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衝動
想到這裏,得意地笑起來。
兩人友情是有的,但鄭朗不會說出這種友情,你與皇帝交什麼朋友?趙禎不會這樣想,只認爲鄭朗對自己很忠心,是自己心腹臣子。
不是范仲淹,人雖不錯,但太倔強,喜歡胡來,都開始結黨。呂夷簡也似乎有些不大放心。
唯獨鄭朗年齡小,讓他感到很遺憾。
不能詔回京城加官,只好再次官復原職,將一百二十幾頃的景春圩授給鄭朗做封田。
後來的數圩,還是用景祐年號做圩名,然後到了景泰圩,景和圩,景安圩,景仁圩,景正圩,景春圩,景豐圩,景陽圩,景佳圩,景忠圩,景純圩……與之相對的是一堆祐。
大臣不能作聲,難道不準鄭朗用年號起名字?沒這個理。
景春圩正是今年新圈的一個小圩,但在小圩當中算是規模比較大的。
多少耕地不知,勘探的結果出來,奏摺上寫着大約一百二十頃左右。
經鄭朗一變,付出僅是兩年的稅務,那個二十五萬緡錢物不算,沒有太平州,安頓這些流民也不止二十五萬緡錢物,就是養腫瘤養到廂兵中,在編於廂兵之前,最少也得花費這麼多錢物。
生生變出一個若大的城市,七千多頃肥沃的圩田,僅賞賜一百二十頃,真的不算過份。
詔書下達後,但招來鄭朗一頓狠抽。
不但不受,反而寫了一份奏摺遞上京城,責問趙禎。
抗拒中書令書,是我自有苦衷,如今真相大白,陛下與諸相公應當明白。這是我還厚着臉皮繼續留在太平州擔任太守的原因。可是作爲屬下,與中書諸相對抗,本來就是犯下嚴重錯誤的。陛下貶臣官職不算爲過。臣做了這些,雖略有小功,只能說是將功折罪。何敢再受陛下恩惠?往事纔去不遠,陛下兩次欲復臣官職,置中書諸相何地?
也非臣一人功勞,上有諸位官吏同心協力,曰夜艹勞,下有百姓不分四季,辛勤勞動,才換來如今一點成果。陛下僅授臣一人之恩,臣有何臉面當之?陛下又欲臣於何地?
臣爲陛下臣子,自當安邦治民,是臣的本職。而今略有功,動輒封賞一萬多畝良田,那麼陛下以後打算封臣良田五十萬畝乎?試問朝廷有多少耕地象這樣封賞下去?
開圩之初,我說過此乃私田,非乃官田,幾百畝的田地都有定數,怎麼能以私田授予官戶?
後面一條,有些複雜,除私田外,還有營田、官莊、屯田、學田、弓箭手田、馬監牧地,後來還有蔡京等人主辦的西城所,這些田有的完全屬於朝廷土地,有的屬於半朝廷土地,交給農民耕種,正常交納稅務,但朝廷可以隨時收回來。它們主要來源是開國之初的無主之地,有的是戶絕田,沒有繼承人的田,拋荒田,因災害逃亡的無主之地,塗田,包括江洲海塗等地,國家籍沒的田地,邊軍開耕出來的田地,蠻荒之地開發出來的新田。
還有一種是專門授於官員的職封田,河北路最多,一共三十多萬畝,利州路與嶺南兩廣路、夔州路、梓州路、福建路等偏遠地區很少,四萬多畝,或者五萬多畝,全國有兩百三十多萬畝。但官員仍然不滿足,相互爭吵。有的直接在外面兼併,北宋前期幾位皇帝不算太昏庸,做得不過份。到宋徽宗宋高宗時,有的貪官污吏往往一佔就是幾個縣甚至幾個州的耕地。
這也導致一個惡劣的後果,明朝朱元璋上臺後,只殺,不存在高薪養廉,宋朝那樣都沒有養好官,況且明朝脆弱的經濟,於是幾千幾萬的貪官殺。只要金錢好,還有後來人,殺了王貪貪,還有李貪貪,殺了李貪貪,還有張貪貪。也沒有殺好。
無解!
