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似是故人來
公交車停下,再轟鳴着開走,把雙手提滿東西,一臉愁容的劉培文留在了原地。
放下手裏的東西,劉培文擦了擦汗,擡頭望了望陰鬱的天空。
燕京城的夏天本來就特別炎熱,遇到這種陰雲密佈卻又風停樹歇的沉悶天氣,傻子應該都知道這種天肯定是憋着一場不吐不快的大雨,最不適合出門。
可惜他就是那個傻子。
在計劃執行的第一天,惡劣天氣就打算給他一點小小的燕京震撼。
劉培文雙手提起袋子,這裏面分別裝着他剛買的西瓜、水果以及舅舅張竹託付的東西。
期望能在大雨來臨之前趕緊找到地方的劉培文顧不得欣賞什剎海公園的風景,就沿着湖邊開始找尋自己的目的地。
什剎海公園位於燕京城的中心區域,由什剎海、後海和西海組成。據說原本這片地方多得是寶剎寺廟,素有九庵一廟的說法,故名什剎海。
後海南沿26號,看地址就知道是如今什剎海後海的南側一片的沿湖民居。
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幾條靠近湖邊的衚衕,特別是沿着湖邊的民居,無疑都是大富大貴的寶地。
畢竟後世的後海酒吧裏,燈紅酒綠下的男男女女,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或明或暗的人間故事。劉培文依稀記得自己前世還在這裏聽過某鯊魚的演出。
循着湖邊一個個的門牌,劉培文終於在雷聲入耳的時候,找到了地方。
這是一扇不怎麼起眼的蠻子門,朱漆倒還算鮮亮,門簪左側一角釘着個紅底白字的鐵片,上寫“後海南沿26號”。
聽着漸漸奏響的雷聲,劉培文心中不由得叫糟,趕緊湊到門前,啪啪拍了幾聲大門。
此刻劉培文已經感到偶爾有雨滴開始砸在自己的肩膀上。稀疏的雨點開始次第落下,在這個沉悶又寂靜的上午,一場大雨開始了自己的前奏。
劉培文不得不走到大門僅有的一點屋檐下,把頭和肩膀垂下來,又儘量把手裏的東西往裏湊着,生怕被雨點打溼。
這種姿勢古怪難受,劉培文也只能咬牙堅持,只希望趕緊有人出來開門。
幸好不久就有腳步聲傳來,隨後是大門開啓的響聲。
一個一身素白衣服,留着短頭髮的老太太打開半扇門,探出頭來,手裏還拿着傘。
“您是?”
“姥姥您好!我叫劉培文,我來找——”劉培文說到這裏一時語塞,當時張竹安排時語焉不詳,只說是張家一位長輩,按輩分劉培文應該叫姥爺的。只是初次見面不通姓名就攀親戚,難免有些奇怪。
劉培文乾脆從頭說起:“——我從中原來,家是水寨的,來找一位姥爺,幫老家的親戚來給您這邊送東西!”
面前的老太太原本狐疑的神色,聞言散去幾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劉培文,確定不是自己所知曉的人物,不過還是撤開身子,讓劉培文進了門。
進了門來,劉培文連聲道謝,放下東西,又手腳麻利地幫老太太把門關好,這纔打量起院子裏的環境。
這是一處二進的院子,前院不算非常寬闊,與後院之間只用一個月亮門隔開。
此刻的雨越下越大,雨點密集的砸在地上,發出嘩嘩的聲響,所幸剛開始下,地上還沒有積水。老太太從門房裏又摸出一把傘遞給劉培文。劉培文趕忙接過。
打開傘,用脖子夾着,又把東西重新拿滿雙手,劉培文就這樣在雷雨交加的時刻,跟着老太太走進了後院正房前。
此刻,一個清癯的老者正閒坐在正房門口屋檐下。
豆大的雨點啪啪砸落到地上,飛濺的水花沾溼了他的褲腳鞋子,他也渾不在意,依舊是望着院子裏的大雨出神。
此刻,看到劉培文進來,他才擡眼瞧了瞧,可是隻一眼,他就愣住了。
劉培文走到正房屋檐下,還沒等放下手裏的東西,就聽見老人喊了一句。
“小大帥!”
劉培文被這一句話喊懵了,不由得擡起頭看老者,夾不住的雨傘還是掉了下來。
所幸此刻他已經在屋檐下,手裏的東西倒是沒溼。
“您,您叫我?”劉培文把東西方向,指了指自己。
這一聲,讓老人眼神中的熱切與滄桑再次收斂了起來,他迷惑地沉吟半晌,又認真打量了劉培文一番。才點頭道,“像!真像……小子,劉尚均,是你什麼人啊?”
“那是我親爺爺。”劉培文恭敬地答道,隨後露出幾分不好意思,“那個,我從水寨來,是受我舅舅託付來看您二位,只是他也沒跟我說您的大名……要不我就叫您姥爺?”
老者聞言,也沒解釋,而是站起身來,朝屋內指了指,走進了正房。
正房裏是與這個年代並不相符的客廳佈局,有幾把看起來款式古舊的傢俱,牆上錯落掛着幾幅字畫,屋子裏的陳設並不多,但卻透露出一種疏密停當,井井有條的味道。
老人揀了張椅子慢慢坐下,又讓劉培文坐在自己身側。老太太則去旁邊取水壺倒茶。
聊了幾句,劉培文才得知,自己面前這個年逾古稀的清瘦老者,竟然是名震全國的大收藏家張白駒,而剛纔爲他開門的的那個神態嫺靜的老太太,就是他的妻子潘愫。
身爲民國四公子之一的他出身水寨清末幾大世家中的張家,張家的權柄財富都是煊赫一時,本身就是水寨坊間故事中的經典談資,其流傳之廣幾乎可以和袁世凱並列。
袁世凱那是誰?對於劉培文來說,他基本上可以說是水寨古往今來來唯一能在中華歷史上獨佔篇幅的人了。
而張白駒也不簡單,他自幼被過繼給自己的叔父,也就是大清最後的直隸總督張鎮芳,而張鎮芳與袁世凱又有姻親關係——整個水寨豪族都是如此。可以說從張白駒少年時,他就是當時最豪橫的一批權貴、二代之一。
但與很多一心搞錢或者一心搞女人、不學無術的軍閥二代不同,張白駒有自己獨特的愛好,那就是文物和戲曲。
在整個民國時代,張白駒瘋狂揮霍手中的資材,收藏了大量珍貴文物,西晉陸機的《平復帖》、展子虔的《遊春圖》、李白的《上陽臺帖》,無一不是傳世孤品,堪稱無價之寶。而建國後,最終他都將這些文物無償捐贈給國家。後世更是有人戲稱,只他一人,就捐出了半個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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