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手腕處傳來被撕扯的劇痛,身體被拖拉在粗糲的地面,嬌嫩的肌膚立刻被摩擦出了多道血痕。
感覺自己被拖曳的桑晚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一股腥惡從腹腔直衝喉嚨,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放開懷裏抱得死死的尾巴,扣着嗓子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口河水。
眼睛裏進了河水,桑晚忍不住擡起手想要揉一揉眼睛,一道纏繞在她手腕的黑影倏忽鬆開,像是受了驚一般遊遠。
桑晚用指頭使勁搓揉了一下眼睛,周圍模糊的景象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剛纔那道黑影怯生生地擡出個腦袋,是河道邊的一叢錦屏藤。
它見桑晚擡起頭看了過來,有些猶疑地伸出枝條,見桑晚的下半身還浸泡在水裏,緩緩纏繞上桑晚的手腕,繼續連拽帶拉地帶着她往岸邊拖曳。
“停、停下……”桑晚聲音有些嘶啞地喊道,然後攤開手掌。
果不其然,掌心那株幼苗抖了抖擡起葉片,像是有些疑惑。
“是你在控制它們救我,還有之前窗外的爬山虎?”桑晚擡起手,對着掌心的幼苗問道。
翠瀾嫩綠的幼苗頂部的葉尖輕彎,像是在努力地做出點頭的動作。
桑晚忍不住滿臉驚奇地瞪着眼前這株幼苗,太過用力的表情讓她差點成了個鬥雞眼。
……爲什麼感覺她的異能和別人不太一樣,她的異能好像……成精了?
桑晚下半身還浸泡在河裏,她擡起右手掌心的幼苗,單靠左手撐着粗糲糙獷的地底,一骨碌地爬起來,薄衫溼漉漉的貼在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沙。
桑晚環顧四周,看上去他們掉進護城河之後已經被衝到了城外,但位置應該就在城郊,追兵隨時有可能會找到他們。
身側的那條紫狐尾也是溼淋淋的,本該蓬鬆的皮毛沾了水,灰白毛尖漸變爲紫色的尾巴毛溼得一捋捋地貼在肉根。
男人全身幾近浸泡在水裏,紫眸沒有一絲焦距,空洞死寂地望着天空。
涌動的河流起伏,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身體,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一個方向,被藤蔓洞穿的身體還在涌血,周圍的水域逐漸被染得一片鮮紅。
桑晚連忙蹲下身,將手按在他的身上,掌中綠光涌動,紫珏身上那些傷口好歹才勉強不再淌血了。
但桑晚的魔力也近乎耗空,所做的也只是勉強能止血,紫珏那些被洞穿的傷口還是猙獰地泡發在水中。
桑晚兩隻小爪子扯住他的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費勁地往岸上的方向挪動,然而就算紫珏不似一般雄性獸人的身材那般魁梧,畢竟也是一個成年男人,體重實在懸殊過大。
桑晚吭哧吭哧地努力了半天,泡在水裏的紫珏卻還是紋絲不動,雙眸無神地望着虛空。
精疲力盡的桑晚有些賭氣地丟下紫珏的手,在河面盪開波紋:“你能不能自己動一下?”
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迴應,連眼睫毛都沒抖一下。
他一臉麻木和死寂,渾身傷痕,像是一個被玩壞了的破布娃娃,可以就這樣安靜地死去。
看着紫珏這副活死人的模樣,桑晚又忍不住有些可憐他。
將心比心,如果自己的親哥哥桑榆想要殺掉自己的話,她說不定會比紫珏還要難過。
但桑晚實在是沒有任何力氣了,魔力耗盡的她垂下眼睛對掌中的幼苗商量起來:“你叫你的小弟們幫我拖一下他行不行?”
桑晚魔力耗盡,相對應的是幼苗也沒有了能量供應源,幼苗直接懨懨地趴在掌心裝死。
就在這個時候,遙遙可以聽見喧譁的人聲和船槳破開河面的聲音,桑晚連忙用左手的一根指頭戳了戳趴在右手掌心的幼苗:“別鬧了,追兵好像就要來了!”
幼苗只好又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岸邊的錦屏藤立馬變得活泛了起來,枝條遊動過來,纏繞着紫珏的四肢將他緩緩拉上岸邊。
河岸的沙土很明顯的留下了被拖動的痕跡,桑晚緊張地招呼另外幾根藤條過來清掃痕跡,錦屏藤的藤條們立刻胡亂在地上揮了揮,登時塵土亂飛,隨後錦屏藤喫力地拽曳着紫珏鑽進了半人高的草裏,桑晚也跟着鑽了進去。
這裏實在是離岸邊太近,桑晚不放心地又招呼着幾叢其他植物將紫珏拉遠了一段距離。
幸好沒走幾步便發現了一個空蕩的土洞,像是某種魔獸廢棄的巢穴。
這土洞的面積並不大,枝條把紫珏勉強拖了進去藏匿起來。
桑晚匆忙環顧了四周一圈,忽然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起來,她想起來獸人們的嗅覺靈敏,幸好附近開了幾叢木香花,香味馥郁,瞬間變得濃烈起來。
隨着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桑晚自己也鑽了進去,抱着膝蓋蹲好,原本空蕩洞口被踩踏了的野草,速度迅疾地在一瞬間長高,將洞口堵得嚴實緊密。
果然有搜尋的船隊通過,他們很快發現了異常,分爲兩撥在這裏停下,一部分繼續划船往前搜索,剩下的人在這裏來來回回地翻查了一會兒,但一無所獲。
這些搜尋的人在附近來來回回地巡視,桑晚甚至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們談話的聲音。
最開始桑晚還緊張地憋着氣不敢出聲,她抱着膝蓋倚靠着身後的土牆。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腦袋漸漸地垂下,猶如小雞啄米般開始一點一點的,明明搜尋的人就在附近,異能超負荷運轉的她只覺身子沉重,睏乏的眼皮打架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
桑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醒了一次,光線昏暗的土洞裏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黑暗,夜裏溫度驟降,又冷又餓的她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順手就把身側那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拉過來,手腳並用地抱住尾巴。
溫暖了不少的身子活泛起來,透支使用魔力的她實在太過疲倦,又一次沉沉睡去。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個白日,魔力透支使用的桑晚只覺渾身痠軟,睡眼惺忪地站起來,還被低矮的洞穴頂撞到了額頭,她低呼一聲,瞬間變得清醒起來。
渾身是傷的男人無聲無息地背對着臉躺在她的身側,安靜得就像是已經在半夜死去了一般。
桑晚心口一跳,慌手慌腳把他的臉扳過來,想要看看這人是不是嚥氣了,男人睜着沒有任何焦距的眼睛,眼珠子終於僵硬地動了動。
倒是還活着。
如同活死人般躺了一天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他的睫毛輕抖,啞聲問道:“……爲什麼救我?”