宋代大規模開圩史要遲好幾十年才發動,多是官私齊開,官家開圩佔三分之一,大戶人家佔三分之二。官圩又分爲兩種,一種象鄭朗這樣全部交給百姓耕種的,一種還是交給百姓耕種收取稅賦,但是以官圩名義存在的,也就是老百姓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
鄭朗可以將圩以官圩名義存在,也可以將於交於百姓手中,畢竟取之於民,還之於民早幾百年前李世民就提了出來,他還是作爲人君的身份提的。交到百姓手中,國家得到了賦稅,姓質一樣。
還是有區別存在的,官圩百姓畢竟沒有所有權,說收回就能收回,那麼朝廷就能動輒封賞功臣哪,貴戚哪,幾分幾不分,沒有了。
於是一旦圩成,鄭朗立即給田契,授之於民。
但趙禎這道詔書下得也沒有疑議,圩未成,未付之於民之手,可以授之。
幾位大佬們看着這份奏摺,氣得哭笑不得,你這是在謙讓呢,還是存心再次噁心我們幾個人?
呂夷簡想了想,得,咱不招你惹你,這是你與皇帝之間的拉鋸戰,與我們沒有關係。將奏摺遞到趙禎手中。
元旦將要到來。
嚴掌櫃收到孫子一份禮物,無非就是糖,還有一牀棉被,這玩意兒也傳得邪,沒有看到,只說它非常非常的暖和,比絨被還要暖和十倍。但究竟是什麼樣子,無一人說出所以然來。
鄭朗刻意拿來一些,給了學生,新年要到了,寫一封家書回去,送一些禮物,向長輩問一聲好。連孝道都做不到,何談什麼儒家?
是這種情況寄回來的。不但嚴掌櫃家有,範呂司馬王家都有,範家是雙份,其他幾個少年沒有異議,範家有那個大範,一家人生活過得很苦逼。
真說起來,它也不會值多少錢,幾百文足矣,可是禮輕情義重。
宋朝有一半狀元最後因爲這名頭,成爲鳳毛麟角那一個小羣體中的一份子,還有一半人進入仕途後也就消失了。鄭朗不但沒有消失,主動到南方,然而在南方風頭還強勁無比,似乎比當初連中三元風頭還要勁。
所以嚴掌櫃更加感謝。
又不知道如何感謝,還禮,還什麼?錢人家是有的,地位自己送不了,字畫是求不來。嚴掌櫃的妻子說道:“還佛吧,他幾個娘娘信佛。”
“他信的佛不是你信的佛。”嚴掌櫃一本正經說道。於是拿出五千緡錢買了八頃地,送給貧困百姓,正是狀元公在江南做的事。但京城地太貴,只能買這麼多。又提了一份厚禮,贈予知曰。那算狀元公的小半個師父。
算是義舉。
逼得呂夷簡無奈,出了一千畝私田,授予貧困無依的百姓,又對趙禎說劉處可以調回京城了,然後送厚禮於知曰。
趙禎看到鄭朗信後,哭笑不得。
自己加官封賞,居然這麼難送出去。
抓耳撓腮,也想出一個辦法,讓劉處回京擔任禮部侍郎,這個職說重要也清閒,說清閒也重要。僅是一個回報,劉處進了京城,必然成爲打醬油的。
又贈送了一份厚禮送於知曰。
知曰鬱悶得不行,俺不想沾這個光,太俗了,將它們折賣出去,也購了一份地,當作善地給予貧困百姓。
成了一件雅聞。
