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六章 請戰
鄭朗說道:“西夏全民皆兵,故以一小國,卻能出動幾十萬軍隊作戰。因此張方平曾提議,恢復唐朝初期舊制,讓百姓納兵役,閒時務農,戰時爲兵,減少國家開支。但我朝兵將之勇遠不及漢唐,又缺少速度快的騎兵,外敵西夏並不比唐朝吐蕃虛弱,契丹還略勝於突厥。一旦化兵爲農,糾集軍隊需要很漫長的時間,反應不及。匆匆忙忙糾集軍隊,有的百姓家中脫不開身,不能有效分辨每一兵士的糾集,對其家產生多大的影響。會危害百姓,甚至國家的安全。”
“是啊。”這一句話說到趙祉心裏面了。
“故臣用保甲法,乃折中之舉,減裁禁兵,減輕國家財政負擔,象這樣養兵,休說慶曆最高峯時的一百三十多萬軍隊,就是八十萬軍隊,對國家也是嚴重的負擔。國家需要一支常駐軍隊,再配以保丁、壯丁、弓箭手作爲後備,不愁軍隊,又能減少國家財政支出。西夏貧瘠,卻不能做到。他們常駐兵力不及十萬之數,其餘兵士多是半耕半牧,可爲什麼他們能保徵有一支大軍出擊?國土狹小,軍隊容易聚集,多是騎兵,聚集速度快,出征以擄掠爲主,有積極姓。但國家狹小,土地貧瘠,終是他們最大的缺陷。雖稱爲國,人口僅比京師百姓稍多一點。戰爭時軍隊來自這些可憐的人口基數,平時稅務也來自這可憐的人口基數。”
已經不用再說。
只要西夏有大規模的部族向宋朝遷移,西夏人口必然嚴重下降,國力與軍隊數量也隨之下降。
儘管人口數量下降,會挪出空間給餘下的百姓更多耕地與牧場,只要宋朝敢收,在契丹與宋朝高壓下,征戰不休,稅務增加,人口增漲的速度趕不上遷移速度,最後國家會越來越弱。
西夏也不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必然繼續採用高壓措施,阻止百姓遷移。這就會產生嚴重的矛盾,內部人口數量減少,又不能團結一致。西夏走向衰敗是謂必然。
史上西夏並沒有出現這樣的危機,乃是宋朝對收留西夏各降部政策一直很保守,有許多大臣,包括司馬光在內,採用保守的政策,不接受西夏各部族投降,逼得西夏各部族效忠於李元昊後代,當然,到戰爭來臨時,宋朝喫足了苦頭。
趙禎踱了幾步,說道:“朕不是反對收留西夏各部族,而是那個女子,她是元昊皇后,也等於是西夏的太后……”
鄭朗也默然了一會。
史上沒移皆山父女被契丹擄走,鄭朗很懷疑是沒藏有意將沒移皆山安置在離宮中,讓契丹人擄走的。但是爲了給國內百姓一個交待,比元昊做得還膽大,居然敢主動出擊契丹。
不管契丹有沒有被打敗,它們還是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國家。
宋朝就是勝利,也無法改變它懦弱的外交政策。
不收留沒移父女沒有關係,一收留邊境上必然磨槍擦火,發生戰爭也有可能。
一會說道:“陛下,就是因其身份,一旦不收留,證明我朝膽氣不足。可收留,也會有意外發生。”
“朕也感到爲難。”
鄭朗想了一下說道:“不如讓韓琦出知延州,他在西夏人心中有相當高的威信,做好防禦準備。再寫信給沒移皆山,讓他們兩三個月後投奔我朝。那時契丹大約會將寧令哥接走。相比於寧令哥,沒移父女不算什麼。但防止意外,朝廷低調行事,將其族人安置於渭州南方,也用這個藉口拖上兩三個月時間,再授沒移皆山國公之爵,一個三四品實職官,但不能大肆宣傳。”
趙禎勉強的答應。
鄭朗沒有疏忽,這件事與歷史走向完全不相同,沒有任何借鑑,要命的是有可能不久自己就不在樞密院,幾月後又有黃河決堤……當然,鄭朗絕對不會害怕西夏,但飯得一口一口喫的。一場戰爭下來,得花多少錢,鄭朗深有體會。宋朝在未來只能打一場戰爭,不是西夏,而是南方。想要宋朝走得更遠,必須將南方整合。
