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寶鳳樓化緣

作者:霽雪齋
次日衆人再來酒廠隔壁的工場,坩堝已經準備好,李丹看了非常滿意,就叫下料。

  周貴生問火候,李丹告訴他比燒瓷器還要高些,把他嚇了一跳。

  李丹便告訴他:“你做陶器的火候比方是八百,做瓷器的就是一千二百,我現在要的是一千四百甚至一千六百!”

  窯前烈火熊熊,熱得衆人難以近前。那兩頭驢子一頭歇着,一頭戴着眼罩走得歡,把大量空氣壓進爐膛。

  大家都跑到了戶外,陳三文不知李丹到底要做出個什麼,正想要問,見他又在摸着下巴琢磨,便把話嚥了回去。

  “自如兄可知如何煉焦麼?”李丹開口問。

  陳三文搖頭,後面的吳茂接口說:“我知道,在廣東見石炭場煉焦,據說比石炭更好用!”

  “對,但要在密閉的窯裏燜燒兩天左右,讓石炭把裏面的焦油、瀝青和石炭氣都排出來,剩下的就是焦炭。

  那東西鍊鋼更好用,能達到的爐溫更高,出鋼更純。”李丹指指不遠處警衛:“像一般兵器都容易捲刃、折斷,人們以爲這是正常現象,殊不知其實是可以避免的。

  泰西有大馬士革鋼,東邊有倭鋼,他們的武器都知道好,但爲什麼好卻沒人思量過。

  我認爲無非就是幾個原因:木炭裏含有的碳起了關鍵作用,而石炭裏的硫卻會讓鋼變脆;

  另外鍊鋼過程中我們的爐火溫度不穩定、空氣不足燃燒不充分都使鋼裏的雜質難以清除;

  當然,後期鍛打也很重要,但是靠匠人手工鍛打太慢、太昂貴也太辛苦了。”

  “三郎這些日子一直在圍繞鋼鐵思考,你是有什麼想法?”吳茂問。

  “茂才兄,刀耕火種的時代人用的是石頭、木棒,後來有了銅器,再後來有了鐵。

  我看今後的時代會是鋼的時代,誰掌握了大規模、快速、低成本鍊鋼的技術,誰就是新時代的商界大亨!”

  “哦?”吳茂笑起來:“巡檢官帽子不要,準備做陶朱公(范蠡)?”

  李丹正要接話茬,忽然周貴生手下一個工人跑出來,叫:“大人,周工頭說火候差不多啦!是否撤火?”

  “慢來,不要一下子撤掉!”李丹說着走過去:“告訴他把火降到比製陶低些,要慢慢降。”邊說邊叫人拿個昨日燒好的坩堝過來。

  等到火溫逐漸降下,他讓周貴生用個鐵鉤捅開爐內坩堝底部的小孔,赤色的液體沿着小孔流到下面的新坩堝內。

  李丹用個鐵勺子舀出一勺倒在個坩堝盤內,使左手持的金屬器物壓了下,然後右手鉗子將它翻過來,又用左手器物壓一下,一個兩面稍微凸起的圓片形成了。

  他一連做了十幾個,然後拿到鼓風機邊吹風讓它冷卻。冷卻倒用了一宿時間,不過後來拿到陳三文屋裏放着,沒繼續勞累那兩頭毛驢。

  李丹睡了一覺精神抖擻去看自己作品時,卻被黑眼圈的陳三文嚇了一跳。“你、你怎麼,一夜沒睡是嗎?”他問。

  “我睡不着,”陳三文說:“三郎你做的東西能把東西放大!”

  “對呵!”李丹點頭。

  “你知道?你是想賣給那些眼神不好的人,對吧?看來我猜對了?”

  “你先別太高興,這東西卻是可以當‘放大鏡’用。不過,我做它是爲了另一個目的。我讓你做的打磨機可準備好了?”李丹問。

  “哦,對!還不太清晰,是該打磨下!”陳三文趕緊招呼工人,將做好的打磨機擡到轉輪下面替代了鼓風機。

  這下小驢兒又有事情做啦,它一跑起來便帶動機構上的砂輪高速旋轉,被固定在底座上的鏡片單面整個處在被打磨的狀態。

  李丹由粗到細換了三次砂輪,需要的時候拉個手閘便讓打磨機砂輪擡起並與小驢兒的大轉輪脫鉤。

  等他都忙完,手頭出現了七枚亮晶晶的透明鏡片。

  李丹和陳三文配合協作,將事先做好的半個竹筒拿來,在前邊立着放個鏡片。

  再取稍細的半個竹筒,尾端放置較小的鏡片然後用另一半粘膠合攏。

  兩頭用麻繩紮緊,把它放進大竹筒內,將大竹筒也用另一半合攏、粘膠、紮緊。兩人忙和了一個時辰才完工,陳三文問:“這……到底是什麼?”