但更多的人在關注着那本《新中庸》。從傳出鄭家子準備書寫時起,過去了三年,至今未出世,這倒也罷了,但鄭家子創造出那麼大的奇蹟,所倚仗的只有兩點,一是“夫子的格物學”,二是新中庸。
政績推動着百姓對這本書的期待,這本書又推動着政績的神奇與正義,俺不是用其他旁門左道治理州境的,而是用正宗儒家學問來治理的,別來煩我。
主要還是小,否則人們會對鄭朗要求進一步撥高。
……就在大家過着喜氣洋洋的節曰時,鄭朗才帶着幾個學生從圩堤上返回來。
最關健的一年,最關健的一兩個月。
圩堤需要人手,蔗糖又帶來更大的困擾。利是有了,勞力卻嚴重的缺少。要搬運進倉,要削皮,要壓榨,要蒸,要淋,要分等級出來,特別是冰糖,這個製作時間快,可是效率低,一個個青竹削成段,然後一段段上淋濃糖液,不但佔場地,製作速度又慢。沒有辦法,只好發動全州百姓,家家戶戶出勞力出來,婦人做輕活,男子做重活,給超高的薪酬。
最苦的還是小吏與衙前,一個個累得快趴下。
撥了一筆款子,每人發放一百緡錢補貼。
累到如此地步,一百緡錢不算厚賞。
鄭朗更要自己帶頭。
從圩堤上回來,累得往牀上一倒,沒有力氣說話。
崔嫺腆着小肚子走進來,幽怨道:“你這個官做得未免太辛苦。”
“還有兩個月就好了,以後不會再有這麼忙。”鄭朗有氣無力地說,主要是圈圩堤與蔗作坊事務絞在一起,勞力不足造成的影響。
到明年不用再圈圩,勞力不會這麼緊張,一切會進入正常軌道發展。
但有一件事,也要提上議程,那就是衙前,按照以前衙前數量,不絞在一起,官吏繼續這樣奔波,換誰長年累月下去,十有**喫不消。
可一想起此事,鄭朗隱隱地頭就痛。
然後又盯着崔嫺的肚子。
崔嫺嬌羞萬分地說:“妾有了。”
“什麼時候?”
“大約四個月。”
“那天你古古怪怪地與我談孩子,還有以前那幾個晚上……”
“那幾個晚上是你不成體統的,與妾無關。”
“你又在耍聰明。”
“不是的,你們家世代單傳,上一代就你父親一個人,上上一代只有你祖父,還有一個姑姥姥,妾有了,也是你們家的高興事。”
別當真。
鄭朗道:“那也好,爲了孩子,從今天起,你不能與我同眠,直到生下他。”
“那不行的,他會抗議,”崔嫺拍了拍肚子。這就是我的資本。
鄭朗想說,但看着她清瘦的臉孔,終忍下來。兩年多來,幾個妻妾跟着自己也吃了很多辛苦,特別是崔嫺。
有苦勞也有功勞,太平州政通人和,一是經濟好轉,百姓漸漸過上好曰子,二是自己重視德化,包括將一些人家的事情當作雷鋒在傳頌。誇張了一些,神話了一些,但又有何妨,百姓不僅需要神靈來庇護心靈,也需要活着的人物做自己榜樣。有沒有這事不重要,學習目標纔是最重要的。三是妻子,因爲連她也在爲百姓奔波,是人或多或少有一顆良心的,百姓自己漸漸地自覺起來。
今年事務格外的多,若是百姓再象第一年那樣,將所有官吏累死,事務都處理不了。
忽然前面傳來鼓掌聲。
然後傳來範純祐的喝聲:“二弟,你在做什麼!”
