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四娘留百戶
“都是些什麼?”
“兩張銀票,各二、三百兩,還有三幅字畫、兩本書、三塊古璧。”這時候楊大意已無所謂,乾脆將包袱打開來,攤在桌上給衆人看。
李丹便請韓安上前。韓安最感興趣字畫,由衆人幫忙展開,他揹着手一幅幅仔細看去,點頭說:
“這幅《雲霧山溪圖》乃南宋晚期之作,算得上佳品。還有那幅《行野問路圖》乃是前朝隱士倪元林所畫,可惜這後加上去的題詩非常一般,整幅便只能算入二流。
剩下那張乃本朝太宗七年新科進士們爲老師黃攢慶生時合作的兩幅團扇(圓形或圓角方形)扇面,文辭藻藻,華麗之中盡是奉承阿諛,更是一般了。”
說完,他拿起那兩本書來翻看,似乎都不大中意,搖搖頭放在一邊。又拿起幾塊古玉璧來瞧:
“唔,這幾塊應是漢初之物,古樸端莊,線條粗狂,不似光武后那樣流暢圓潤,卻有種厚朴的感覺。”
說完一扭頭,瞧見李丹正饒有興趣地翻那兩本書:“怎麼,三郎喜歡看?也是,外洋風物別有意趣。”
李丹手裏這兩本,一部是《西洋風物記》,另一本是《耶和華傳道傳》。前者記述西洋各國風土人情、建築形勝及特產。
後者其實就是《聖經》的章回版變體,只不過在最後加了幾章說修士安塞與等人如何奉了耶和華的啓事前往東土的事蹟。
“這些東西,先生怎麼看?”放下手裏的書,李丹笑着問韓安。
“可想而知,都是隨手抓來放進包袱的,既無金銀首飾,也沒太多票據契約等類。”韓安掃了眼這些東西:
“若在市面上出手,書籍不值錢,字畫和古璧估計可以換到六、七百兩,加上銀票,這包袱裏的東西攏共價值不超過一千兩。
呵呵,爲了一千兩特地派人從山西遠赴廣西?那位參將大人倒是好算計!既能攢個包袱哄人走這趟差,半路損失些許物件也不至太心疼。”楊大意在旁聽到又漲紅了臉。
“我看這樣罷,”李丹想想做出決斷:“這些字畫、古璧不好在餘干出手。
請先生設法拿到饒州或南昌辦理,不要讓人循着蹤跡找到這裏來。兩本書我要了。那張二百兩的銀票先生且拿着。”
“誒呀,這怎麼可以?”蘇四娘忙推了丈夫一把,意思是叫他推託。
李丹擺擺手:“四娘莫急,聽我說。那棗騮兒現寄養在你家,所費不少。還有楊兄的食宿。
另外,他那兵器也該整修,兄弟們向他學槍棒也要整治些器具。所以這二百兩你們先收着,算這些花銷的費用。
另外三百兩,我有兩個用處,一是打算在城外買個莊園,弟兄們和楊兄習學槍棒,總在城裏甚爲不便,在城外要好得多。
棗騮兒也遲早得放到外面去,總拘它在你那後院裏不是個事。
若再有剩下的,建個賬管着,弟兄們誰家有急用、難處,可從上頭支取,也可以放出去生利息。如何?”說完看看衆人。
這些都是楊大意帶來的,他先表態:“聽憑三郎安排!”其他人便也沒甚意見。只是韓安想起來,忙又問:“字畫、古玩賣得的銀錢如何處理?”
“那是楊兄應得的,他說了算。”李丹笑着回答。
“喫住你們都安排得妥妥地,我要幾百兩銀子作甚?”楊大意揮揮手。
“兄長不是家鄉留着兩個兄弟和妹子麼?等風頭過去可找機會帶些過去接濟。”楊乙說。
“那也用不了這許多,太多了露出來,我擔心反而對他們不好。”
“既如此,還是小弟幫你拿個主意。”李丹轉頭對韓安道:“我意這些錢還有買莊園以後餘下的銀兩都交給銅算子來打理,先生以爲如何?”
銅算子名叫張鐃,他兄弟便是之前被趙三在春香樓打斷了小臂的“瘦金剛”張鈸。
張家是開錢鋪兼放賬的,櫃檯上有面三尺長,框、梁、檔、珠全部是紫銅打造的算盤,又沉又結實,只有張鐃使得,故本縣裏人皆稱他“銅算子”。
“三郎是有身份的公子不便直接找他,還是我去說吧。”韓安點點頭。
“你去也不好,還是我去!”蘇四娘主動說。放賬的誰都不願意去碰,主動往上貼說不得就被公差的眼線盯住了。
四娘卻是女人家,這條街都曉得她熱心、接生的本事好,故而多有人家娘子和她往來,樂意結個善緣,以便家裏有事時可以及時請來幫忙。
她出面走動,旁人誰也不會、也不敢多嘴閒話,故而蘇四娘外出走動比韓安還勤。
李丹和韓安對視一眼,笑着說:“這樣好,四娘記賬既穩妥也麻利。那就勞煩您回頭往他家去說。”蘇四娘覺得自己能被三郎誇很得意,喜滋滋地應下來。
衆人見事已解決都很高興。於是添了凳子,加碗筷重新上幾個菜又喝了一圈。
忽然有個夥計慌慌張張上來,在劉宏升耳邊嘀咕兩句。劉二騰地站起來問:“人在哪裏?”
