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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
公良至无言以对。
魏昭看着他的神情,莫名其妙心虚起来。這有点像條件反射,以往魏昭惹了麻烦却要公良至收拾残局时,无论结果如何,他总难免心虚一番。
尤其在桃花劫上。
乾天谷魏昭朋友满天下,因为他乐于交友,更因为他是個好人。当魏昭的朋友很好,他才华横溢,前途无量,被师长们称赞有君子之行赤子之心,而且会为朋友两肋插刀。可要說当他的情人,這就不好說了。
魏昭沒有道侣,沒有情人,甚至沒人听說過他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对象。红颜知己倒是不少,姑娘们喜歡他的英俊潇洒年少有为,更喜歡他对她们洒脱自然的态度。魏昭能把绝色佳人当可信的战友,也能与无盐丑女谈笑风生;他会奇珍异草送给喜歡侍弄花草的女修,也会大费周章地从魔修手中救□□质特殊的花魁……所以說,难怪有這么多人芳心暗许。
然而,当這些被攻略成功的妹子们羞答答或坦荡荡地向魏昭表白心意时,魏昭总是一脸茫然乃至惊吓,說:怎么突然提這個?我們不是朋友嗎?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惨的是大部分姑娘往往到了被当面拒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岔了——魏昭根本沒在追求谁,他对哪個朋友都這样。于是运气好一点,姑娘想开了洒脱离开;运气坏一点,姑娘掩面泪奔,自此再不相见;最糟糕的情况是,姑娘怒而粉转黑,拔剑开仇杀。
公良至身为魏昭的挚友,沒少替那些爱慕者传過信,也沒少替惹了桃花劫的魏昭打掩护。最糟糕一次魏昭同时惹上了一对玩蛊术的姐妹花,她们被发完朋友卡,一下子认定魏昭是個拈花惹草、撩完就跑的人渣败类。公良至帮忙辩解,大概因为苗疆和中原的语言障碍,不知怎么的被她们当成了魏昭的小情人。這下可好,拈花惹草变成骗婚基佬,有合击之术的姐妹花险些把他们剥下一层皮。
“我又做错什么了!”魏昭在成功逃脱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公良至哀嚎。
“你干什么送姐姐紫玉镯?”公良至說。
“她不是正在找紫玉镯放蛊虫嗎?”魏昭道,“我們都拿紫玉镯沒用,她又找得這么急,送她不好?何况她不是送我一個香囊回礼了?”
“你收了姐姐的香囊,为什么又收妹妹的玉佩,還挂在剑上?”公良至头痛道。
“谢礼啊!我不是救了她一次,沒让她被那只大蟾蜍划破脸嗎?”魏昭匪夷所思地說,“而且那寒铁佩是养剑的,不挂剑上我挂哪?”
“你都不想想人家怎么想?”公良至按了按额角,“你不喜歡人家,就别招惹人家。上回我們被那剑修砍,還不是因为你跟她下了天地池,大费周章几乎丧命,到处都传你为她神魂颠倒,她這才误解你们已经两情相悦……”
“谁知道下面有只快筑基巅峰的大鲵守着?我也不想差点沒命啊!”魏昭冤枉地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了帮她找铸剑的材料就要善始善终。那群人都瞎传些什么鬼?你想想,我为你找了多少次阵材?按他们這么說,你下下下下下辈子都要对我以身相许了。”
公良至幽幽看了他一眼。
魏昭說了好几個“下下下”,他嘴皮子利索得很,有一堆玩笑话要讲,但被公良至一眼看得哑了火。那时他俩刚脱险,一样的狼狈不堪,魏昭看着被自己连累的朋友,心虚得不得了。
“对不住,我下次再也不收女人礼物了,行不?来,庆祝今天死裡逃生,我請你去山海居吃一顿!”魏昭急忙道歉,看着公良至身上的伤,一下子又生气又懊恼,“這俩混蛋下手這么狠,亏我把她们当朋友!唉,情情爱爱的麻烦死了,非要计较這個,连朋友都沒法做,简直不可理喻!难道对人好也有错嗎?”
公良至不說话,只是长叹一声,叹得他心裡有点慌。魏昭想继续卖個乖,好友已经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
“不能怪你。”公良至說,“世人自作多情,又怎能怪你太好?”
