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柳胡同,一碗馄饨 作者:未知 三柳胡同已经算是最老的胡同,胡同口的那家馄饨铺子,也算是最老的一家店面了。打从十六岁那年接了他爹的班,老孙头就在這裡卖了五十年的馄饨了,不图别的,图個念想,图個安居,也算是乐业。 已经是深夜了,老孙头想要收摊了,却来了個客,便重新开了锅。做生意的,尤其是卖吃食的,绝对不能怠慢了客,他们都深知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反正是闲来无事,老孙头也就坐在了来人的旁边,并且拿来了一碟椒盐花生。一般半夜来吃点东西的,都是些有故事的,老孙头這人又爱听,也就坐了過来。 “這大半夜的,来寻点吃食,怕是劳累了。” 中年人眯了眯桃花眼,不客气地拿了一粒椒盐花生吃了,說道:“等個人来。” “那這位人可是一等一的守信,大半夜都会来。也看得出,這是您要好的朋友。這年头,有這样的朋友,可算是好事了。” 中年人只是笑笑,并沒有說穿,向着远处望了望,說道:“来了。” 老孙头就循着中年人的目光望了去。 在黑暗中逐渐走出了個身影,来到了铺子的灯前,灯光逐渐将人的面容从黑暗中镂刻了出来。 披头散发,满脸血迹,手上握着一把尖刀。唯有双眼十分明亮,比刀尖上闪烁的寒芒都亮,也十分冰冷,让凛冽的风颤抖。 老孙头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這個眼神是要杀人了,却也无法相信這样凶狠而冷静的眼神是一個少年发出来的。 中年人的桃花眼好像是有了笑意,看着走過来的石头。 石头径直走到了中年人面前,紧紧地盯着他,不說一句话。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石头一定杀死中年人无数次了。 “吃?”中年人将馄饨往石头這裡推了推。 怎么猜,老孙头都猜不出這两個人的关系,却知道這裡面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于是他打算仔细听听,沒料到将会听到這辈子最称奇的故事。 石头就是放在雪裡的铁,冰冷而生硬,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年人,让人有些发颤。 “不饿?”讨了個沒趣,中年人好像是自嘲一样地笑了笑,继续說道:“你妹妹沒事,坐下,吃了這碗馄饨你就能看到她了。” 石头的嘴唇微动,发出了一個音节,就像是冬天生锈的铁钉子,砸在人耳朵裡,足以让人一阵冷一阵疼。 “我会杀了你。” 听到這样的威胁,中年人也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在意這句话,转而向老孙头问到:“老大哥,您在這有五十年了吧。” “五十一年了,就這地,沒变過。” “半辈子都在這,您见過多少大人物?” 老孙头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想了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條新胡同,說道:“五十年前,這裡起了一座七层朱楼,我看那主人宴宾客,闻歌舞,不過三年就易了主,再三年,被一個野蛮的将军给烧了。裡面的名人,现在也寻不到几個了。现如今,這裡成了條小胡同。当年的七层朱楼,怕是沒人记得咯。” 中年人转而向着石头說道:“想当皇帝嗎?” 石头再次說道:“我会杀了你。” 再次得到這样白痴一样的回答,中年人并沒有的恼怒,慢悠悠地說道:“你再不吃馄饨,可就凉了。你,明白,应该怎么做。” 心中一阵冰凉,石头感受到一阵无力感。 “坐下。” 石头坐下,开始一口一口地吃馄饨。 一個八岁的孩子能够聪明到什么程度?就算他有些小聪明,能够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他能够跟大人玩心机? 石头并不是生而知之的人,他只不過有一些小聪明,也愿意琢磨事情。 为什么這個中年人会知道自己杀了老黄?而那些白痴一样的官兵又为什么准确而迅速地找到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准备好的逃跑通道?明明是自己杀人,又为什么只带走二丫?为什么中年人会在這裡等着自己? 這一切,都在证明一個事实——派人抓二丫的,就是眼前這個中年人! 所以石头才会发誓要杀了他,并且是发了两遍誓。然而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无力反抗,能做的只有顺从。眼前這個人让自己做什么,只能无條件去做,唯有此,才有可能救回二丫。 石头吃的很快,沒几口就将一大碗馄饨灌下了肚。 “你想当皇帝嗎?”中年人再次问道。 老孙头拿着花生的手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地打量眼前這個中年人,因为他觉得這话让人信服,好像中年人能够让任何人当上皇帝。 “不想!我想杀皇帝!”石头干脆地說道。 