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怎麼了?”他問。
她掙扎了一瞬,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尷尬,難以開口,於是匆忙遮掩道:“沒什麼,你先喝藥吧。”
這人倒是真不矯情。雖然剛纔對着那碗藥,唉聲嘆氣,一眼都不願意看,但當真端到他面前的時候,卻乾脆利落地接了過去,一飲而盡。
黎江雪盯着他白皙的、滑動的喉頭,幾乎有那麼一會兒,以爲他是和自己說笑的,其實唐止配出來的湯藥,也沒有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直到看見他放下藥碗,抿着嘴,漂亮的眉眼都揉成一團,才意識到這東西是真苦,並且他很怕苦,只是不說。
“你等等,我給你倒水。”她慌忙起身,然後又自責,“哎呀,壺裏只有冷茶了。”
雲別塵接過她遞來的水,急急喝了兩口,又恢復了平時自若的模樣,“不用忙,哪裏就那麼金貴了。”
反而聽得她不好受。
她想說,我去給你拿點蜜餞來,古裝劇裏這時候都喫蜜餞的。但腳步還沒動,就停住了。門派這麼窮,哪會有這種既貴又多餘的東西啊。
“早知道,那天的酥糖……”她小聲囁嚅,“我留一點就好了。”
雲別塵的聲音溫和得很:“喫過的。”
“啊?”
“酥糖嘛,還能沒喫過啊?”他彎起脣角笑了笑,雖然她什麼也沒給他,卻從他欠缺血色的臉上,看出了某種滿足的光彩,“爲師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惦記這些。”
那你耍賴嫌藥苦的時候,也沒超過五歲。
她在心裏哼了一句,臉上卻帶着某種做錯了事的愧色,期期艾艾道:“我一定會努力振興門派的,等我們有錢了,我給你買酥糖、飴糖、龍鬚糖、桂花糖,隨時隨地裝滿一櫃子,無論你什麼時候喝藥都有糖喫。”
然後就被這人笑瞪了一眼,“你能不能盼我一點好啊?”
她摸着後腦勺嘿嘿笑。雖然兩廂都知道,他的靈核不會好,這藥是一定會永永遠遠地喫下去的。
她陪他閒話了一會兒,見他精神尚可,不再是昨日那個嚇得人魂飛魄散的架勢,猶豫片刻,終於把那句話問出了口。
“師尊,我問你一件事,你別生氣啊。”
“什麼?”
“我總覺得你身上的香氣,和那個小道侶身上的,好像啊,越聞越像。”她甚至還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然後才反應過來,慌忙找補,“啊啊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這話怎麼說,都好像她是一個扒着師尊聞的變態……
雲別塵見她張口結舌,滿臉通紅的樣子,不由失笑,盯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問:“你是覺得,這話好像懷疑我和你的小道侶是同一人,所以才怕我生氣?”
“沒有沒有,弟子真的就是隨口一問,哪敢有這種懷疑啊。”
黎江雪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心說這種事她都敢想,她是活膩了嗎?
但經他一提醒,還真的想起他昨夜被自己抱在懷裏的樣子,還有暗室裏那個一言不發,卻帶着溫暖貼近的身體。兩廂一對比,手感還真的有些……
她猛一下回神,臉燙得像火燒。不行不行,要是讓雲別塵知道,她竟然在想他的身子,那估計當場就氣死了。
還好,眼前人像是沒看出她的反常,只是淡淡道:“不過是派內弟子慣用的薰香罷了,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人人相同也是正常。”
“薰香?我……”
“這種薰香是有益於修煉心法的,因爲本派男子與女子所修的心法不同,所以你並無需使用。”
他的神態平淡又端正,與日常講習課業時別無二致。黎江雪面對他這副爲人師長的模樣,總有三分畏,總覺得下一刻就要抽查她的功課一樣,立刻乖乖點頭,不疑有他。
果然修仙就是門道多,就連一個薰香也是要搭配特別的心法使用的,學到了,又學到了。
她低頭抿抿嘴,心裏甚至有一絲隱祕的高興。照這樣說,原來小道侶身份雖然特殊,也是可以修習心法的嗎?那他的地位可能沒有她想象中那麼低,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好事情。
不過細想又疑惑,“那這個味道,我在唐止身上好像也沒聞到過。”
躺在牀上的人微微挑了一下眉,“唐止經常在廚房、後院忙碌,或許身上被煙火氣沾染蓋過了,也是有的。當然,也有可能就是他沒有用心修行,改日我一定要說說他。”
“不了不了。”黎江雪咋舌連連,“要是讓他知道我告他刁狀,他又該生氣了。”
雲別塵笑了一下,順手從枕邊拿了一卷書展開,眼睛並不看她,“若無事的話,你去休息吧,不必陪在我這裏。”
她心說,身子都這樣了還看什麼書,你又不考研,但還是老實說了句“師尊別太累了”,轉身退了出去。
所以也沒有看見身後的人,眼神在書頁上打飄,不自在地掩嘴輕咳了好幾聲。
……
雲別塵病着,沒有人會管她修行,她回到房中自己運行了兩個周天,把前幾日講的幾個咒訣練習了幾遍,也練得半懂不懂。
於是心情就更沉重,一頭紮在牀上,憂鬱喪氣。
昨夜雲別塵暈倒在她懷裏的樣子,一想起來,心還是酸得難受。雖然她自認與他並不很熟悉,也沒有什麼師徒間的深情厚誼,但到底人心是肉長的,也看不了他病成那樣,還成日爲她操心的樣子。
可能他曾經的那個徒弟,是值得他做到這一步吧,但她不值得,她只是一個穿越過來的頂替者,別人待她太好,她會良心難安的。
她在牀上喪了整整半天,才決定出門透口氣。
庭院裏安安靜靜的,她路過小道侶的暗室,原本想習慣性地進去看看他,結果剛往門口邁了兩步,又停住了。
雖然這兩件事全無什麼直接聯繫,但她總覺得,那邊雲別塵還病着,她在這兒對小道侶噓寒問暖的,好像有點……狼心狗肺?
