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他褪盡了平日溫和含笑的模樣,衣帶當風,長眉入鬢,眸子如星辰般帶着寒氣。
黎江雪竟然有一刻看呆了。
那骷髏倒也不是傻的,斷然不肯喫第二遍虧,黑煙裹挾着尖叫,飛快向屋內退去。雲別塵還待再追,卻被黎江雪一把拉住。
“你看。”她指着鏡子道。
鏡中,骷髏迴歸了原本模樣,還是瘦瘦的一副骨頭架子,縮在秦珍的懷中,竟然還在瑟瑟發抖,好像十分驚恐可憐一樣。
而那秦珍雙臂緊擁着它,不斷輕拍安撫,其神情無比溫柔,“阿南不怕,我在這兒,沒事了,沒事了。”
面對這一幕,即便鎮靜如雲別塵,也不免怔住了。
骷髏從鏡中偏轉頭,看向他們,咧了咧嘴。雖然只剩下白骨的臉上已經做不出什麼表情,但黎江雪就是覺得,它在笑,是一種譏諷、張揚、有恃無恐的笑。
只見它埋頭在秦珍肩上,似乎耳語了什麼,秦珍驟然扭轉頭來,透過已經被掀飛的,一片狼藉的窗戶,直視着二人,臉上露出既緊張又憤恨的表情。
“你們!你們休想欺負阿南!你們有事衝着我來,和他一個弱男子爲難,算什麼本事?”
雲別塵手中仍提着長劍,渾身充滿戒備。
秦珍見了,似乎越發視他如仇敵,掙扎着下牀撲過來,“你們有本事殺了我,殺了我啊!別碰他!姑奶奶和你們拼了!”
她已經是強弩之末,被掏空的人了,哪有什麼力氣,不過是踉踉蹌蹌下了牀,就一頭栽倒在地上。身上的污穢與地上的酒液混合,愈發讓人不忍目睹,發黃的眼睛卻帶着血絲,目眥欲裂,死死瞪着窗外的兩人。
那骷髏見她如此情狀,卻又似乎不忍,傾下身去扶她。在黎江雪的眼中,一旦離開了鏡子,便是秦珍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懸空又倒回了牀上。好像一隻提線木偶,詭異非常。
而她剛剛要和窗外兩人拼命,轉頭對着那具骷髏,又溫柔非常,“阿南,你傷着沒有?有沒有哪裏疼?”
雲別塵握着劍的手緊了又緊,似乎既憤怒,又十分掙扎。
黎江雪反握住他的手,用氣聲道:“師尊,走!”
“可是……”
“聽我的,先走!”
兩人一路退出院子,那骷髏倒也當真不糾纏,只聽屋裏軟綿綿的唱曲聲又響,似乎它一心一意,只想和秦珍夜夜良宵一樣。
而這麼大的響動,府中衆人也沒有一個來瞧瞧的,也不知道是睡死了,還是對那妖物恐懼至深,夜間一步也不敢踏進小院。
一直回到他們自己的住處,雲別塵才憋不住問:“爲什麼要聽你的?”
黎江雪重新點了燈,看着他鬢髮微亂,一副既不解且意難平的模樣,就忍不住笑了,“哦,原來師尊不知道理由,倒肯聽我的話。”
眼前人臉上微微不自在,“我信你不會亂來,你必有你的道理。”
她在心裏偷偷說了句“師尊真乖”,臉上一片正色。
“你看,秦珍口口聲聲喊那骷髏‘阿南’,他們之間必有什麼糾葛,是我們所不知道的,這件事絕非看起來那麼簡單。如果不是秦家果然疏漏,一無所知,就是有什麼事故意瞞着我們,沒有對我們全說實話。”
“是,但這似乎並不打緊。”
“啊?”
“無論她與那骷髏有沒有前塵舊事,人妖終究殊途,我們只管除妖便是。”雲別塵一臉認真,“你師尊打得過它。”
“我的師尊哎!”黎江雪苦笑着去搖晃他,“你是不是在山上待得太久,都待傻了?”
“你說我什麼?”
“你沒瞧見嗎,那骷髏機靈得很,眼看要在你手下喫虧,立馬就往秦珍的懷裏鑽。秦珍被它弄得五迷三道的,兩個人……咳,一人一妖緊緊纏繞在一起,你怎麼打?怎麼保證不傷到秦珍?”
“我……”
“再說了,就算你技藝高超,能只傷妖怪,你看秦珍那個樣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麼**湯,心心念念都是她的阿南,要是看見那具骷髏在她面前粉身碎骨了,你猜她會不會當場瘋過去?”
黎江雪道:“她那副病懨懨的樣子,和骷髏也沒什麼差別了,她要死要活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認真總結:“師尊,我們光除了妖沒用的,要是秦珍出事了,你猜秦家肯不肯給我們酬金?”