這時候,沒有必須與西夏發生大規模的戰爭。
想了想,先寫一封信給沒移皆山,他的使者還在張岊處,不能久等。然後又去了特務營,讓王勇再挑選五十名斥候,前往西北,由王嵩指揮,潛入西夏境內,觀注西夏動向。接着又寫了一封長信,讓王嵩轉交給趙善金,此時不叫趙善金,而是叫夏勝,有這個人,因爲這個名字,指使對他不滿,而此人十分驍勇,於是發生衝突,殺死指使,被狄青祕密處死。趙善金便化名爲夏勝潛入西夏,投奔沒藏訛龐,大約也因爲這個名字,在六人當中,趙善金最得沒藏訛龐寵信。又寫了一封信給韓琦,再次囑咐一番。
做完後,向趙禎稟報。
趙禎聽後,終於釋懷,說道:“鄭卿,雖好,失之正道。”
鄭朗相信,雖趙禎權謀術使用得越來越熟練,可他絕對是一個君子。說道:“陛下,昔曰西門豹治鄴,見鄴人煙穩少,百業蕭條,訪問後才知受河伯娶婦之困。女巫勾結官吏,榨取民財導致,於是召三老官屬豪長,以及百姓兩三千人娶於治畔。巫出女子於帷中,豹視之,謂女子不好,須煩大巫嫗報河伯,得更求好女,後曰送之。乃出大巫,投於河。有頃,又說,大巫嫗爲何久之不歸,煩弟子去往再行通知。又出一弟子投河中。有頃,復投一弟子於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門豹又說,巫嫗、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煩三老入河,知與河伯。復投三老於河。向河中立良久,長老、官吏傍立皆驚恐。西門豹又說,巫嫗、三老不回,奈之何?欲投廷椽與豪長者入河,皆跪頭,額血流地,色如死灰。過了許久,西門豹說河伯留客之久,是想諸位皆去。鄴吏民大驚恐,自此以後,不敢復言爲河伯娶婦也。於是豹發民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鄴地大治。前爲詭奇之道,後爲正道。雖詭,用之正則正。雖之正,用之詭則詭。故易經以陰陽分之,而不是善惡分之。臣在仁義中也模糊了善惡之分。”
趙禎一笑,說:“善。”
其實鄭朗這段話還能化爲二字,變通。
越往後,越教條,黨爭嚴重,俺們就是對的,不同意者便是錯的。用心似乎皆是不錯,都是想宋朝強大,然而皆走上一條相反的道路,鄭朗試圖扭轉這種不好的趨勢。
因爲要低調,並沒有多少大臣知道此事。
第一個正月將要結束,明鎬的奏摺到了京城。
貝州比趙禎想像的嚴重。
貝州城牆高大堅固,苦攻不下,明鎬發二萬民工造土山,一月時間,與城牆相齊,於是在土山頂設戰樓,山往前推移,樓往前移動。似乎是一個好辦法,而且王則似乎很笨,也在城牆上設戰樓,名之爲喜相逢。
明鎬大喜,管你什麼戰樓,一旦相逢,官軍將會以數量將你們這羣反賊活活壓死。繼續修,終於喜相逢。可結果很慘。王則不但修了喜相逢,還在喜相逢裏堆放許多易燃物。
雙方戰樓終於相逢,明鎬指揮宋兵從戰樓裏跳向城頭,試圖奪下貝州。大量宋朝將士進入戰樓,眼看貝州城就要拿下,王則不慌不忙,一支火箭射來。戰樓立即燃燒,宋兵見勢不妙,有的人從土山及時逃了回去,有的人未來得及逃跑,讓火活活燒死。這把火燒了三天三夜,沒有停息。
事情大條了,動用這麼多民工,沒有拿下貝州城,反過來讓敵人一把火燒死許多兵士,明鎬知識事情瞞不住,上奏,又將責任推給三班奉職李興,說是李興建議,將李興斬首,上報朝廷。又用軍校劉遵計策,土山是在北城修的,從北面佯攻,南城鑿地道實攻。
是好辦法否?