咣当一声,魏昭从回忆中回過神来,地上又多了個空酒坛。
周幼烟拿着她已经空了大半的第二坛千日醉,从芥子袋裡拿出另一坛酒,扔给刚刚把空酒坛扔下的公良至。公良至笑了笑,呼了口气,面色酡红。
“不成,再喝就要醉了。”公良至喃喃低语道。
“不是說了不醉不归?”周幼烟满不在乎地說,“忘了?看来你已经醉了。既然醉了,不妨多喝几杯。”
“你管這個叫杯?”公良至弹了弹碗大的坛口,摇头道,“你们這群酒鬼。”
话虽如此,他又打开了封泥。
魏昭看着公良至打滑了一下的手指,怀疑他下一刻就要翻倒下去。
周幼烟除了剑以外最喜歡喝酒,酒量也好,魏昭则与她棋逢对手。說来有趣,魏昭那一圈朋友裡,几乎個個都很能喝,只除了公良至。他十三岁第一次被魏昭撺掇着喝酒,一杯就倒,半点沒觉出酒的好。那以后魏昭怎么威逼利诱都沒能让公良至再喝一口酒,为无法与好友分享美酒深感遗憾,沒想到今日能看他喝下一坛。
還是祭他魏昭的酒。
公良至到底沒倒下去,他摇晃着一仰脖子,将酒浆倒入喉中,有小半洒在前襟。周幼烟笑起来,他也笑了起来。
“有酒有月有故人,有花更好。”公良至說。
公良至拿起還沒下肚的解忧花,口中念念有词,往周围的树上一抛。紫色的小花在空中分出无数朵,粘上了树枝,顿时生在了上面,垂挂下千丝万條,如同紫藤萝瀑布。周边的两行乔木顿时绚丽多彩,在夜幕中帝流浆的金色光华映照下如同仙境。
公良至望着這繁花盛景,忽然說:“很明显?”
“倒也不是。”周幼烟說,“但只要与你们相处日久,再比我细心一点,也能看出点苗头。”
“看来不少人看出来了。”公良至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几個。”周幼烟安慰道,“大多還是猜测。”
“有個猜测便是……罢了。”公良至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
“他沒看出来。”周幼烟說。
“他看不出来。”公良至說,“如此甚好。”
旁听的魏先生一头雾水。
之前他们谈到周幼烟喜歡過魏昭,之后又笑谈起魏昭的桃花债,并无什么重要的事情。接着公良至撒了花,话题就突然进入了奇怪的哑谜阶段,魏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知道他们在說什么看不看得出的暗号。
“你很早就知道了?”公良至又问。
“不算早。”周幼烟說,“开始我当你们只是要好……等你开始疏远魏昭,我才发现了。”
“反倒是那個时候?”公良至讶然道。
“是,也算過来人的直觉,那时我为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呢。”周幼烟笑道,“你总是一副修道路上心无旁骛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你竟也会心有所属。”
“情之一物向来如此。”公良至默认了,“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即便知道,又哪裡避得开?”
魏昭瞪大了眼睛。
公良至,心有所属?
时至今日,魏昭已经捏着鼻子接受了“公良至对一個凡人女人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道心破碎”的设定,然而联系上下文,按照周幼烟說的话来看,公良至居然在他死之前就和那個凡人勾搭上了?就是因为這個疏远他?而且不少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沒人告诉他?!
魏昭觉得万分不爽,他皱着眉头盯着那两個人,但他们說到這裡就停了,仿佛很有默契地知道对方所說所想——你们倒是继续啊?从头听到尾的人都沒听明白啊??
他们就是不讲,留下魏昭一颗心好似被闷在锅炉裡,煎熬万分,還噗噗噗往外冒气。
在魏昭筑基之前那一年,公良至原因不明地疏远過他。他们沒有吵架,公良至也沒說什么特别的话,只是从某一日起开始用各种借口对他避而不见。
那段時間魏昭饱受煎熬,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公良至遇到了什么。他到处打听公良至的情况,却只听到一個毫无异状的答案;他抓到机会和公良至說话,公良至什么都不說,完全不承认在躲着他。
魏昭走投无路,只好去找神棍帮忙。占奕听他一說,非但不帮忙,還露出一张看热闹的脸。“哎哟哎哟,乾天双壁原来不长在一起啊?”他啧啧作声,让人很想揍他。
“去去去,我們几时长一块儿了?”魏昭翻了個白眼,“我上個月不是還跟你去探宝来着嗎?”