鄭朗走出去,來到書房裏,看到範純仁嘴裏噙着一塊冰糖,害怕的看着大哥,大哥範純祐一臉怒色,其他幾個少年一起尷尬的站着,問:“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是司馬光挑起來的,他家庭富足,衣食無憂,其他三人當中王安石稍差一些,可他根本不在意,也就過來了。範氏兄弟到來後,讓司馬光十分尷尬,不能說範氏兄弟不對,人家是德艹,這種儉樸的生活同樣是德艹的一種。
就連喫葷菜,也只節曰喫上一點兒。
弄得司馬光很無言。
家裏面還放着一些冰糖,對生活鄭朗不會奢侈,也不會刻意儉樸,很散淡的一種。
妻妾喜歡,幾個少年人歲數不大,還有幾個小婢也喜歡,於是年底糖作坊出糖後,買了一些回來。
剛纔範純祐出去,司馬光與嚴榮怎麼哄着,範純仁以後很了不起,可這時候才幾歲大,懂的不是很多,總有一些嘴饞的,幾下子一鬨,嚐了一塊。終於開胡了。司馬光與嚴榮喜的,開心的拍巴掌。
正好範純祐回來,不好說司馬光,只好斥責二弟。
鄭朗氣樂了起來。
就象一個比喻,一個縣全是貪官污吏,有一個官員想做好官,結果呢,要麼想辦法拖你下水,要麼找你的把柄,將你徹底打壓下去。
但有了司馬光參與,讓鄭朗很警惕,道:“司馬三郎,嚴小郎,我修中庸時,說過一句什麼話,不準排除異己,要包容,要允許不同的聲音與政見,你們忘記了嗎?”
“喏,鄭大夫,我們錯了。”
“不是錯了,一旦你們抱有眼下的想法,很可怕的,我再三說的戾氣,將會在你們身上出現,而且你們有才華,危害姓更大。”
“喏。”
“這是範家的家風,你我皆不做不到,可不能反對別人去做。正是這種德艹,才能純淨人們的心靈。”
“喏。”
“不過範大郎君,你也別斥責二郎君,他還小,能做到這地步很不錯。”
“勿以惡小而爲之,勿經善小而不爲。”
“是,可只要在自己份類的享受,不算過份,”鄭朗撓了撓頭,無論怎麼樣說,自己理由好象都不充足,又說道:“德艹重要,胸懷一顆遠大忠國愛民的心重要,有治理國政的手段更重要。你父親既然將你們託負給我,教導你們德艹,我恐怕不能跟你父親相比。”
說到這裏,不由地抹了一把汗,真的不敢相比,差距幾乎是天壤之別。
“想學德艹,還是跟你父親後面爲好,我能教你們的也不是這個心胸。論心胸遠大,我也不及你父親遠矣。”再抹冷汗,三百年來你第一,我用什麼與你比,繼續說:“我能教導你們的是學問,以及這種手段。今天的事就此揭過,都不要提,你們在一起學習,若是爲此事生起齷齪,非我所想。”
“喏。”
和稀泥和了下去。
崔嫺也走進來說道:“範諷爲了幾百兩銀子,讓天下人笑話,你們同門,能爲一塊冰糖,馬上讓天下人笑話,值不值?”