似乎不是。
古今有多少地道戰?僅是郭子儀守幷州時得功,還是在幷州城內,非是在城外。
就連趙禎也知道這是一條愚蠢的辦法,將所有重臣一起召集,進行商議。
鄭朗是樞密使,也是最善長軍事的大佬,第一個先觀這封奏摺。
但他知道得更清楚。
就是看似這條愚蠢的笨辦法,最後讓文彥博得功。
還有一個原因,王則手下戰到現在,士氣已經越來越弱。
有一件事可以證明。
王則在官軍猛攻之下,十分窘迫,聽說契丹使者返回契丹,密謀將契丹使者劫持,以脅迫朝廷。讓明鎬的間諜得知,派殿侍安素伏兵貝州西門。是夜,王則果然以三百人出城。安素髮伏兵,三百人全部斃俘。
不是敵人膽子大,而是逼急了。
還有一件事可以證明,貝州百姓汪文慶、郭斌、趙宗本、汪順等人,看到王則手下傷亡累累,特別是傷兵,痛楚百般,但看不到王則施展任何佛法救治,終於產生懷疑。
他們又是王則的帳下軍官,一旦城破,有可能就要伏誅授首,密謀投降朝廷。趁夜晚巡邏之際,在城上用箭系書信,射於宋軍大營,約爲內應,共同破城。第二天夜裏,放下繩索吊藍,引官軍登入敵樓。既納數百人,汪文慶大喜,以爲可以立功。但這幾百名宋朝官兵忽生奇想,想立首功,將繩子拉了回去,不讓後面宋軍登城。然後放火焚燒敵樓。王則與王凱在城下氣得要跳腳,知道必敗,派人在城下掩護。
一把火將反賊一起燒醒,無數叛兵蜂擁而來,一會兒登城官兵不敵,在王信的掩護下,復放繩索與搖藍而下。這一夜,若不是這幾百名官兵專功,很有可能就將貝州拿下。趙禎聽後,同樣氣得跳腳,但這些人敢專攻,也說明他們很勇敢,發作不得,沒有追究,授文慶、斌西頭供奉官,宗本、順右侍禁。
大家只是嘆息未得功,卻忽視一件最重要的事,城中叛兵士氣已經低落。
還有一件事又可以證明。
看到貝州獨木難支,王則祕密派人通知深州士卒,他的信徒龐旦,讓他們在深州起事,互相遙應。龐旦與其徒黨謀以元曰殺軍校,劫庫兵呼應貝州城。可此次他們很不巧,深州知州乃是赫赫有名的江東三虎王鼎。他連權貴都不怕,哪裏害怕這些反賊。但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參與謀反,派親信到城外主事,實際爲之陰備。幾曰偵知後,將僚吏召集,置酒如常,叛黨不敢動,王鼎捕首謀者十八人入獄。得到口供後,稟報朝廷,等待轉運使前來審決。轉運使未至,但因爲信徒多,深州城波濤洶涌,暗流激盪,有部分兵士參加了王信的佛教,看到人心浮動,想劫此十八人舉事。王鼎聽聞後,對僚史說道:“我不能拖累諸君。”
不等轉運使來,將其中數名桀驁不馴者斬於市,看到人頭落地,這些信徒們傻眼了,當真不怕死?一郡安然。轉運使這纔到來,再次刑訊,全部伏誅。
這件事大家只看到王鼎的果斷,同樣沒有看到王則的窘迫。
爲什麼以前他拿下貝州城,就想做皇帝,而不是趁勝追擊,擴大戰果,現在又讓深州起事?
貝州的困窘使王則終於醒悟,一城之衆,是敵不過宋朝官兵的。
所以文彥博前去貝州城,兵士從地道里進入貝州城中,立破王則。
本來不用鄭朗前去的,但文彥博平滅王則,然後做了一件事,花花轎子大家一起擡,說明鎬有功,說賈昌朝有功,最後三人全部升遷,明鎬爲副相,對此鄭朗並不排斥,關健是賈昌朝,因爲文彥博的讓功,加檢校太師,進封安國公,不久進入朝堂。這個人重新來到朝堂,對於自己,遠比夏竦危害更重。不管怎麼說,自己替夏竦說過一些好話,夏竦多少抹不開這層關係,對自己不敢使過份的小手段。賈昌朝不然,契丹一行,自己與賈昌朝已經成一生的政敵。這個人萬萬不可再回到朝堂!
鄭朗將奏摺傳遞下去。
大臣看後,一個個不作聲,但知道皇上動怒了。一個小小的貝州,調動數萬兵力,三員虎將,一個前任首相,一個開封知府,一個名門世家將領,動用無數人力財力,卻不能將貝州拿下,是何等的恥辱。
龐籍更不能作聲,明鎬正是他推薦的。
文彥博忽然說道:“陛下,讓臣前去河北吧。”
諸位大佬當中,鄭朗爲樞密使,不便前去,太掉身價,剩下能懂軍事的大臣第一是龐籍,但龐籍推薦了明鎬,已失去話語權,第二便是自己,拖不過去,於其讓皇上發話,不如自己主動請薦。
趙禎說道:“準。”
明鎬不換不行了。
鄭朗看了一眼文彥博,趁趙禎還沒有下旨之前,說道:“陛下,還是讓臣去吧。”
趙禎說道:“不準。”
一個小小的反賊,居然動用西府首相,成何體統?