這天下想杀皇帝的多了去了,沒什么好稀奇的,但是明目张胆說出来的,却沒几個。姑且只是当石头還小,童言无忌了。不過這個皇帝能不能活到石头长大,倒是個問題。毕竟从老孙头记事开始,皇帝已经换了二十几個了。 好像早就料到了這样的答案,中年人挪過了桌子上的灯,用筷子挑了挑灯芯,說道:“仔细看,裡面有什么。” 仔细地望了一眼,石头用力地迷着眼睛,有些不相信他看到的东西。 中年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灯火拨弄的更加大了一些。 這小小的灯火好像是一個蛋,裡面孕育着一個生命,经中年人這么一吹,裡面的东西便破壳而出,之后迎风见涨。 火焰开始拉扯,变大,成型,腾跃。 一條传說中的龙冲天而起,夹带着汹涌的火焰刺破长夜,腾飞到了星空之中,悠然消失不见。 瞬间犹如白昼的闪亮之后,便再次沉寂到了昏黄之中,而灯火变得更暗了一些。 火龙的腾起产生了高温,使得這裡变成了夏天。幸好沒有什么火星子掉下来,要不然就把這個馄饨摊子给烧了。 這一生之中,老孙头见過的戏法并不少,却沒有见過這样的戏法,一下子說不出话来。就算是杀人都可以不眨眼的石头,此时也愣住了,說不出话来。 等东风重新将這裡吹冷,中年人說道:“這個世上,有比当皇帝更有意思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兴趣?” “神仙?”老孙头痴痴地說道。 想要让一個人接受颠覆了整個世界观的东西,很难。就相当于告诉你现在正活在梦裡,你一辈子都是虚构的,谁能相信? 石头的神经很粗,暂时也无法接受這样的事情。 “想修仙嗎?” 要說不想的,一定是傻子。但是石头的心中還是莫名升起了一丝警惕,他为了让自己修仙至于绕這么大的弯子? 老孙头倒是吃了一大惊,這辈子都沒有见過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听了一辈子的神话故事,倒沒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遇上神仙。 看了看這個奇怪的少年,老孙头算是猜出了個大概,怕是這個中年人要收個徒弟,故意坑了這個小少年一把,然后把他逼上绝路了。倒是這個小少年,好像看透了所有的事情,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時間在流逝,石头已经等不及,冷声說道:“放了二丫!” 哪怕是多等一分一秒,都是备受煎熬,石头能够承受无数的伤痛,却承受不了這种煎熬。 “放心,二丫沒事。” 要是一句话就能让石头放心,那就只能证明他是白痴了。 “假如說你杀了皇帝,又会如何呢?這七层朱楼不是建了又拆,现在不過是一條胡同。人生百年,你又能做些什么事呢?” 石头不答,只是一心在二丫身上。 “倒不如去修仙,怎样?” 飞天遁地,搬山移海,长生不老,這样的事情,沒有人不想追求。可以說,但凡是超越普通人的力量,所有人都想拥有。 老孙头听到這样的话,手中捏起的花生米终于掉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紧皱起了眉头,石头终于开口說道:“你要我做什么?”他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也不会忘乎所以。 “你要知道,這個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修仙,有修仙根骨的不過是万裡挑一。所以能够修仙的人很稀缺,各大宗门都在争抢,能得到一個是一個。” “這就是你這样做的原因?” 中年人眯起了他的桃花眼,說道:“是的。” 石头紧盯着对方,目光像是沾了血的刀子,仿佛一刀刺进了人的心一样。然而中年人的心却是一片海,根本刺不到什么。 “我需要先见到二丫。” “然后,你再准备逃?” 石头的目光终于冷了下来,說道:“你现在能够让我低头,以后我就能让你头破血流。” 就算是中年人說的天衣无缝,石头敏锐的直觉還是让他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对劲,致使他无法相信中年人所說的话。 老孙头静静地看着事情的发生,已经忘记了吃花生,也沒有插嘴。 中年人笑着說道:“我們不妨在這裡坐着,看看谁会先坐不住。” 现在面对一個五大三粗的壮汉,石头都有着杀死对方的把握,面对中年人却沒有任何的把握。只要他一动手,必败无疑,甚至会牵连到二丫的生命,他不敢去博。他也坐不住,他只能低头。 這块倔强的顽石,第一次尝到低头的滋味,就如同失败一样,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碎了他的脊梁骨,让他再也直不起腰杆。 “我跟你走!” 再次眯起了桃花眼,中年人說道:“放心,二丫会有個好去处,十年之后你可以回来接她。” 心中一震,石头豁然抬头,眼中的怒火烧了起来,說道:“就算二丫死了,她也只能死在我眼前。” 不论如何,石头都不能跟二丫分开。 中年人微微笑道:“那好,就让她死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