  李丹出門,正看見吳茂,便招手叫他過來。自己先拿起這原始的“望遠鏡”,閉閉左眼又閉閉右眼,瞧了半天,然後笑嘻嘻地說聲:“還可以,大致能用。”

  說完遞給吳茂,用手一指:“茂才兄你往西山方向看!”

  吳茂將信將疑地接過來,學着他的樣子眯起左眼瞧了下,突然大叫一聲,放下回頭看看李丹,滿臉的不可思議。

  “什麼,出什麼事了?”陳三文接過去也學着李丹的樣子做,然後就“啊~啊~啊~”地大叫起來,興奮地跳着腳,手指着西山說不出話來。

  “你又做了個什麼?”吳茂問。

  “望遠鏡。”李丹嘿嘿地笑:“到南山第一次從來鳳閣看羣山,我就想要是有個望遠鏡該多好,沒想到做出來前後花了七天功夫!

  其實也沒多複雜,我再想想這中間有沒有可以省略、簡化的步驟。”

  “這還‘沒多複雜’?”吳茂哭笑不得:“賢弟,咱們有了這個,來鳳閣上的哨兵恐怕連花臂膊今晚誰在誰的牀上都能看清楚了。這可是好東西,寶貝呀!”

  “嗯,我知道。”

  看着李丹雲淡風輕的樣子,吳茂可真是不知該怎麼說纔好了。

  不過這些日子李丹可沒光顧着貪玩,他還是辦了不少正經事的。

  過山豹祕密被押往廣信,那路車子走不了,就派一什民夫把他捆在擔架上灌了燒酒然後輪流擡着走。

  爲防萬一趙敬子和黑木帶了一什刀盾手精銳會同官軍押送,什長就是上次因肉夾饃被趙丞打屁股的謝豹子(宋九一做了隊長,秦酒戶現跟着陳三文釀酒,趙丞跟着巴師爺做書辦呢)。

  他們這趟順便替盛、李二人帶了封書信給上饒,裏面詳細講了釀酒的原因和整個謀劃,以及需要廣信和上饒如何配合等等。

  審五每隔兩、三天便去來鳳橋那邊接新酒原漿,時不時地以驗貨爲名拿個碗接點酒嚐嚐。

  開始守橋的叛匪都遠遠地看,後來膽子大了就圍上來,審五悄悄給他們每人嘗些。

  這些人得了甜頭便對審五態度不一樣,加上這是誰的買賣大家心照不宣,所以一來二去親熱許多。

  連三少帥都不想打了,下邊人也樂得留命多快活幾日,誰也不打算揭穿兩邊做生意這事。

  但他們不知道每次審五出現時,李丹都在來鳳閣上頭遠遠地眺望,後來有了望遠鏡更方便,甚至可以數清楚守軍人數、看清他們的衣着和手裏的武器。

  “娘誒,這可真是神器!”盛懷恩手裏拿着個望遠鏡邊看邊不回頭地說:“李三郎,我可知道了,今後絕對不能和你做對手,不然死都不知道咋弄的!”

  李丹手裏也捧着個望遠鏡,聽了這話回答:“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我不過想到哪裏就做到哪裏罷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竹子的還是有點沉,我得讓自如(陳三文)改改,比方說用桃木或者桐木試試。其實最好外面這層是銅的,可咱們現在做不起……。”

  他眼睛忽然離開望遠鏡,扭臉說:“老盛,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審五已經和對面搞得很熟稔,只要丁大人同意咱們的計劃應該就可以開始實施啦,你說呢?”

  盛懷恩把望遠鏡收好,手扶着牆垛砸吧下嘴:“我還是有點擔心蛤蟆塘那一千人。你就那麼信孫社?他可是降將,過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月而已。”

  “我的盛大人,他雖是降將,但如今的表現咱們也都看在眼裏了,壹中隊在他手裏變化最大、最快,經過那‘憶苦思甜’以後上下面貌都煥然一新,出操也最齊整。

  你看吧,等蛤蟆塘大營被拿下來,這支隊伍就和咱們團練的四個營沒啥區別了。倒是……。”

  李丹欲言又止,盛懷恩沒聽到下文轉過身:“嗯?賢弟後面的話呢?”

  “倒是酒莊那邊讓我有些擔心。”

  “怎麼?”盛懷恩喫一驚:“鎮裏纔是戲骨呵,難道審五那廝?”

  李丹趕緊擺擺手:“我不是說審五有問題。

  他們往常派人定時出來和內線碰頭,或者從其它渠道得到叛匪的內部消息可以通過送酒人送出來。

  可這都五、六天了,既沒傳遞任何情報,也沒給送酒的人一個話或者暗示,我覺得不大正常。

  要是出事或受到監視,發信號告警也可以呀,卻又並無告警。你說這是爲啥?是不是有點怪?”

  “難道鎮子裏埋的內線被發現了?”

