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使者04
他在判斷什麼。
真莉同樣在判斷他在判斷什麼,那麼一個動作,九成在窺伺她是不是在裝相。
她是真的難受,心跳用力的碰撞着胸口,嗓子裏很想嘔出一塊東西。
阿佐側身而立,微微收斂着下巴,視線越過帽檐下面掃過來,並非敵視和警惕的眼神。
純粹的是在審慎一個陌生人,半分鐘不到,看着還挺隨意,不過是出於本能。
真莉不怕他認出她來,他可能根本想不到她會過來,更不會想到她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她用着徐曼麗的身體,臉和身材全部走樣,形銷骨立毫無魅力。誰都能將現在的她判斷一遍,是個社會邊緣的汲汲地不可救藥的癮君子。
就算真莉分出一個自己來,也不認爲現在的“自己”是自己。
她認爲阿佐擁有一種山海宗裏不可能存在的特質,他會憐憫,藏得很深,卻被人挖掘出來,又被她看到。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這是個絕對的壞品質。當然也要就環境而言,起碼現在是個好品質。於她有利。
“...可、可以嗎?”
阿佐偏頭朝附近看了一圈,薄霧漸漸散去,天色亮一些,但還是類似陰天的青灰色。
接連幾個散步的路人從他們身邊過去,好奇而嫌惡,發自心底地,是對真莉的嫌惡。
阿佐動了,過來拖住她的手臂,力氣很大,熱熱的掌心握住她的手棍,輕易地把她帶了起來。
他把她帶到圍欄後的長木椅子上,椅子經常有人坐,磨得光滑。
坐下的真莉佝僂着腰,劇烈孱弱地咳嗽。阿佐一言不發地走開,真莉壓着帽檐看過去,他走遠了,過拐角了,身影不見了。一句話沒交代,真莉有些失望。不過不要緊,他的習慣不會變,她可以天天來,先混個臉熟。
阿佐拿着礦泉水回來時,真莉她又覺得荒唐。不知爲什麼,有些反感阿佐這個行爲。
接過水的真莉,臉色更不好,反而不想搭理他。
花了十幾秒的時間喫力地扭開瓶蓋,她甚至側過身去避開他的視線,如果阿佐這時候說我來幫你開,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把水潑到他的臉上。
不知道阿佐是如何理解她的反常,不過這反而給了真莉一副極佳的保護色。徐曼麗不是個能融於集體的人,她就是個蟲子,蒼蠅,自毀傾向嚴重,不認爲活着有什麼快樂的地方,最難的也是跟人打交道。
也許徐曼麗不做臥底,情形還不會這麼壞,然而做就是做了,情形成了最壞。
阿佐在她喝水的時候轉頭走了,還是一句話沒說,真莉姑且緩和下剛纔心口的反胃。
她起身慢慢地往回走,梳理自己的情緒,漸漸有了眉目。阿佐如果是個純粹的大好人,她不可能多看他一眼。他應該是禁慾和難以接近的,跟在山海宗時一樣。如果他成爲好好先生,對誰都友好,都能伸出援助之手,不僅危險,不僅不稱職,不僅濫情,那他連進入山海宗的資格都沒有。
真莉只喜歡強者。如果挑戰他那麼簡單容易,她會胃口全失,還會認爲祖傲派給她的這個任務,是在侮辱她。
不能以私人情緒影響任務。
半個月下來,他們幾次在中央公園碰面,在樓道里碰面,真莉甚至有一次到了他打工的便利店要了香菸、洋酒和避孕套和喫食。
這些零碎符合徐曼麗的身份特點。她低着頭,儼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陰冷,笑不出來,認識也當不認識。
阿佐戴着員工棒球帽,很乾淨的顏色,同樣面無表情,經過特殊的氣息調節後,英俊也是容易遺忘的英俊。
掃碼器滴滴滴地錄入產品,低沉簡練地問她要不要購物袋,真莉覺得這是一句完全的廢話,這麼多東西,她抱着出去?
她的情緒有點大,一個真莉的靈魂加上一個徐曼麗二十多年積攢的魂靈怨氣,她現在的負面情緒很容易被激發出來。
很適合她表演。
真莉套錢包埋單,掏來掏去掏成空。其實她知道的,在路上她被人撞了一下,錢包被人偷了。
她需要一個藉口,撕開兩人陌生無接觸的狀態。
豬都能從她動作裏看出沒有錢結賬,但是她不走,帶着尷尬、固執和挑釁:“賒一次賬可以吧?”
說完也不等阿佐反應,快速地攬過櫃檯上的零碎,往塑料袋裏裝,裝滿了就要走,被人壓住了手臂。
阿佐氣息一變,敷衍的尋常的氣質緩緩的破開,有些真東西蔓延開來,黑的眼睛沉而冷:“不好意思,本店概不賒賬。”
氣氛一度僵持,有一對情侶剛進門,愣神幾秒,立刻掉頭就走。
真莉聳肩嘲笑,乾脆往前一湊:“你能打我?你能下手我就告你,還會砸了店裏的東西,做事這麼不靈活,看你老闆還要你嗎?”
阿佐鬆了她的手,真莉撇嘴,儼然看不起他模樣,踐踏他現在的身份尊嚴。
當然他不是那麼好打擊的,但他現在打工仔的身份最好的方案就是息事寧人,真莉想。
同時她的確需要快點離開這裏,胃部抽搐皮膚麻癢的症狀出現了,她開始抖,極其神經質,從店內的鏡子看過去,肩膀縮了起來,提着購物袋的手背上暴露出青筋。
殘留的毒癮迅捷的爆發出來,在她離門口還有一步距離的時候,猛地歪了身子,伸手要抓貨架,卻把貨架上的東西大片的扒拉下來。
可怖的感覺蜂擁而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那種源源不斷地噬心的痛苦,讓她很想抓爛自己的皮。
真莉倒在地上抽搐,痛苦的同時難堪至極,她是需要接近阿佐,但不是這樣形式,這讓她很沒面子。好在瘋狂的刺痛、萬千螞蟻啃噬皮肉骨骼的痛苦令她無暇他顧,她死死地咬住脣,咬出滿嘴的鹹腥,死都不想發出叫聲。
太不是時候了。
她的精神開始渙散,還在跟滔天的身體反應做鬥爭,這樣的痛苦不是沒有經歷過。出身山海宗的人,沒有人不曾遭遇過死亡威脅精神壓制。他們不太有多餘的感情,對痛苦的感知需要麻木,需要掌控,需要千錘百煉。
驀然地心口裂開一道縫隙,另外一種割裂的痛感突兀的涌現,眼前的世界不斷地旋轉倒轉,她好像出現在那間神祕的空框的富有宗教神典氣息的屋舍下,燭火飄搖,晃着祖傲的影子。他以一種慈愛的寬容的卻又是殘酷的眼神凝望她。
現實是有人用力掐開她的嘴,塞進布團,防止咬到舌頭。
真莉最後看到一雙漆黑的眼睛,冷淡而沉,有條不紊、力道萬鈞地踩着她抓撓自己臉的手,連同胸口一起地,伸長身子去撿櫃檯上的電話。
真莉差點一口血噴到他的臉上——好一個賤人,你跟老孃的胸爲什麼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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