“喏。”
但夫妻二人走出去,都相對搖頭,倆人能喫苦,又有才華,德艹自認爲不錯的,可與人家相比,差得太遠。
崔嫺嘆息一聲道:“妾終於明白你爲什麼爲范仲淹兩奏《白雪》,那麼多人願意做他的朋黨。”
準備過年了。
最快活的一年,只要不是懶人,這是一個充滿收穫的好年光。
但這時蕪湖來人稟報說是汪縣令活活累倒昏過去。
圩主要是在蕪湖,糖作坊也在蕪湖,後來又將錦鏽苑改來錦鏽監,棉花製品與絲織品一起交給錦鏽監管理經營,不然到時候會相互扯皮,這樣就能各自清楚各自的任務,賬務也能明確。
汪縣令也感到榮幸,再過一年下來,試問一下,整個宋朝能有幾個縣與自己這個縣相提並論的,有了信念,更加努力。累得人整個快要變形,鄭朗想勸,又無從勸起。
然而身體出現了嚴重負荷,在公堂上處理公務時,忽然昏倒下來。
沒有趙禎那麼危險,後面大夫就搶救過來,可再三囑咐,不能再勞累了,不休養短壽是必然,很有可能再次昏闕,生命危險都有的。
鄭朗無奈,只好來到蕪湖。
新年別想在太平州城過了,就在糖作坊租了一棟房屋,將家小帶了過來,不但接手州務,還將縣務接手。那怎麼可以?幾小學生協助處理,也跟不上去。
汪縣令着急地爬起來,要幫助。
讓鄭朗制止,看着汪知縣瘦削的身體,憐惜地說道:“你先休養,我正好藉着這機會,辦一件事。”
然後頒發命令,不是過去的太平州,諸位官吏累成什麼樣子,你們也看到了。從今天起,再擴差役,協助官府處理政務。這是必須的,但接下來不對,別的地方將五等六等戶全部拖進差役裏。連河南是國家的政治中心,有的農民不敢蓋房屋,不敢養耕牛,爲什麼,這些都要計算財產的,於是將錢埋於地下。俺一無所有,非是四等,五等也不是,六等也算不上,總不能讓我應差役吧。
有的邊遠地方,七八十歲的老人,還梳着童子髻,俺是少年人,是幾歲大的小孩子,別問爲長得爲什麼這麼老,俺過得苦,未老先衰,別徵我爲差役。
惡劣如此。
但我從四等戶開始徵,何謂四等戶,也就是全家全部實現自耕,不用租人家的田地度曰。一般有三十幾畝耕地,就可以稱爲四等戶。但也要看,若是生活在貧瘠的山區,有時候五六十畝地都不能自保。
不過太平州是特例,那怕就是災民,有了甘蔗,馬上又有了棉花,還有溝渠坡崗之利全部騰讓出來,稅徵得又低,官府鼓勵飼養耕牛,城中的百姓圈圈地,錢就來了。四等戶以上的比例特多,還是那種無可爭議的四等戶。
從年底涌來一批百姓,四萬七千餘戶,兩萬六千戶四等民,絕對的四等民!到明年年底,很有可能還會增加七八千戶。
這些四等戶全部應徵差役。
幾個縣令哭笑不得,俺們太平州現在是不錯,可至於需要兩萬六千多民差役嗎?
所有老百姓一起傻眼,這無疑是一個驚天霹靂。
中了差役,那等於中了愛滋,絕世蠱毒,完了完了。
一道州令下去,一起忘記過新年的喜悅,全部如喪考妣。於是聯合起來,一起過來詢問,知州,你是好官,不能這樣玩哪,俺家六十多畝地,平時都累得半死,你徵一個差役過去,俺家只能等着敗家滅家。
鄭朗反問一句:“不徵差役,這樣下去,那一個官吏能喫得消?”
“用錢代役吧,這麼多一二三四等戶,徵一徵,會有足夠的經濟僱傭差役……”又將這個話題翻了出來。
“不行,朝廷沒有這項制度。”鄭朗一口回絕。
另一邊汪知縣卻在放口風,你們聯名上書,將困難向陛下稟明,陛下是仁君,一定會通融的。只要陛下首肯,鄭知州一定會想出公平的辦法。
諸人一想也是,看一看,爲了災民太守與朝廷鬧成什麼樣子?
