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笨死的
喉嚨很乾,很痛,彷彿火燒火燎一般。
頭,更是疼的像是隨時就要爆開,偏偏身邊還有一個擾人的哭泣聲不斷的轟炸着雲芳菲的耳朵,讓她不得不從黑暗世界中清醒過來。
這是帶着記憶轉世投胎了,還是沒死成?雲芳菲皺着眉,費力的睜開了雙眸,一眼就看到一青衣婦人正趴在自己的胸口哭的肝腸寸斷,那頭盤着古式髮髻的青絲看得她微微一愣,隨着視線的下移,她詫異的看到了那婦人身着青衣長裙,顏色略有些發舊,腰間繫了一同色繡花腰帶,一看就知道此人的日子過的並不怎樣。
來不及再去看周圍環境,雲芳菲的腦袋中嗡的一下,便竄上來許多陌生的記憶,一個小女孩和一個苦命女人相依爲命的許多畫面,讓她在很長時間內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漸漸有些明白自己九成九是附身在一個古代小女孩的身上,根據那些快速跳躍的記憶,她多少了解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目前她所在的這個國家是南陳國,她這個身體主人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女孩孟芳芳,父親孟晗儒是陳國一個官員,在她小時候他出現的次數還不算很少,面目也算比較和藹,但隨着她年紀的增長而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看向她和她孃親的臉色也越來越冷,直到最近大半年都未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眼前抱着她痛哭哀啼的女人,正是她的孃親雲香香,記憶中的雲香香容色無雙,性情溫婉,但此刻睜眼看到這個憔悴瘦弱,滿面淚痕的女人,雲芳菲的胸間突然涌上許多難以言明的酸澀和溫暖,一股血肉天性的溫情就這樣從心底洶涌而上,幾乎將她淹沒。
雲芳菲知道,自己不但繼承了這個女孩的記憶,也同時繼承了她的情感,不過,那都是小女孩對孃親那濃濃的眷戀以及對爹爹親情的渴望和淡淡的不滿,滿心都是希望讓孃親開心一些,讓爹爹多來看她和孃親幾眼,讓自己可以喫上飽飯,穿上暖衣,顯而易見,這個女孩善良膽小,也很容易滿足。
雲芳菲不屑的撇了撇嘴,凡事都要靠自己去爭取,若事事都寄希望於別人,那還不如不報希望。
腦海中的畫面很快旋轉到了最後一頁,春風帶寒,柳芽新吐,金燦燦的陽光灑滿了大地,深綠色的湖面上波光嶙峋,初春的生機將雲芳菲帶入了女孩最後的意識中。
一羣下人亦步亦趨的跟着兩個衣着光鮮的小孩,爲首一男一女的小孩坐在湖邊鋪上厚厚軟墊的石凳上,石桌上堆滿了各色精緻點心,金黃色的春捲,黃晶晶的桂花糕以及各色的蜜餞在陽光下發出誘人的香味,讓悄悄躲在大柳樹後的小女孩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嚥下了滿嘴的口水,滿眼的羨慕,心中同時泛起了一絲委屈:爹爹,同樣是你的女兒,爲何妹妹嫣然能穿這麼好看的衣服,喫這麼香的點心,而我卻從來沒有呢?
“不喫不喫,又是這些,你們整日只會拿這些來哄我!”石桌前的孟嫣然生氣的將一干點心掃落在地,旁邊的大黑狗上前聞了一下,隨即又耷拉着腦袋窩回了草叢,一副不屑的樣子,惹得孟嫣然更是大怒,“連狗都不喫的東西讓我來喫,哼,我要告訴孃親,非讓她狠狠罰你們一頓不可!”
聞言,下人們頓時跪滿了一地,紛紛求饒,對面的男孩年約十來歲模樣,形容俊秀,神色恬靜,見狀皺了皺鼻子,老氣橫秋的勸道:“得了吧,這些點心又不是他們做的,你罰他們有什麼意思?”
“就罰他們,要你管!”五六歲模樣的孟嫣然顯然脾氣不小,起身跺腳的指着男孩,正要說些什麼,卻瞥見了柳樹後的女孩,隨即眼珠一轉,提聲叫道:“喂,你過來,將這東西撿起來吃了。”
女孩見她發現了自己,心裏一慌,正要逃離,卻在聽到那句話後,滿心歡喜的跑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撿起幾塊看起來完好的糕點,仔細的放在了手帕中包裹起來,偷偷看了一眼神情倨傲的孟嫣然,默默起身就要離去,男孩卻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糕點,狠狠踩了幾腳,不可思議的看着她,“這些都髒了,你還包起來打算喫嗎?”
