想喝酒,吳氏都會阻攔,說他身體不好。 可現在不同了,王雱有了媳婦,要管也是他媳婦管着。 吳氏看了左珍一眼。 左珍卻很是賢惠的低頭。 咦! 這個女人往日會看一眼大郎,然後大郎就會少喝酒,今日她這是怎麼了? 吳氏很納悶。 王雱喝了幾杯酒之後,突然說道:“爹爹,此事是沈安的手筆。” “嗯?” 這事兒的內裏並未向外公佈,大夥兒都以爲是程凌上疏之後,君臣們決斷的。 “他?” “對。”王雱放下酒杯,看了左珍一眼,左珍微笑。 喝吧喝吧,今晚你隨便喝。 “程凌觸怒了許多人,沈安不會坐視,而且他遣人告訴某別插手,那天他還進宮了。” 嘶! 王安石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爲父還以爲這個法子是官家和宰輔們想出來的,竟然是沈安嗎?” “對。”王雱覺得朝中的君臣很蠢,“他們很蠢。” 王安石脖頸上的青筋蹦跳了一下,吳氏趕緊勸道:“官人快喝酒。” 喝吧,喝多了你就不生氣了。 王雱淡淡的道:“沈安此舉看似在爲他們解困,可裏面定然有東西,某想了許久,唯一的破綻就是科舉和非科舉。爹爹,各部中非科舉的官吏不少吧?裏面有不少都是各部的頂樑柱。旁人做官幾年就走,他們卻要做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不動窩,這樣的官員一旦得了個由頭升官,爹爹,就算是權發遣又如何?當這樣的人越來越多……” “科舉危矣!” 王安石舉着酒杯喝了一口,面色發白,“好一個沈安!好一個沈安!” …… 第四更送上,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