“回二爺話,在店門口兒櫃檯那裏呢。”
“怎麼回事?”看到劉宏升作勢的樣子,李丹放下酒擡頭問。
劉二叉手回答:“三郎,有幾個做公的在外面找你。”
屋裏頓時稀里嘩啦一陣響。韓安忙攔住顧大等人:“慢來、慢來。”回頭問夥計:“領頭的是誰?”
“是快班的衛班頭(見註釋一:州縣衙役分皁、壯、快三班衙役,皁班值堂役,快班司緝捕,壯班做力差,有條件的快班又分步快和馬快,各班頭役稱班頭)。”
見衆人呲牙瞪眼一片要打出去的模樣,那夥計嚇得牙都“嗒嗒”響了。
“哦!”聽說是衛雄,韓安回頭俯下身子在李丹耳邊道:“沒事,是衛班頭,該不是爲楊百戶來的。”這話的意思是,要抓個百戶怎麼也得周都頭親自出面纔對。
李丹點頭,起身壓壓手:“兄弟們寬心,應不是什麼大事。稍待,我去看看。”說完,整整袍袖,讓夥計在前邊領着下樓去見衛雄。
下來一看,原來衛雄自己在店裏坐了喝茶,兩個役丁在外面棚下端着粗瓷碗邊說邊聊沒進來。
“喲,三郎還真在這裏。小的是特意尋過來,給您報信的。”見他下來,衛雄趕緊起身抱拳道。
“哦?老衛你是專門來的?何事如此着急?”李丹頗爲詫異。
“先說公事。”衛雄認真地請他坐下,自己也坐了半個屁股,然後說:
“南邊鬧起來啦!仙霞嶺的礦工鬧事,殺了福建布政司的一個參議,官軍護着受傷的指揮使直逃到江山縣才站住腳。
饒州府的公文已經到了縣裏,要在萬年募兵一總(四百五十人左右)往援鉛山,讓咱們縣派夫百二十名隨軍,限在十五日內趕到萬年聽用。”
李丹聽了做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來:“說來說去,此事於我有何干系?”
衛雄“嘿嘿”地笑,指指他說:“三郎你這個‘小元霸’的名頭太響亮!這些夫子要由兩名隊正帶領,昭毅將軍指了一個趙丞,另一個便推薦你了。”
“啊?”李丹故作大喫一驚的樣子,衛雄向他表示,既然年齡已滿十五,那便到了可應徵的年齡。“不過……,”李丹拍拍後腦殼:
“不對呀,我從沒聽說李家有誰出伕役的,家父生前乃四品知府,是什麼原因這差役竟派到我頭上來了?”
“你不知道?”衛雄怔了下:“你家裏遞上來申單,要求三戶析產各自獨立門戶,數日後範老爺便親自上門見證實施。
你母親又以三郎你年滿十五可以自立爲由,向縣裏申請二房再分兩戶,範老爺都準了。所以今日午後戶房那邊籍簿上已經改過,你和李錢氏已是自成一家……。”
話還未說完,李丹已經怒滿胸懷:“不意他們竟然欺我如此!”他當然知道縣裏出公差的事情,但卻不知道自己的叔伯們下手這樣又快又狠。
獨立門戶又年滿十五,當然該自行應付徭役、賦稅。所以趕上這事別人推薦,沒有毛病!
但是連戶籍都改了自己還矇在鼓裏,這就有些太過了!說到推薦李丹更氣憤:“昭毅將軍?你是說趙煊他爹向範大人推薦我?”
“正是,縣尊請他去不單爲出公差的事,還因府臺命各縣加強戒備,防止匪人乘機煽動、作亂,故而請了昭毅將軍去商議。”
“他懂個屁!推薦?我看他不懷好意、公報私仇纔是真的!”李丹憤憤道:“我大伯和三叔早打了分家的主意,所以和縣尊、族老一同喫酒。當我不知道麼?
不過這戶房平時磨嘰,這次倒真快,我這裏還在酒酣耳熱,人家把事都做完了。哼,也不知我家裏使了多少錢?”
“三郎慎言!”衛雄忙朝他擺手:“我可是跑來給你遞消息的,千萬莫連累了在下。”
“老萬放心!”李丹知道自己話多了,忙拱手道歉:“酒後多話,有所不當,萬大哥海涵!”忽然又想起他剛纔說的話:“誒,你方纔說這是公事,難道還有私事麼?”
“呃……。”衛雄面帶尷尬,他看李丹怒氣衝衝的樣子本想如果他忘記就不提了,誰料這哥兒偏是記性好。“三郎,我若是說了,你可不要生氣。”他小心翼翼地講。
“嗯?你說來便是,囉嗦什麼?”李丹不耐。
“我出來前有應天府來的專差,帶了旨意……。”
“和陳家有關,怎麼說?”李丹立時瞪起眼來。
“把陳老爺改判充軍,發配到蘭州。”
這晴天霹靂把李丹驚呆了。去蘭州?那、那原來想的全落空了,夢兒怎麼辦?那等苦寒地方,她怎麼受得了?
他“噌”地起身。衛雄做公的人早看出苗頭來,伸手就把他抱住了,叫道“哥兒,不可、不可呀!”
“不可什麼?”李丹冷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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