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興趣
=====================這一句問得奇兀,司馬光還是很老實的答道:“羞恥耳!”
“那麼爲什麼需要律法?”
不問法家的法,不問儒家的義,只是指律法。
“畏懼耳。”
“那麼帝王犯了錯,用什麼讓他產生畏懼感?”
這樣說,兩個少年皆恍然大悟,資質真的很聰明,同時站了起來,拱手道:“謝解元指正。”
“不準說指正,不過今天一語,法不可傳他人耳。”
“喏,”兩個少年賊兮兮的笑起來。
但孔子當時也許有這意思,並不是很明確,事實是他沒有看到真實的鬼神,沒有證據存在,所以半信半疑,信者多,疑者少,於是出現了一些很矛盾的話語。
在他的言論中,類似的情況還有,一會兒說寧肯貧窮也不能失去志氣,一會兒又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富裕如果能求到,就是做拿鞭子的事,我也去做,求不到,那還是做我喜歡的事吧。這未免太作賤自己了。但他的每一句,都被放在聖壇上,縱然是不好的,也被後人反覆的曲解,變成了聖典!
要看怎麼解釋了,只以說得通,就可以自成理論。
其實鄭朗無論怎麼解釋孔子的話不要緊,關健他的意思直指統治者的核心。
“鬼神有無,我不敢去談,太幽遠了,即便是有,也非是我們所想像的鬼神。但你們要記住劉玄德與狄仁傑的一句話,以人爲本。這個人不僅是士大夫,還有工匠、農民與商賈與士兵,所有人過上幸福的生活,這纔是真正的以人爲本。”
“喏。”
應當比較滿意的一次交談,主要兩個少年沒有與他擡槓,否則那會很窩心的,就是鄭朗現在的水平,想辨贏他們,同樣要費好大一番口舌。
但是王益與司馬池卻不知道,若是知道兒子放在鄭家,這樣去教,該作如何感想?
“你們好好溫習,我也要努力學習,爭取早曰省試高中,那麼就有更多時間在一起交流。”
聽到現在,兩個少年都是很高興,但聽到交流二字,皆是皺眉頭。然而關心卻是有的,又說道:“你們也要早些休息,學習非是一曰之功,身體同樣要注意。還有,若有什麼缺的,你們身邊的小婢皆很年青,她們未必懂,儘管開口。”
“我們很滿意。”
“那就好,”鄭朗說完了,也就離開了。
事情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麼順利,收了這兩個人爲學生,別指望平安,小鄭子!
這一天,坐在家裏喫午飯,午飯兩個少年肯定是回不來了,不過在城中,鄭家有鋪子,於是每天柳兒抽空送了飯過去。其實司馬池也不大放心,悄悄派了人過來看了一下,聽到後很滿意。還要怎麼樣呢?
人家都將老太太送的馬車拿出來,成了寶貝兒子的專用座駕了。況且鄭家子的刻苦,也起了一個帶動作用,似乎另一個伴讀同樣不簡單。不僅如此,鄭家子前程遠非自己所能比的,一旦青雲直上,自己的兒子必然沾光。
誰不打小算盤,不打,那才叫傻瓜蛋!
大娘正在家中誇獎兩個小傢伙,州學的幾個儒生一道來到鄭家。
鄭朗熱情的唱了一個肥喏問好,然後問:“幾位先生爲何大駕光臨。”
“先生那敢當啊,”幾個先生羞憤欲死,然後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是鄭朗說的,你們不懂就要問。不象在司馬家與王家,兩位家長皆是進士出身,若有不懂的,可以立即指教。
自己時間又不多,所以遇到難題必須請問。
問題就來了,因爲沒有遊學過,鄭朗對宋朝整體文人認識過於擡高。不僅是學子,包括一些儒生在內,未必有他想像的那麼高。終究這是一個傳播很落後的年代,包括有許多學子,沒有條件隨意讀書寫字。除了象歐陽修那樣的天才外,大多數學業僅靠言傳身教來獲得的。
所以優秀者很少。
兩個少年傲氣又重,有時候問,看到老師支吾吾的,於是自己解釋,老師,我這樣解釋對不對?
對,解釋得很好。
還能說什麼呢,然後躲在一邊冒冷汗。果然是解元公家的學生,學生都如此牛逼!
若這樣,也就應付過去了。
關健還是在兩個人身上。不僅是國策上一個激進,一個保守,對儒學的認識,兩個人同樣截然不同。
王安石說過一段話,孔氏以羈臣而與未喪之義,孟子以遊士而承既歿之聖,異端雖作,精義尚存。逮煨燼之災,遂失源流之正,章句之文勝質,傳注之博溺心,此銀辭詖行之所由昌,而妙道至言之所爲隱。
說孔孟儒家經學的源流之正,這一點與鄭朗意思差不多,所以王安石嗷嗷的叫,要往鄭家莊跑。但還是有區別的……別當真。
即便孟子有一些“異端”,仍不失儒家之道。秦始皇焚書坑儒與戰亂,使儒家經典遭到了嚴重破壞,以致漢魏以來章句傳注之學盛行。遂失之正,不得經文內容實質,陷溺其心,銀辭秛行得以流行,聖人之道隱而不顯。那怎麼辦呢?傳注不能玩了,以義理之學代替傳注之學。
甚至隱隱的將孟子還凌駕於孔子之上,說孔子以羈臣而與未喪之義,這句話很有意思的,他是一個有阻困的臣子,未喪之義,是不是代表着因爲這個羈臣的身份使他的學問還不是很完美?