“我原本也不是想要那些錢。”眼前人輕聲嘀咕。
“你說什麼?”
“沒有。”雲別塵擡頭眨了眨眼,“你說得對,是爲師考慮不周了。”
面對這樣沒有架子,又虛心的師尊,黎江雪也忍不住要拿軟話哄哄他。她笑着湊到他面前,眼睛閃閃亮亮的。
“不,師尊既周到,還特別厲害。”
“有嗎?”
“當然有啦,你拔劍面對那妖怪的時候,都把我看呆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師尊那個樣子,真的和平時好不一樣啊。”
“非常兇?”
“非常好看。”
可能是沒料到她如此直白,雲別塵猛地一下,從臉一直紅到耳根。他匆忙想喝一口茶作爲掩飾,卻發現茶壺已經空了,於是更慌亂,把壺往她手裏一推。
“幫我加點水。”
黎江雪打量他一眼,故意把聲音放得又甜又軟:“遵命,師尊大人。”
於是他更加徹頭徹尾地紅了,在燈下耳尖都透着亮。
黎江雪添完了水回來,不好意思再逗他,轉而回想起今晚的遭遇,只覺有驚無險,竟然還有一絲絲刺激。
“師尊,我沒想到我竟然可以擋住那妖怪。”她來回看着自己的手,“那時候,我真以爲要挨它打了呢。”
雖然在山上跟着雲別塵學了這些日子,但她未經實戰,總是沒有什麼實際的感受,總覺得自己並不像在修仙,更像是在學校裏,規規矩矩地完成課業。師尊講什麼,她就聽什麼,教什麼,她就練什麼。
直到今夜,面對那撲上來的黑霧,她才第一次覺得,她真的是一個修士了。
哪怕她當時慌得,把學過的法術都忘了,但是單憑危急中爆發出的靈流,她也成功地把骷髏嚇退了呢!
雲別塵在一旁看着她,眼帶笑意,“嗯,你做得很好。”
“是嗎是嗎?我也覺得我有點小厲害。”她偷着得意,“而且我發現,我的靈流也有點不一樣了。以前它是水藍色更多一點,透着那種淡淡的光芒,但是今天裏面的金光好耀眼啊,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她突然想到什麼,掏出衣領裏的吊墜,一臉興奮,“師尊,是不是你給的這個法器,果然有用啊?”
她太雀躍,沒有留意到雲別塵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還有某種小心的欣慰。
她只聽見他輕鬆道:“自然,給你的那一天不就說了,它能幫助你增進修爲,如今可是見效了。”
“真好啊,真是我的神奇大寶貝!”
黎江雪對着燭光,認真看了看那枚鹿角一樣的吊墜,樂開了花,捧到嘴邊親了一口,又珍而重之地塞回領口裏。其情其狀,把雲別塵都逗笑了。
然而,她一轉頭看見他在笑,臉卻忽然垮了下來,“師尊,你知道給我法器護身,爲什麼又陷弟子於不義?”
“我哪裏……?”雲別塵都讓她問懵了。
“那骷髏妖撲過來的時候,你爲什麼讓我跑,自己去引開它?你知不知道,弟子丟下師尊逃跑,女子讓男子替自己擋災,都是很丟臉的?”
她做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趴在他面前炸毛,眼眶卻悄悄地紅了一下。
明明他自己靈核有問題,一旦用多了靈力就受不住,試圖引開妖怪時卻跑得那麼快,她只來得及看見一個衣袂飄揚的背影,嚇得她魂都快跳出來了。
能不能不這麼自說自話的!
雲別塵本來大約是要駁她的,但可能是看見她眼睛紅了,怔了一下,忽然笑得有點軟,“對不起,怪我。”
她滿腔的氣和怕,陡然就癟了下去,“你幹嘛?”
“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了。”他認真道,“而且,我也並沒能引開那妖物,它還是直衝着你過去了,我險些來不及回來救你。所以,對不起。”
黎江雪被他的目光看得,臉上竟然有點燒,趕緊從他面前起身,不敢和他對視,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你看,連妖怪都比師尊懂事,知道丟下同伴,自己偷偷承擔攻擊是不對的,所以它只打我,不上你的當。人家多講武德啊,哪像你?”
“我都認錯了……”
“好嘛好嘛,知道跟徒弟認錯的師尊,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尊了。我知道你是護着我,我都知道,啊。”
她好言好語地把人給哄住了,雲別塵卻百思不得其解,“我當時替你擋下一擊,分明故意激怒了它,那妖物卻爲什麼不追我而來,只一心一意盯着你呢?”
黎江雪替他鋪好了牀鋪,勸他寬心:“我們自己在這兒琢磨,也沒有用,不如早些休息,明天問問那秦家人,阿南到底是誰,和秦珍有什麼瓜葛,纔好對症下藥。”
“你說的也是。”
“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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