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師父,您認親了?
景春熙站在雕花窗前,望着遠處的山影被晚霞染成金紅色,不禁深吸一口帶着草木清香的空氣。
廚房送來幾樣時令小菜,清炒山筍的脆嫩、蘑菇燉雞的鮮香,讓她連日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
用過晚膳後,她早早歇下,聽着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連個夢都沒做。再睜眼時,窗紙已透出矇矇亮光。
卯時,這個時辰在青山莊她本該沿着繞莊小徑慢跑十圈。想到這裏,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驚得守夜的七月從外間進來。
"小姐今日醒得真早。"七月端着銅盆進來,溫熱的水汽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氤氳開。她熟練地擰乾帕子,突然壓低聲音:"昨晚莊子裏又來人了,現在後園好像有人在練武。
七月給她梳頭的時候景春熙耳朵一動。烏木梳劃過髮絲的沙沙聲裏,果然隱約傳來"嘿哈"的呼喝聲,間或夾雜着衣袂破空的聲響。
銅鏡裏,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我們去瞧瞧。"話音未落,髮髻纔將將綰好,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七月忙抓起件藕荷色披風追上去:"小姐,清晨露重
現在住的宅子比青山莊的大宅大多了,迴廊都轉了兩個彎。路過一叢開得正盛的月季時,景春熙突然拽住七月:“方向不對吧?”她指着左側月洞門,“前院該往那邊走。”
七月卻指着右側竹林掩映的小徑:“阿七昨晚特意囑咐,說環莊的石子路正在翻修,小姐若要晨練,不如從後山上去。”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粗麻布地圖,上面用炭筆標着幾條蜿蜒的路線,“這是莊子裏新闢的登山道。”
這阿七真是的,一個莊子而已,地圖都用上了,還不如派個人守着給她們帶路呢。
兩人沿着青苔斑駁的石階往上走,出了後門。
後院居然是跟山林直接連接的,林間的霧氣像輕紗般拂過面頰,呼喝聲越來越清晰,轉過一片羅漢松,眼前豁然開朗——平整的練武場上,兩道身影正纏鬥得難分難解。
晨光給他們的輪廓鍍上金邊,騰挪間衣袍翻飛如鶴舞。旁邊榆樹下還立着兩個觀戰的人影,看身形一個分明是胥子澤,另一個很高大,不像是阿七。
景春熙剛要出聲,卻聽樹下傳來帶着笑意的議論:“王爺爺這招‘青龍探爪’使得妙啊!”
“可不是,若再年輕十歲,老三怕是接不住這招。”
景春熙猛地捂住嘴,王爺爺?靖王居然來了秋逸莊?心臟突然怦怦直跳,昨晚分手的時候,明明說還要進皇宮去大鬧幾場,讓狗皇帝不得安寧,怎的突然出現在這幾十裏之外的莊子?
正胡思亂想間,胥子澤對她的到來是有察覺,和他身邊那人同時轉身,景春熙捂嘴:“弘郡王”。
弘郡王也看着景春熙笑,說:“又見面了。”
胥子澤眼裏漾着溫柔:“熙兒怎麼不多睡會兒?”
“你們不也起得早?”景春熙隨口應着,目光卻黏在場中和王爺打鬥的另一人身上。晨光此刻正好掠過那人眉骨,照亮了那雙她再熟悉不過的鳳眼。她失聲叫道:“師父!”尾音都變了調。
場中二人聞言收勢。景逸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歸鞘,朝對面抱拳行禮。待他們轉過身來,景春熙纔看清與師父過招的果然是靖王。
老人家雖鬢角霜白,但身板挺直如鬆,玄色勁裝下肌肉線條若隱若現。她慌忙拉着七月行禮:“請靖王爺爺安!師...師父好!”最後兩個字說得險些咬到舌頭。
往日喊慣的稱呼此刻莫名燙嘴。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教她劍法、維護孃親和弟弟,甚至幫着打理事物的師父,實則是王府流落民間二十多年的三公子。
她偷瞄師父神色,卻發現他依舊掛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連調侃的語氣都與往常無異:“怎麼了?傻了?”
“您~~師父~~.認親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幾個字說得磕磕絆絆,活像含了滿嘴的核桃仁。腦海裏閃過弟弟仰着笑臉追在師父身後喊"景大哥"的模樣,不知道弟弟知道這個“景大哥”的真實身份會作何感想?