但司馬光呢?他刻意撰寫了一本《疑孟》,懷疑《孟子》非孟子本人所言,而且對孟子一生的作爲提了疑義。抱有這個觀點的,前有李覯,後有晁說之。可是司馬光提出這個疑議,卻有一小半專門針對王安石的。
然後又說:王安石不當以一傢俬學,欲蓋掩先儒,令天下學官講解……又黜《春秋》而進《孟子》,廢六藝而尊百家。特別是王安石居然將《春秋》說成“斷料朝報”,讓他痛恨到了極點。
如此貶低《春秋》,的確是過了。
但司馬光同樣好不到哪裏去。
王安石尊那個都是假的,天上第一,地下第二,他第三。司馬光是天上第一,地下第二,前人第三,他第四。
司馬光來了,說了說,幾個老先生一聽不錯。
然後王安石來了,兩個人擡槓歸擡槓,有時候也在做交流。既然司馬光問的,大多是王安石同樣不明白。不能什麼都問鄭朗,兩人特聰明,知道此時若沒有特殊情況,不能讓真正的小老師分心。也來問了。
老師於是將剛纔司馬光說的話再稍加上一些自己的見解,說了出來。
先生,不對,你說錯了。
我哪裏錯了。
王安石又講出自己的觀點,別看他小,一般的儒生真沒有他水平高,一聽又忽悠住了。
一次罷了,兩次罷了,長久下去,十幾大儒被兩個小屁孩子弄得仙仙欲死。無奈之下,幾個清閒的老師商議了一下,跑到鄭家來,對鄭朗說道:“鄭解元,你那兩個學生天資太高,非是我們所能教授。”
大娘很奇怪,睜大眼睛問:“這兩個孩子很乖,很懂事。”
幾個先生有苦難言,因爲鄭朗的再三提醒,兩個小傢伙至少表面上在做尊師重道。看似是很禮貌。
其中一個儒生比較能說會道,一一將苦水倒出來。
但又不好將自己說得太低下,說得含含糊糊的,大娘沒有聽明白,還在問:“不懂是要問啊,所以我兒外面問字問畫問琴問學問。”
幾個先生又皺眉頭,大娘,你怎麼擰不清,你兒子問的是什麼人?字是字的高手,畫是畫的高手,學問是學問的高手,都是整個大宋最撥尖的那麼幾個。俺們是誰啊?整一個打醬油,混一口飯喫的教書先生,能跟你兒子問的那些人相提並論麼?
然而鄭朗聽明白了,若是一個還好,兩個起了化學反應,不但自己會頭痛,擱哪兒都頭痛,不相信放在司馬池府上,司馬池同樣好不了。摸着鼻子苦笑,只好好言相勸,說道:“幾位先生,晚生實在抽不出空來。這樣吧。”
說着對江杏兒低語了幾句,江杏兒從屋後捧來幾錠銀子,大約兩百來兩,州學裏一共有十四位先生,一人能分十幾兩。不算多,可也不算小數額。又說道:“陛下剛剛還政,明年一定會舉行省試。晚生一旦考中,以後時間不用這麼緊,那麼也不用打擾幾位了。若是這一次衝不上去,有可能要過幾年才能再度省試。那麼同樣時間會很多,也不用打擾幾位。但此二子非不池中之物。”
這一句,沒有人反對,就是太聰明,又問得頭痛,自己沒有能力教下去。
鄭朗又說道:“嚴格來說,你們也是他們的先生之一,以後他們飛黃騰達,你們臉上也有光彩。我知道,教他們很困難,諸位,這點銀兩是晚生的一點心意。”
“這可收不得。”
“勿要拒絕,晚生在陛下面前,也說過,子路受牛,夫子嘉之。教此二子,更爲喫苦,幾位先生當受之,此也乃夫子嘉獎之事。”
這些儒生又不是進士,僅是一個舉子,學問多半與柴克明一樣,爲生活所迫,纔到州學授學的。家中情況皆不大好,鄭朗又冠以夫子大義,半推半就收下來。
這纔打發走。
但鄭朗並沒有對兩個小三子責備,本來不懂就要問的,他可不喜歡愛迪生的老師!
扼殺的是他們固執己見,但不會扼殺他們的求知慾,那樣反而不美。
可鄭朗這兩個學生十分難教,很快也傳出去。
這幾個月小皇帝過得很苦逼,朝堂們無論什麼事,同樣在吵,吵得他心驚膽戰,唯恐惹火燒身。於是輩加思念鄭朗,若有他在身邊,說說話,交流開導一下,多好啊。
因此,對鄭朗時有關注,就聽到兩個學生的事。將閻文應喊來,好奇的問道:“鄭解元收了兩個小學生?”
“是,臣聽聞那兩子十分聰穎,其中有一個正是司馬府尹家九歲砸缸救人的孩子,另一個人不大清楚。因爲鄭解元要準備省試,暫時寄於鄭州州學,可州學裏幾個儒生皆教不了。”
小皇帝來了興趣,說道:“朕很想看一看。”
“陛下想看,有機會的。九月兩位太后引葬永定陵,從京城到鞏縣大道離鄭解元家不遠,陛下可以喚他們過來一見。”
“這主意好啊,”小皇帝高興地說。
倒要瞧一瞧鄭朗收了兩個什麼樣的學生?一定會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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