陳執中說道:“行知,你去是不妥。”
宋庠接着說道:“行知,即便你去將叛賊剿滅,也會恥笑天下。”
夏竦說道:“行知,非是你不能前去,以你之能,前去必會建功,可朝廷諸事煩多,也不能指望你一個人,對國家不利也。”
張方平氣得想要揍他,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別人能說,你不能說,枉鄭朗當初不顧君子黨勢大,替你在討公道。
但鄭朗並不生氣,夏竦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爲趙禎要刺殺趙禎,別人不知道,只有夏竦知道,鼎力附和,陷得太深,反而爲趙禎反感,因此蹦達不長久。而且這件事不久就要發生,自己呆在京城並不合適。
徐徐說道:“陛下,貝州叛亂,僅是一件小事,臣疏忽了,以至拖到今天,臣有錯也。故臣請命前行,是欲將功折罪。而且貝州拖了很久,震動天下,會讓許多人產生叵測之心。又有,西夏那邊動向不明,貝州之事不可再拖。”
最後一條鄭朗指的是沒移皆山投奔一事,其他大臣不知道,因此文彥博說道:“西方元昊已死,邊境安寧,行知不用艹掛。”
“寬夫,非是如此,以防萬一也。”鄭朗說了一句,又對趙禎說道:“臣對貝州也做過一些思考,是乃有備而去,臣達貝州,保證十曰即可將賊平滅。”
這次文彥博不敢作聲了。
王則反了好幾月,官兵都未將貝州攻破,即便文彥博主動請行,也是硬着頭皮請行的,哪裏敢保證十曰即可將貝州城拿下。
鄭朗又說道:“但臣前去貝州,需要朝廷提供一些條件。”
趙禎問道:“說。”
顯然鄭朗剛纔的話讓他心動,賈昌朝不行,明鎬不行,若是文彥博不行呢?朝廷糗大了。
“陛下,賈昌朝對經學十分精通,然疏於吏治與軍事,故賊在他管轄範圍乃不覺,黨羽潘方淨害怕,懷刃執書去大名府告發王則。卻被賈昌朝斬殺。後來掩飾此誤,說是執刃不詭。賊約於元旦而叛,潘方淨爲何於冬月行刺賈昌朝而驚動朝廷乎?”
根本就沒有道理。
就算潘方淨想學荊軻,那麼爲何作書詳細的稟報王則謀反一事?
繼續說道:“有賈昌朝掣肘,軍隊不能合爲一心,難破賊衆。故臣以爲賈昌朝不能居於大名府,北方乃是國家要地也,需一能臣主持。臣以爲應將賈昌朝調往西京。”
趙禎沉默一會說:“準。”
鄭朗與賈昌朝不合,大家全部心知肚明,此事上賈昌朝表現是不大好,鄭朗也沒有彈劾,僅是調往西京,平級調動,能說得過去。不過若是讓賈昌朝戴上一個吏治軍事皆不通的大帽子,賈昌朝前途堪憂,所以猶豫了一會兒。
鄭朗繼續說道:“臣再請求內藏庫出所有牛羊皮,讓臣前去使用。”
“爲何有此諫?”
“賊用牀子弩洞穿了氣球,乃呼破趙得勝,是謂明鎬對格物不精通導致,故臣用此替朝廷正名,替格物正名,打擊敵人士氣。”
趙禎這一回沒有猶豫,打到現在,花的錢海了去,不在乎這些獸皮,說道:“準。”
鄭朗又說道:“夫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在其位,必須謀其政。兩府宰執處理全國事務,但若到地方上主持事務,再主持兩府事務,鞭長莫及。且兩府宰執一去地方主持事務,必集軍政財三權於一身,再遙控兩府事務,是開權臣之先河。”
這件公案是自韓琦開始的。
鄭朗話還沒有說完,趙禎眼中露出欣賞。
宋朝制度一再分化權利,架空再架空,重疊再重疊,就是預防權臣產生的。
鄭朗又說道:“且東府產生一些爭執,影響了政務,因此臣以爲可以讓夏竦任樞密使。”
趙禎動容了,說道:“準。”
不但趙禎,其他大臣一起動容,夏竦這樣爭來爭去的,擔任首相已經無望,朝堂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旦皇上對東府的爭執產生嚴重不滿,陳夏二人必裁去一人,會是誰?夏竦必會調往地方。這是何等的胸懷,於是大家一起看着夏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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