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2章 先生(爲‘菸灰黯然跌落’加更4) 作者:未知 “行文各地,修建學堂!” “告知天下讀書人,可去各州府考試,過了即可去教書。” 一道道政令飛快的下去,汴梁作爲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一下就沸騰了。 在科舉一條路的時代,過了這條路你就是官,過不了你就是民。家境好的說自己是耕讀世家,家境不好的真是耕讀世家……一家子去種地,閒暇時摸出一本被翻爛的書看幾眼。 讀書人裏的窮人有多少? 僅僅看大宋歷年來報考地方鄉試的人數就知道了。 大宋的鄉試就是一個資格考試,過關了你就進京趕考,失敗了回家蹲着,等着下一次鄉試的機會。 這些年報考鄉試的人越來越多,最終被擠下獨木橋的不計其數。 家在京城附近的陳澤就是這麼一個人。 夏季的田間很難捱,若是五年前的話,陳澤此刻還在學堂裏唸書,耳邊是讀書聲,心中是對未來的憧憬。 可兩次鄉試失敗後,家裏撐不住了,再讓他讀下去,一家子怕是要去街上乞討爲生了。 陳澤默不作聲的帶着書本回家,父親陳冬給了他一巴掌,然後進了房間,一整天都沒出來。 他知道父親是不想看到自己變成一個農夫,所以才傾家蕩產的供自己讀書。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陳澤扛起鋤頭,有些生疏的開始種地。 剛開始他有些難受,只要一想到那些同窗還在讀書考試,他就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漸漸的他適應了這樣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靠着自己的勤勞養活家中的妻兒。 天色微亮,陳澤已經起牀洗漱了,然後站在院子裏看書。 書就是沈安出的中庸和大學的合集,五文錢的價格讓陳澤眼眶溼潤。當年的書若是那麼便宜的話,他還能再多讀三年,再去一次鄉試。 可過了就過了啊! “官人,喫早飯了。” 妻子王氏揹着兒子從廚房出來,兒子在哭,陳澤過去,伸手摸摸他的臉蛋,“雲哥哭什麼?晚些爹爹給你買飴糖可好?” “好。” 兒子仰頭笑,陳澤只覺得心中軟弱。 這時陳冬從茅房裏出來了,乾咳一聲,“最近地裏好像多了飛蝗,你多注意。” “嗯。” 最近地裏是多了些蝗蟲,不過算不得蝗災,差遠了。 一路到了地裏,綠草蔥蔥,晨間的露水打溼了陳澤的褲腿。 不斷有蝗蟲被驚動彈跳起來,陳冬俯身抓到一隻,蝗蟲腿上的銳刺割了他的手指頭一下。他看看粗糙的手指頭,隨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用筆直的杆徑穿過蝗蟲的後頸部。 就這麼一路抓過去,等到了自家的田地時,陳澤的手中多了幾串蝗蟲,他準備回頭帶回去給家裏的雞喫。 把幾串蝗蟲丟在地上,它們會互相牽制,你往一邊爬,我往一邊爬,最後爬不遠。 他默唸着中庸,一段段的文字在腦海裏流淌而過…… 這樣幹活會很有靈性,不覺得累。 “大郎……大郎……” 陳澤第一下沒反應過來,然後他楞了一下。 “大郎……” 陳澤擡頭,就看到父親陳冬飛也似的順着田坎往這邊跑。 “大郎!” “爹爹,慢些!” 陳冬的身體突然歪斜了一下,然後倒進了邊上麥地裏。 這樣自然不會受傷,可卻壓到了別人家的麥子。 陳澤想着晚些回去怎麼和這家人解釋一下,若是不行就送幾個雞子賠禮……只是家裏的雞子都是給孩子喫的,有些不捨。 “大郎!” 陳冬飛快的爬起來,喊道:“快回去!快回去!有好事!” “爹爹您別急。” 陳澤過去把他扶起來,拍打着他身上的泥土。 陳冬拍掉他的手,拉着他就跑,“有官人來報信了,快走!” 一路回到了村子裏,那個來報信的小吏還沒走,正坐着喝茶,見他來了就抱怨道:“某本該去別的村了,可你爹爹說你讀書厲害,某想着就多等一等……” 陳澤拱手,“勞煩官人了。” 小吏起身道:“官家厚恩……” 這是規矩,陳澤馬上就站直了身體。 小吏看了一眼,見村民們人人如此,心中就多了幾分滿意,“官家說了,大宋如今蒸蒸日上,可終究還有許多孩子沒法讀書。