桑晚下意識地回答道:“你不是也幫我擋住了紅琮的藤蔓嗎?”
紫珏低聲咳嗽兩聲,聲音喑啞:“那只是因你率先干擾了他的攻擊,否則我早已經死了。”
桑晚又想了一會,才緩緩說:“大概是因爲我也有個親生哥哥吧,他對我,就像是你對紅琮一樣很好。”
紫珏失神地盯着她,沒有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一束微弱的光線,從洞口草堆挨挨擠擠的縫隙裏鑽進來,能看清光束裏的灰塵飛舞。
此時肚子發來一陣腸鳴,餓得飢腸轆轆的桑晚扒開洞口的草堆裏謹慎地觀察了一會,肚裏那股飢餓感火急火燎地燒着腸壁,總不能活活餓死在這裏,她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鑽出了洞裏。
桑晚環顧了一圈四周,這裏雖然看上去荒涼蕭條,但應該是波蒂斯的城郊,離波蒂斯並不遠。
她摸着空癟的肚子有些犯難起來,明明充飢的食物並不遠,可回到波蒂斯就是自投羅網。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隱隱約約要說話的聲音響起,桑晚下意識地就要躲回去,但再仔細一聽,似乎能聽到女性獨有的嗓音。
這種危險的搜尋任務,應該不會派雌性獸人出來的。
桑晚遲疑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循着聲源,躡手躡腳地找了過去。
一個高大的雄性獸人頭上長着鹿角,正牽着一個嬌小的雌性獸人經過,他們有說有笑,雄性獸人揹着幾件輕便的行囊,看方向好像是要去波蒂斯城裏。
忽然雄性獸人頓住腳步,笑容凝固,惡狠狠地望向了桑晚的方向:“出來!”
他聞到了自己的氣味,桑晚心下一驚,一邊懊悔自己的魯莽,一邊渾身冷汗地召喚出自己掌心的幼苗。
“再不出來我就不客氣了。”公鹿手持武器,冷聲威脅道。
於是兩隻鹿種獸人看見從繁茂的灌林裏掉出來一隻渾身沾滿草屑的幼崽,歪歪扭扭地甚至有些站不穩,一臉警惕地看着他們。
“竟然是人類!”公鹿眼底閃過震驚,鹿角有金系異能的波動涌起,卻被旁邊的雌性獸人連忙拉住,被瞪了一眼:“這麼小個孩子,你也能下得了手?”
“可她是人類……”公鹿辯解道:“人類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能手軟。”
雌鹿卻看着渾身髒兮兮的小娃娃,看起來三歲左右的模樣,一身狼藉,心底忍不住母愛氾濫:“這小傢伙,看起來着實可憐,可能是不小心穿過了努埃維塔斯森林的邊境線,才誤入了我們這邊。”
忽然一股清晰的腸鳴聲響起,桑晚忍不住有些尷尬地垂下眼睛,雌鹿笑着搖搖頭,在行囊裏搗鼓着找了找,在腳下放了一個紙包。
桑晚還沒反應過來,便眼睜睜地看着雌鹿拉拽着公鹿離開,他們的離去背影越來越遠,桑晚打開那個紙包,裏面正是幾塊冒着小麥香氣的麪包。
“謝謝。”她喃喃說道,忍不住心底默默感慨道,幸好碰見的是比較心軟的雌性獸人。
桑晚捧着踩了狗屎運才得來的麪包,原路返回地鑽進洞裏。
剛纔她離去的時候紫珏並沒有任何反應,然而她回來的時候紫珏卻直直地睜開了眼睛,像是很驚訝她會回來。
雌鹿給了桑晚五塊麪包,桑晚攤開布包,把其中一塊放到了紫珏的身前,然後捧着一塊大口大口地嚼起來,因爲喫得太快甚至都沒嚐出來是個什麼味道,麪包碎屑掉了一地。
她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指尖的碎末。
感受到一股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桑晚有些莫名其妙地擡起頭,紫珏還是沒有喫自己面前的麪包,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桑晚有些摸不着頭腦,順着紫珏的目光看向了她面前攤開的布包。
是嫌不夠喫嗎?
儘管自覺餓得可以啃下五塊麪包,桑晚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拿了一塊麪包放到紫珏的身前。
紫珏還是沒有動彈,目光復雜地盯着面前的幼崽。
他忽然自嘲地勾起脣角,豔色絕世的臉上有了表情頓時變得活泛起來。
紫珏從未想過一天,這些年在波蒂斯呼風喚雨的自己,有朝一日會落魄淪落到至此,竟然被一隻人類幼崽投餵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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