啊,煩,煩死了。
她想起來後面的小溪裏有魚,病人喝點魚湯應該挺補的,自己嘗試了幾次,發現實在沒那個能耐,就想去求助唐止。
結果走到唐止門前時,聞到裏面煙熏火燎,好大一股嗆味兒。
“小唐止,你幹嘛呢?你沒事吧?”她踮着腳往裏面喊。
唐止用了一會兒纔開門,頭髮亂蓬蓬,嗆得連連咳嗽,“少主,你找我呀?”
“你不能在屋子裏燒火做飯吧?”
“沒有,沒有。”
“你到底在幹嘛啊?”她探頭探腦往裏面看,“我和你說,一定得注意用火安全的,消防意識很重要,知道嗎?”
唐止整個人把在門前,擋得牢牢的不許她進,賠着笑臉:“我明白,少主放心。”
“我怎麼瞧着你心裏有鬼呢?”
“你纔有鬼呢,這是男子閨房,懂嗎?你去問問師尊,能不能隨便進?”唐止昂着小臉,成功反制她,“對了,師尊怎麼樣了?”
一提這事,黎江雪的氣勢都矮半截。
“我上午瞧着,氣色比昨天好一些了,然後他說要看書,我就沒去吵他。”
“師尊是爲你病的,你竟然都不守在他身邊。少主,有你這樣負心的弟子嗎?”
“瞧你這詞用得……你別老罵我呀。”她自知理虧,低聲下氣,“唐止唐止,我想去後面溪裏撈兩條魚,給師尊燉個魚湯補補身子。但我自己撈不着,你幫幫我,好不好?還有廚房的竈怎麼用,你也教我一下。”
“少主的手藝,你敢燉,我還不敢讓師尊喝呢。”
“你瞧不起人是不是?”
唐止拿眼角瞥着她,輕哼一聲:“行了行了,算你還有點良心。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就來。”
“你……”
“哎呀,幫你撈魚幫你撈魚!我又不會說話不算話,你快走快走,不許看。”
眼看他把房門堵得嚴嚴實實,一副捨身取義的模樣,黎江雪也只能轉頭回去,只是懷着滿肚子疑問。
身後的房門裏,傳來一股極大的,像是各種香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可能是點得過了火,說不上來是好聞還是難聞,聞久了讓人有點頭暈。
唐止神神祕祕的好反常啊,有什麼事防她防得這麼嚴?
聞起來有點像是在薰臘肉。但就他那小屋子,也不合適吧?
奇怪,太奇怪了。黎江雪聳聳肩,搖着頭走遠了。
身後唐止見她離去,一溜煙地鑽回屋子裏,緊閉房門。房間裏,各式香料瓶瓶罐罐,堆了一桌子,煙霧繚繞,濃得人睜不開眼。
他自己先着急忙慌地咳了幾嗓子,又拿起一個小香爐,在周身認認真真薰過一遍,揪着自己的袖口使勁兒聞,自言自語。
“像了嗎?好像還差點兒?”
“也有可能已經挺像的了,只是我自己聞不出來?”
“啊啊啊鼻子沒有用了!”
他氣鼓鼓地把香爐一扔,想要開窗透氣,又唯恐被黎江雪聞到更大的氣味,重新找上門來,只能鬱郁地往桌邊一坐。
師尊是不會錯的,都怪少主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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