如今官家撥了內藏庫的六十萬貫,宰輔們都出了不少錢……準備在各地新建學堂書院。” 陳澤只覺得渾身發熱,說道:“各地都有許多孩子沒法讀書,就說咱們村裏,那些孩子……” 小吏看了一眼,那些孩子都成羣結隊的站在邊上,眼神大多茫然,只有兩個孩子的眼神多了些靈動。 這便是沒有出路的孩子,等再大些後就得幫家裏幹活,最後成爲農夫…… 千年來底層百姓就是這麼過來的,無數可能的天才就怎麼無知無識的埋首田間,死於無名。 小吏見多了這些,沒什麼感慨,“官家仁慈,竟然要多建學堂,可建造了學堂,卻要許多先生,你們村裏的說你讀書厲害?” 小吏說着就多了笑意,這是想結個善緣的意思。 陳澤的眉間多了黯然,當年他也曾經意氣風發,按照先生說的,他兩次鄉試不過,更多是時運不濟。先生也曾鼓勵他再讀,可家裏堅持不住了啊! “只是尋常罷了。”他早已過了那個意氣風發的階段,沒有自吹自擂的心思。 小吏點頭,“別人有一分本事就吹噓成十分,你卻謙遜,看來果真有本事,某再不會看錯了,趕緊去,去京城有人接待。” 陳澤低着頭,小吏哎了一聲,“你這個……早去早好,早去說不定能定下來,晚了沒幾個名額了。” 陳澤擡頭,那眼睛竟然是紅的。 “多謝相告。” 小吏見他如此,就知道是心情激盪,笑道:“某第一個來了你們村,可見就是緣分,以後你若是做了鄉里的先生,某說不得還有借重之處,勿謝,勿謝!” “大郎!” 陳冬從家裏來了,手裏拿着個沉甸甸的錢袋,“你帶了錢去,記得該給官人的好處要給……” 陳冬說着就摸了十文錢遞給小吏。 小吏推開,正色道:“你家也不容易,這錢某不能拿,回頭某去邊上那個村子,他們那裏有家有錢的,只是沒法出去做事。他若是願意去,少不得某有上百文的好處,走了走了。” 陳冬感激的拱手道謝,然後又催促兒子趕緊進京。 “哎哎哎!沒換衣裳啊!” 等兒子走後,陳冬才發現他竟然沒換衣裳,不禁大悔,“這進了京城一看就是農夫,就怕看不起呢!” …… 陳澤一路到了京城時,太陽已經高掛天上,有些熱。 他在城門處看到了告示,確認有此事,然後去了貢院前。 貢院前有小吏在喊:“一個個來,一個個來,先去報名……這裏有卷子,拿了在邊上做。” 這種類似於鄉試的程序大家都很熟悉,陳澤看到了好幾個眼熟的。 報名之後就是考試。 這次的監考很嚴格,有人在嘀咕,說是不嚴格就怕取了無用之人,到時候誤人子弟。 陳澤看了試題,比不上鄉試的艱難,心中一鬆,就開始答題。 這是一次沒有緩衝的考試,有不少人大概是把書本丟下的時日太長了,拿着試卷發愁,不知該如何做。 陳澤做完題目時,時間剛好過午。 他交卷,隨即有人帶他去了側面的廂房,竟然還有面試。 面試官看着很嚴肅,問了他的經歷,又隨口問了幾道經義,讓他作詩一首,隨後就讓他走了。 陳澤不知道自己中沒中,渾渾噩噩的在城中轉悠了一圈,最後買了些飴糖,又狠心打了一斤酒,買了一隻炸鵪鶉,帶回去給家裏人。 回到家裏時,夕陽西落,一家子在陳冬的帶領下翹首以盼,見他回來就歡喜不已。 “不問不問。”陳冬和那一年完全不同,壓根就不問他此去京城的情況,見他買了酒,就說晚上父子倆正好喝一杯。 一家子就在一種莫名的興奮氣氛中度過了兩天,第三天,那個小吏來了。 “陳澤何在?出來!” 小吏喜氣洋洋的衝進了村裏,有好事者跟着他去了陳家。 “陳大郎,官人來了。” 大門打開,陳冬有些忐忑的拱手,“見過……” “見過什麼?”小吏揚起手中的一隻雞,“這是某的賀禮,陳大郎呢?出來出來!” 陳冬身體一顫,問道:“官人,我家大郎他……” 他盯着平日裏懼怕的小吏,只覺得心跳如雷。 這時陳澤抱着雲哥出來了,小吏歡喜的道:“陳大郎,開封府貼出了告示,咱們鄉里的先生有你!” 陳冬哦了一聲,然後一拍腦門,回身看着兒子,老淚縱橫,“我的兒,爲父總是覺着委屈了你,如今你能去教書,爲父高興的不知怎麼纔好……上香,給祖宗上香,祖宗保佑哦!祖宗保佑……” 陳冬失禮的進家,陳澤楞了一下,只覺得周遭都不同了。 呼吸是如此的輕鬆,陽光是如此的明媚,這個世間彷彿都在擁抱着他。 “爹爹!” 雲哥在他的懷裏掙扎,咯咯咯的笑着。 …… 感謝書友‘菸灰黯然跌落’的盟主打賞,大家晚安。爆更了,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