“正是!”占奕扇子一敲手心,“你自己到处跟人跑,就不准别人到处跑?”
“不一样啊!他又沒什么朋友!”魏昭脱口而出,对上占奕一脸看败类的表情,继续补充道:“而且他知道我要去哪,但這回有时候都找不到他人。”
占奕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魏昭:“嘿,你谁啊你,凭什么要跟你說?”
“我是他朋友!”魏昭理直气壮地說。
占奕用扇子点了点鼻子,问:“那咱们是不是朋友?”
“是啊,所以劳烦你……”
“我昨天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
“這不就对了嘛。”占奕說,“我們一样是朋友,你不知道我昨天在哪,你怎么沒這么着急。”
“别闹了祖宗!”魏昭告饶道,“這不一样啊!”
這不一样,魏昭生性飞扬跳脱,朋友遍天下,非要让他把朋友排個行的话,他会为排出二三四五六抓耳挠腮,但第一的位置毫无疑问属于公良至。這不一样,全天下的朋友们如同等待探索的无数秘境,而公良至,他是魏昭去完哪裡都要回的宗门。
“行吧,看你這么着急,不闹你了。”占奕收了半分嬉皮笑脸,继续露出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但我還是不给你算,打扰人家恋爱要被马踢的。你有沒有想過,公良至并沒有什么苦衷,只是找出空来会道侣?”
“哈?”魏昭呆然道。
“知好色则慕少艾,公良至今年也十八岁了吧?”占奕說,“怎么的,你觉得自己不想找道侣,别人就也不想?”
良至怎么会突然去找道侣!他才不是這种人!魏昭第一反应就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沒理由反对。他支吾了半天,只好說:“那他干嘛瞒着我?”
這话一出口,魏昭顿时觉得自己有很有不爽的道理了。他一点头,气呼呼地說:“找道侣就找道侣啊!避着我做什么?”
占奕闻言,恨铁不成钢地一扇子拍上魏昭额头。他沒好气道:“人家谈個道侣,哪裡有外人在场的?”
“我是外人嗎!”魏昭更来气了。
“难道你還是内人不成!”少盟主的眼珠子要翻到天上去,“我說魏昭啊,你明明脑子也不笨,怎么這种事上七窍通了六窍?”
“哪裡不懂了……”魏昭嘟哝,“道侣有什么好的?”
“换我也不告诉你。”占奕唉声叹气道,“你呢,招桃花又不开窍,人家道侣還沒上手,要是又被你勾走,在被你說上几句‘我們只是朋友’,换谁也经受不住啊。”
“良至知道我不是那种人!”魏昭争辩道,“我怎么可能去勾他道侣?要是他有了道侣,我肯定替他高兴……”
魏昭的声音越来越低,說到最后消了音,一半因为神棍让人压力山大的眼神,一半因为他实在沒底气。
要是公良至有了道侣,他会高兴嗎?
魏昭不知道。
道侣者,大道之侣也。不少修炼互补功法的修士们在练气时便早早地定下道侣,共同修炼,也有很多修真世家相互嫁娶,家中情投意合的子女结为道侣,养育有着特殊血脉的子嗣。
但公良至修炼的功法并不需要互补,师长沒给他指下婚姻,更不是那种自身无望只能将希望寄予后代的人。就算他在仙途上需要互相帮扶的同伴……
难道魏昭不好嗎?
魏昭一直觉得,配得上公良至的只有魏昭,能与魏昭并立的只有公良至,他们情同手足,心有灵犀,若要說广义上的道侣,再沒有谁比魏昭更适合公良至了,对魏昭也是如此。至于次等的选项,魏昭根本沒有想過。他们這样的天之骄子,合该得到最好的。
那個时候魏昭想,如果公良至真的带個道侣回来,他大概会祝他们永结同心,然后自己去绿意坊喝個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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