見辛苦撿起來的糕點轉眼間被踩成了泥,女孩眼眶發酸,心疼的差點哭了出來,小聲說道:“吹吹還能喫的。”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你懂不懂什麼叫嗟來之食?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骨氣?”男孩歪頭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衣服雖說舊了些,倒也不像普通下人,但如此不爭氣,隨忿忿的將手中把玩的琉璃珠遠遠拋入湖中,轉身冷冷的說道:“我的珠子掉湖裏了,你下去給我撈上來!”
“喂,聽到沒有,慕哥哥讓你去撈呢,還愣在那裏做什麼?”孟嫣然見女孩一動不動,擡腿踹了她一腳。
慕哥哥?女孩驚呆了,半晌纔回過勁來,聽孃親說,府上今日來了貴客,好像是什麼姓慕的將軍,就連爹爹也是好臉相陪,沒想到眼前的少爺竟然就是那將軍的公子……
想到這裏,女孩更害怕了,低頭諾諾的說道:“我……不會水。”
慕炫歌斜着眼,不屑的看着她,鄙夷道:“臉皮這麼厚,能喫嗟來之食,還會怕水?”
“快去快去,再不去,小心我告訴我孃親,說你欺負我!”孟嫣然兩手叉腰,趾高氣昂的威脅道。
女孩大驚,若是夫人聽了她的話,還不把自己的腿給打斷?夫人的厲害,她和孃親可是見識過很多次的,當下,她再也顧不得自己會水不會水,慌不擇路的向湖邊跑去,口中迭聲說道:“我去我去,你……別告訴夫人。”
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湖邊的泥土很是滑溜,她又驚又慌的剛奔至湖邊,腳下猛地一滑,身子不由自主的跌向了水中,她立刻慌亂的大叫道:“救命……”
女孩只來得及喊了兩個字,便咕咚咕咚的喝下了幾大口水,她雙手無措的亂扒着,瘦小的身子在刺骨的湖水中一沉一浮,心中充滿了絕望,模糊中聽到了岸邊傳來的對話。
“小姐……快讓人救大小姐吧,再晚會出事的……”一個下人遲疑的聲音中透着了絲絲驚懼。
“什麼?她也是個小姐,怎麼不早說?你們還不趕快下去救人!”慕炫歌的聲音帶着震驚,帶着些許的慌亂。
“呸!她算哪門子小姐?放心吧,我娘說這小賤人的命硬的很,應該不會有事的。要不,我們再等等看?”孟嫣然的聲音微微發抖,但仍彆扭着。
“原來是這樣啊……”慕炫歌的聲音鎮定了下來,隨即又道:“阿來,阿福,你們趕快下去撈人,好歹也是個小姐,別弄出什麼事來。”
“是,少爺。”兩個男子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甚是平靜,似是見慣了類似的場面,不慌不忙的跳下了水。
“瞧,我不會死的,慕少爺這麼好心派人救我,我一定不會死的!”聞言,女孩放心的陷入了黑暗中。
當腦海中的畫面終於不再翻動,雲芳芳纔回過神來,一股怒火自心口熊熊燃起,很快竄至雙眸,這個丫頭也太笨了吧,壓根不會一點水性,人家讓她跳上她就跳,別人差點害死她,她居然還以爲是好心?真不知她是怎樣活到七歲的!
她無比清晰確定了這個身體主人的死因,不是被人害死,而是笨死的!
雖然不跳,也會爲她招來不少麻煩,說不定會因此遭受毒打,但那最多受傷而已,卻不會致命,可一旦跳了,就是必死無疑!
此刻附身在這女孩身上的雲芳菲已經充分的證明了這一點,人若太笨,天理不容!
不過,由此可見,那孟嫣然母女也非什麼善人,還有那個什麼狗屁慕少爺,什麼叫好歹也是個小姐,別惹出什麼事來?難道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可以隨意作踐了?
哼,別給我逮到,否則有你們好看!
此刻的雲芳菲,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絲仇視之心,更何況她還要頂着這個小女孩的身份活下去,如果不給孟嫣然母女一點顏色瞧瞧,她豈不是還要遭很多罪?所以,她要在這裏好好的生存,首先必須要給那些人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纔行。
“我苦命的芳兒啊,都怪孃親沒本事,保護不了你,否則你哪會如此命苦,小小年紀就撒手而去,你讓孃親可怎麼活啊……”婦人攥緊了雲芳菲的手,不斷抽泣着。
此時此刻的雲芳菲有些頭疼,靜靜的看着眼前正抱着自己小聲啜泣的婦人,不知該怎麼和她打個招呼,告訴她自己還沒有死。雖然心底對她有着一股難以言明的感覺,但是總不能直接醒來開口叫她一聲娘吧,這個稱呼讓她一時還叫不出口。
正在此時,房門開了,進來兩男一女,還有湖邊的兩個孩子,爲首的男子年約三十餘歲,身穿藍袍,一臉的陰沉,進門就問:“香香,芳兒怎樣了?”
