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贽
跟着李之藻一起来到殿外的是一中年一老者,都戴四方巾身着道袍,沒有官服,但举止气质上半点沒有畏缩惶恐的样子。
“来者可是百泉居士李老先生?”待李之藻进来仔细說明了二人来历,洪涛才起身迎到殿门口,连很难见的尊称都用上了。
按照明朝的礼仪,他本可以坐在屋裡等着李贽进来行礼。但陈矩說這個老头骨头挺硬,脾气還挺怪,那就礼贤下士一点吧,免得在小事上横生波澜。
“戴罪之人李贽见過太子殿下!”陈矩說的一点沒错,消瘦且面色不太好的老者确实各色,自己贵为太子,又把他从诏狱裡捞了出来,见面之后居然沒有太多感激之意,也沒有大礼相见,浅浅一揖而已。
“臣马经纶见過太子殿下!”另一位中年人倒是挺恭敬,還自称为臣。
据李之藻介绍,這個人是万历十七年进士,当過知县干過监察御史,目前闲赋在家。李贽来京就住在他家通州的别院裡,入狱之后,更是利用当年的关系多方奔走,花了不少钱,這才沒让李贽在诏狱裡受大罪。
“有沒有罪由陛下定夺,但编纂通译《论语》一事本宫要担干系。李老先生可否先委屈几日,暂且在此住下,助本宫一臂之力?”
不管两人是何态度洪涛都无所谓,但该說明的一定要說清楚。别我冒着风险把你救了,结果你還觉得我是個二傻子,不能入法眼。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管有多大本事也和自己沒关系,继续去诏狱裡玩风骨当硬骨头吧。
“殿下可曾通读此书?”李贽倒沒說不乐意,但也沒說乐意,好像還要考一考太子的成色再做决定。
“本宫经筵不過三五個月,不曾熟读,以后也不打算用心读。做为太子,本宫该关心的应该是江山社稷。如何做学问,正是李老先生這样饱读经史之人该做的。”
洪涛的回答很干脆,不懂,也不该懂!我是管理者,调配人力运筹帷幄才是专业。你是学者,孜孜不倦研究经史典籍也是专业。咱们各司其职,谁也别抢谁的饭碗,通力合作才是正途。
“……不知殿下打算如何打理大明江山?”李贽闻言一愣,他虽然不出仕多年,却认识不少做官的朋友和弟子,有时候也会聊起朝中事情,包括储君的人选。
印象中這位太子好像沒什么才气,今日一见才气依旧是沒见到,却可以感觉到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大气,不由得想探個究竟。
“今日沒有经筵,若李老先生身体允许,本宫倒愿意請教一二。”见到李贽如此直爽,洪涛也有了点好奇心,想知道能让陈矩冒险搭救的到底是個什么成色,于是起身走向了东侧耳房。
那裡是自己的临时休息室,有王安在外面盯着轻易不会让外人靠近,可以聊一些稍微出格的话题。当然了,也不怕李贽出去乱說,他目前自身难保,再把自己得罪了還得被抓回诏狱等死。
“李老先生,此处无人打扰,话出伱嘴入我耳再无外人知晓,尽可畅言。”在耳房裡坐定,洪涛摆出副今天不說清楚谁也别走的架势。
“殿下可知朝堂上每日争论不休,陛下不上朝,于江山社稷有害乎!”老头也不客气,更不怕死。当着太子就敢议论皇帝的過错,不光是皇帝,還有满朝文武。
“此间乱象皆由一個字而起,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先生以为此话何解?”
你问我答,這不是洪涛的习惯,也不想和李贽在古代经史典籍上唇枪舌剑斗個明白。在這方面自己的文学功底差太远了,光是各种典故、歷史瞬间就十不得其一二,根本不在一個层面上,沒法聊。
先贤们总结出来的理论有些是普世道理,有些则只适合当时的文化环境。拿来借鉴当做经验教训可以,非要一個字不差的当做万世不变真理去亦步亦趋只能坏事。
想把道理讲清楚,并不是只有重复先贤语录一條道,跳出歷史局限性,用宏观的视角总结歷史走向,更容易說明問題,顺便還可以看看這位在野大学士到底配不配称之为士。
如果也是自以为是、听不得反面观点、只能禁锢在固有认知水平裡還不愿意尝试思考新理论、故步自封的井底之蛙,就别再往深处聊了。
权当他是個工具,在四夷馆裡混段時間,等自己和利玛窦等人达成了合作意向,扔给陈矩卖個人情也就是了,沒有损失。
“天下财货尽收皇家所有,何来争利一說?”李贽缓缓摇了摇头,认为太子的水平太低,看問題只看到的表象,沒有触及思想根源。
“利,不单单指财货,权也是利的一种,包括生死。先生从诏狱解脱,只需陪西僧在四夷馆中盘桓数日,随意解读几句《论语》即可化解牢狱之灾,同样是获利。
假如本宫要求杀死马经纶才可获释,先生恐怕就不会答应了。因为在先生的脑子裡這种行为的代价很重,甚至高于生死,比较起来不仅沒有获利反而亏本了,自然不会做。
每個人脑子裡其实都有一架算盘,不停的扒拉着算盘珠子计算得失,只是每個人对世间万物的估价不同。同样一件事,在先生和我看来有可能是不一样轻重,本宫把這种现象叫做价值观。
朝中臣子结盟立社,衡量敌我的尺子就是价值观。估价差不多的人,才能凑在一起壮大力量增加影响力。這些影响力可以让他们升官、发财、名声高涨,還能让家族后世蒙荫,也都是利。
一国一州一府,能产生的利不会在短時間内有太大变化,就像是一碗饭,朝臣们多吃一口陛下肯定少吃一口。朝臣人数众多且前赴后继,陛下孤身一人不好应付,在无法赢得更多利益又不甘吃亏时,回避也是一种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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