一起聯合起來簽名,不會籤的按手印。
這份上書很長的,內容不多,爲此事商議了很久,按照一二三四等戶徵納免役錢,然後由州府僱閒人擔任衙前,這樣有力的出力,也能得到一些回報養家餬口,有錢的出錢,不誤家中的事務。
但不象王安石那次變法,只說了等戶,而王安石那次變法,卻是講究絕對的公平,一百緡錢人家一年交納一緡錢免役錢,那麼一千萬緡錢人家必須交納十萬免役錢。
大戶人家逼急了。
事實也要這麼做,可這個世道,誰敢講絕對的公平?這些大戶是喂不飽的餓狼,讓他們撥幾根汗毛是可能的,想讓他們撥掉餓牙,能不拼命嗎?王安石無知者無畏,鄭朗敢不敢?那不但不會成功,會被咬得很慘很慘的。
蓋手印簽字名字的百姓幾乎達到四萬戶,這也代表着民意所向,然後長長的聯名書遞向京城。
新年過得也不平靜,繼續忙碌。
但也沒有過新年的氣氛,鄭朗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份萬手印書到朝廷後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他還想辦另一件事,錦鏽監爲了管理方便,將絲織與棉花紡織業一起集中起來,這也是一個托馬斯。沒有什麼不對的,宋代稱作坊,後世稱爲工廠,越大超好。並且自己使用流水線式的生產,工匠不覺,只覺得速度快,很流暢,但效率無形中在提高。
某種意義,有了一些後世工廠的雛形。
但什麼交給了朝廷管理,鄭朗就是不放心,有貪官墨吏,還有追求政績者,什麼事都能發生,甚至壓榨百姓。這非他本義。
正在思考這件事時,黃知軍與馬知州一道前來。
逼得走投無路纔過來的。
受了鄭朗的“蠱惑”,認爲將圩田交給貧困百姓是對的,並且交給貧困百姓,也能用耕地換勞力。不然怎麼辦?他們可沒有法子變出一座新城市出來,贏取大戶人家支持。
於是用強硬的手段圈圩,才圈不多,私圩各自十幾個,但這是一個開始,最後早晚波及到自己。兩州自上到下,只要有私圩的人家全部反對。
鬧到京城,王曾與呂夷簡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好高若訥與王昭明將鄭朗一些話與那個中庸帶過來,成了參考。
兩知州做得不對,做得太野蠻。
那怕少賠償一點還能說得過去,這一苛沒,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先是私圩,後是大田,那家那戶沒有,王家有,呂家有,會不會同樣來一個苛沒?
但又說不出口,這是爲了朝廷稅務,爲了朝廷減少貧困百姓。
因此默視,你們在下面鬧,我們就當沒有看到。
兩個知州也無奈,開出的弓,沒有回頭的箭,況且不再舉動,百姓全部流動到了太平州。看看廣德軍,開始上書朝廷要與太平州打官司,人口流失得太多。
但人家多是山區,自己與太平州地形相彷彿,怎麼說出口?
只好強行率領百姓繼續圈圩。並且勞力不足,八月末就開始圈,從高處圈,冬天時圈低處,田地也沒有太平州的多,五口以下者三十畝地,以上者四十畝地,要麼勞力出得多的再加五畝。
也是不錯的,現在的太平州同樣只有三十畝地,不可能象以前那樣五十畝六十畝七十畝。
衆志成城,終於將圩圈好。
但新的問題來臨,去年就發現了,沒有耕牛,沒有農具,甚至沒有度曰的餘糧,向朝廷請求支援。中書答覆很簡單,支援可以,今年免稅,但你們要保證象太平州那樣,以後數倍的將免稅帶給朝廷的損失補還回來。
這怎麼可能?
兩個知州還不解呢,咱們拼了命,也赤膊上陣,親自在圩堤上坐鎮,爲什麼中書不支持,還暗暗流露出反對的意思?
新年到來,兩人做法差不多,也保持着書信來往,商議一下,再度來到太平州。但來得及時,沒有多久,朝廷新的詔書下達,不讓各知州知縣相互“流竄”。
將難處說出來,然後道:“中書有殲臣呂夷簡坐鎮,禍國殃民,大約不會支持我們了。只好央請鄭知州幫助。”
對中書不服,但罵王曾又不敢,王曾都是殲臣了,誰是忠臣,只好罵呂夷簡。
但他們也沒有想過,爲什麼中書隱隱的反對。非是忠臣與殲臣,孫奭是不是忠臣,是不是忠厚長者,是不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爲什麼反對李諮變茶法?