話剛說完,男子身後的女人便撲了上來,一把推開了雲香香,抱着雲芳菲的身體就哭道:“芳兒啊,你怎麼這麼短命,剛聽到王大夫說你落水身亡,我還不敢相信,誰知你竟然真的去了,可讓我怎麼活啊……”
雲香香本已漸漸止住了哭聲,如今被她這麼一嚎,又哭了起來,抽搭着回道:“老爺,芳兒她已經……去了……”
孟晗儒陰着臉,狠狠的瞪了躲在母親身後的孟嫣然一眼,沉默了片刻,怒聲罵道:“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心狠,連自己的親姐妹都算計?給我滾到外面跪着去”
“哇嗚……不要……娘……”孟嫣然被他嚇得大哭起來,小手死死的攥着孃親的衣角,渾身發顫。
“你這是做什麼?嫣然還這麼小,小孩子玩鬧的,哪知道什麼輕重?你竟如此說自己的女兒,還讓她做人不讓了?”姜婉華立即停止了哭泣,起身護着女兒。
孟晗儒見夫人發威,口氣登時軟了下來,看向身後的男子,尷尬笑道:“也是,她這麼小,哪懂得什麼,是我氣糊塗了,讓慕將軍看笑話了。”
慕炫歌心虛的看了一眼牀上直挺挺躺着的雲芳菲,又看了一眼孟嫣然母女,嘴脣動了動,終是忍了下來。
慕康若有所思的瞥了兒子一眼,笑道:“孟大人只是愛女心切罷了,要說當時犬子也在場,他沒能及時阻攔這事,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說着,慕康聲音一厲,轉頭對兒子說道:“回去後自己到管家那裏領五十個板子,然後到祠堂好好跪着反省,不許喫飯,直到孟大人原諒你爲止!”
孟晗儒一驚,慌忙長揖說道:“將軍這說的是哪裏的話,小孩子嘛,都是玩鬧的,哪當得真?更何況芳兒這庶出賤枝,怎比得上慕小公子的貴體?責罰小公子的事可千萬不要再提了,否則卑職再也無臉見將軍了。”
慕康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客氣道:“孟大人說笑了。”
此刻,牀上躺着的雲芳菲只差氣炸了肺,差點蹦起來指着孟晗儒的鼻子大罵一聲禽獸!原來這就是孟晗儒所謂的父女之情,這和前世爸爸對她的疼寵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太讓她失望了!
不行!不能便宜了他!
雲芳菲心下一計較,很快來了主意,虛弱的shenyin了幾聲,成功的引起了衆人精神的高度集中!
“老爺,你聽,芳兒還沒死……我的芳兒又活過來了……”雲香香率先驚喜的叫了一聲,隨即衝了過去,使勁的搖晃着雲芳菲的身體喜極而泣,彷彿搖的越厲害,她活命的生機就越大一樣,只差沒把雲芳菲給搖昏過去。
“芳兒?”聞言,孟晗儒快步上前打量,急急對候在一旁的王大夫喊了一聲:“王大夫,快來看看……”
王大夫搭脈完畢,臉色漸變,很快起身賀道:“恭喜老爺,大小姐脈象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只要細心調養,不出半月,保證如常。”
“如此甚好。”孟晗儒臉色一緩,扭頭見雲香香還在小聲啜泣,皺眉斥道:“哭什麼哭?沒聽到王大夫的話嗎,芳兒還好好的,哭什麼喪啊!”
雲香香立即噤聲,小心翼翼的拉着女兒的手,貼向了心窩,淚眼迷濛的看着牀上不太安分的瘦小身軀,蹙眉說道:“老爺,你聽,芳兒在說些什麼啊?”
“夫人別打我,芳兒不敢了,再也不敢偷吃了,求您別拿針扎芳兒,芳兒好疼啊……”
“二小姐,我錯了,再也不敢叫你妹妹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慕少爺,您別趕我下水,芳兒好害怕……”
“娘,娘,我不疼,您別哭,爹爹會保護我的,他對我很好的,很好很好……”
雲芳菲滿臉都是驚恐之色,雙目緊閉,口中不斷的胡亂說着,細長的雙手在空中緊張的揮舞着,聲音時而因驚恐而高度尖銳,時而柔軟低沉,但吐字卻極爲清晰,讓在場衆人聽得一清二楚,頓時衆人臉上的神色各自變得精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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