又想到王府硃紅色的大門,心裏突然像打翻了五味瓶。她鬼使神差地又補了句:"您……是不是以後都不教我了?"說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師父找到至親是天大的喜事,她這問的什麼混賬話?不是應該爲他高興嗎?
景逸突然伸手彈了下她額頭,力道不輕不重,恰如往日檢查她出招時的動作:“師父現在可是逃兵。”
他眨眨眼,脣角勾起熟悉的弧度,“除了莊子,哪都不能去。”這話說得輕巧,卻讓景春熙眼眶一熱,師父這是不會馬上走了。
她下意識去看靖王臉色,想看他會不會失望。卻見老人家用汗巾擦拭着雙手,目光溫和得像是早春的溪水,還衝着他們兩人笑,並不像是受到打擊或是不滿意的樣子。
“本王今夜寫兩封信。”靖王突然開口,聲音渾厚如鍾,“一封給老將軍,一封給長江大將軍。”
他從弘郡王手中接過外袍披上,鄭重道:"還備些薄禮感謝他們,勞煩熙丫頭去嶺南時代爲轉交。
景春熙呆住了。
堂堂親王用這般客氣的口吻同她說話,驚得她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披風帶子。半晌才找回聲音:“靖王爺爺太客氣了,信丫頭我肯定帶到。但禮物實在...”她急急看向師父求助,卻見他抱臂而立,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當年若不是大舅舅出手相救,其他人定也會出手相幫的,而且師父~~很好……”她急中生智搬出往事,話說一半又卡殼了。
其實她想說,大舅舅當年救下失憶的師父,何嘗不是得了位忠心又能力超強的猛將?而師父現在守護青山莊,教她武藝,教導弟弟,早就是不可或缺的家人。
這些情誼,哪裏是幾件禮物能衡量的?要說謝,那更得要謝師父。
晨風掠過樹梢,帶落幾片榆錢。景春熙望着師父被剛透出雲層的陽光描亮的側臉,突然覺得,有些緣分就像山間的藤蔓,看着纖細,實則早已在歲月裏纏成了最堅韌的結。
“走吧,這個時候他們正在練,最好挑人。”景逸朝景春熙招招手,晨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他肩頭跳躍。
他轉頭看向靖王時,眉宇間閃過一絲猶豫:“父王要是覺得累......”話未說完,便被靖王洪亮的聲音截斷。
“不累!本王跟你們上去。”靖王大手一揮,玄色衣袖帶起一陣風。他故意板起臉,眼角卻堆出笑紋:“怎麼?嫌老頭子腿腳不利索?”說着竟撩起衣襬,作勢要來個鷂子翻身。
驚得弘郡王連忙按住父親肩膀,景逸也無奈地搖頭失笑。
景逸本想說讓父王先回莊歇息,等他們挑完人再一同用早膳。此刻見兄長衝他微微頷首,只得改口:“那就走吧,山也不算太高。”
他伸手拂開垂到眼前的柳枝,動作間露出腕上一道陳年疤痕——那是當年在戰場上被敵人砍傷的。如今想來,這些細碎的傷痕,倒成了連接過去與現在的印記。
疤痕的驚鴻一現,卻被弘郡王瞥見了,他一臉疼惜,上前抓住弟弟的手大步向前,靖王也快步跟了上去。
景春熙在後面悄悄打量着挨在一起父子三人。靖王正拍着弘郡王的背說什麼,惹得向來穩重的郡王爺輕笑出聲;師父被弘郡王拉着,卻彎下腰另外一隻手撿起塊石子,隨手擲向枝頭叫得正歡的知了,感覺很是愜意。
分明是昨夜才相認的骨肉,舉手投足間卻透着天然的親暱,彷彿這二十年的分離不過是場短暫的晨夢,人回來了,夢也醒了。
沿着青石板路向上,人工雕琢的痕跡漸漸消失。野薔薇從石縫裏探出頭,沾着露珠的花瓣蹭過景春熙的裙角。臺階是新鋪不久的,邊緣還留着鑿痕,縫隙裏冒出茸茸的青苔。
走在最前的景逸忽然停步,從崖邊採了朵鵝黃色的野花別在弘郡王衣襟上,兄弟倆相視一笑的模樣,竟像兩個偷糖喫的少年郎,讓景春熙看了有點喫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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