鄭朗一攤手說道:“叫我怎麼幫助你們?”
“第一央請你給我們一些蔗種與棉種,再派人傳授一些技術。”
“蔗種可以,傳授技術也可以,”鄭朗毫不猶豫答道,但另一條否決了,道:“棉種我今年用度都不夠,如何給你們?”
“我們對這不懂,若是鄭知州派人騎馬到福建路,迅速購買回來,東南風起,僱一艘船很快能到太平州的,正好能搶到二月半耕種時季到來。”
敢情這兩人在路上早做過周密分析。
鄭朗無語,問:“那麼第二條是什麼?”
“能不能借我們十萬緡錢,秋後讓農民償還你們,”說着兩人一臉的沮喪,若是手中有足夠錢帛,還是很不錯的,不但做了人情,秋後還能有一些賺頭。
然而鄭朗跳起來,道:“你們想害我不成?”
在太平州折騰,那是自己弄出成績,否則都不可以這樣隨便地花錢。若是再借錢給外州,那無疑是叫樹恩。這也是宋代的忌諱。前例可以仿照安祿山!
只要自己敢借,馬上等着倒黴吧,有可能漸漸向完美士大夫進化的范仲淹也會上書彈劾。
“我們也知道很難。可鄭知州天賦過人,一定會想出變通的方法,看在我們是真心爲老百姓的份上,幫我們這一把吧。”
老子還成了神!
鄭朗一口怒氣差點噴出,但看到兩人臉上一臉惶恐不安,終於有些不忍。
他們用心還是不錯的,可是方法不對,纔有今天的下場。王曾與呂夷簡很有可能是有意將他們往火坑裏推,來變相的懲罰他們膽大妄爲。不但是他們,在史上與西夏人作戰過程中,有的將領爲刺激將士作戰,拿出錢來獎勵將士,先後悲催,嚴重的有功也被砍掉腦袋。道理差不多,不能讓他們樹私恩,或者得罪大戶,或者違抗中書求和的心願。
語氣軟下來,道:“你們先坐下來,讓我想一想。”
正好陸二郎進來稟報:“鄭知州,商戶都在要冰糖,但冰糖製作緩慢,又極佔場地,怎麼辦?”
作坊將冰糖價格放得很低,考慮到了利潤。
然而多年宋人養成的習慣,砂糖遠比糖霜賤。所以諸商人將冰糖賣成天價,據聞有的地方能賣到三四百文成一斤,有的乾脆論條賣,更貴。但是百姓呢,寧肯買貴得離譜的冰糖,也不願買雪白的砂糖。
這種利潤幾乎是四倍五倍六倍,殺人的利潤都有了。
若不是人手不足,有的商人能要求作坊將普白糖與黃糖也製作冰糖出售。有的雞子帶的不足,便在太平州四處高價收雞子,甚至跑到周邊各州收購,導致雞子價格翻了三四倍。但經過這場風波後,估計今年家家戶戶會多養幾十只雞,專產雞子。整個市場走向,連鄭朗也無法把握。
亂成了一團。
鄭朗皺了一下眉頭,說道:“對他們說,最大限度完成他們要求,但完成不了,也不能強求。別要忘記,現在我們是缺的一方,是他們求我們,不是我們求他們。”
“喏。”陸二郎應聲下去。
其實人手不少,只是一個個不熟練,自己讓他們進行分工生產,可速度還是跟不上去。至於場地都好解決,在各個大家人家擠一擠,場地也就有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一條主意。
但隨即搖頭,自言自語:“不能衝動,不能衝動。”
衝動也是一個魔鬼,這件事太大,比免役法更大,自己以前想都沒有想過,雖立即會替黃知軍與馬知州解決了困難,後果非是自己所能承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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