  “藏在鎮上的偵緝隊報告說內線出入正常,他們也有點摸不清頭腦,報上來問要不要主動和內線接觸下,我擔心這麼一來潛伏人員行蹤會被暴露,所以還沒回復。”

  李丹說完,拉開望遠鏡又朝鎮子那邊張望了一番。想想說:

  “我有點擔心是咱們這邊出了內鬼,讓花臂膊起疑心有了戒備,對酒場封鎖消息或者加強管制,那可不妙!”

  “內鬼?你懷疑誰?”

  “我還沒有目標。”李丹搖搖頭:“但是這個人應該在中軍,他應該有機會接觸或聽說咱們的計劃,大致瞭解釀酒的原因,甚至能接觸到偵緝隊的事。

  如果這類消息走漏,是有可能引起花臂膊警覺和對酒莊採取控制措施的。所以我今天上來也是想聽你意見。”

  “查內鬼有必要,不過聯絡鎮上了解情況也重要!”盛懷恩思考片刻說:“還是得想辦法派個人進去和內線碰頭,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靠咱們在這裏打破頭瞎猜總想不出所以然。”

  李丹同意:“好,那我來想辦法。”

  小和尚行悟左手拄着竹杖,右手託一隻沿上有缺口的陶鉢站在寶鳳樓的門前。

  他從鬥籬下掃了一圈街面,心中微微發出一聲嘆息:師父恕罪。然後便正兒八經地默唸起《佛說阿彌陀經》(晚課)來。

  此時天色將暗,西方羣山背後的晚霞正在褪去顏色,青黑的夜幕正徐徐將它們遮掩。

  街上有那麼兩三家已經刮出了大紅成串的燈籠,標誌着這天最熱鬧的歡喜生意開場了。

  在這幾家大院門背後的小巷裏,那些私娼、暗門也都羞澀地掛出自家的燈籠,一齊點綴着街面,打算趁着大院門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咬下塊肉來。

  女人放肆、無顧忌的歡笑聲傳來,行悟的耳朵動了動,嘴上習慣性地默唸着,心裏想萬一自己要是把持不住可怎麼辦?

  茂才師兄和巡檢都說不打緊,可要是有個萬一呢?十年修行毀於一旦,這不是不可能的呀!

  “唉,這小和尚哪裏來的?好不掃興,快快趕走!”

  “媚姐,人家站在那裏念自己的經礙到你什麼,沒的減了自己功德。”

  “嘁,老孃都這德性了,還要功德做什麼?反正到閻王殿上都是腰斬的下場!”

  “行啦,都閒的是吧?不做事在這裏拿個小和尚尋開心麼?”

  “媽媽說的是,媚姐知錯了。”

  衣裳料子悉悉索索一陣沒了動靜。一陣脂粉的香氣撲面而來,行悟忍不住打個噴嚏。就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帶着歉意道:

  “真是抱歉,打攪小師父唸經了。請問師父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爲何不去東面民居禮化齋,卻站到我寶鳳樓的門前呢?”

  “阿彌陀佛!”行悟心頭像是塊大石落了地,輕輕躬身說:

  “施主聲音清朗,雖身在紅塵倒是位與佛有緣之人。貧僧一路翻山越嶺過來,見過的、路過的也算不少,獨獨宋三姑這樣的卻只有一位。”

  那女子聽了似愕然片刻,“哧”地笑了,說:

  “小和尚年紀不大心眼蠻多,你在這門口半日想必曾聽人提到奴家名字,所以拿來說話,要敲我的木魚,可對??”

  “行悟出家之人,怎會做這等事。三姑名諱幸賴南山樵翁告知而已。”

  “你、你、你……。”對面顯然有些措手不及,裙裾下的鞋尖躊躇地倒騰了幾步,又緩緩上前道:

  “小師父行路辛苦,寶鳳樓雖是腌臢之地,也願供奉一頓齋飯素食。不知小師父可願移步到敝舍,尋個清淨處用餐?”

  “阿彌陀佛!!三姑誠心向佛,我爲佛家子弟豈有嫌棄之理?請三姑領路,小僧在後相隨。”

  行悟大大出口氣,心想:事情很順利,這就算是成了??不過師父護佑,弟子可真地進去啦!

  跟着宋三姑,盯着她飄逸的裙襬後緣,行悟大氣不出、旁側不看。

  路上不停有女孩子調戲、玩笑,他都咬着嘴脣不發一言。

  走來走去,竟出了側門,這裏是個單獨的院子。有個人迎上來差矣地問:“三姑,這……??”

  “是個行走化緣的小師父,你替我去前邊弄些素食來請師父用餐飯。

  我嫌那邊不清淨特特領他來咱們屋裏的,無事莫叫旁人來擾。”

  宋三姑叮嚀,那人大約是個龜公,聽了她的話不敢怠慢,連忙向行悟叉手施禮,然後諾諾連聲地去辦事了。

  宋三姑領他進了旁邊的廂房,取出火媒子引着火,屋裏油燈閃爍,讓行悟看清了裏面放着一牀、一桌和三四張繡墩。

  “簡慢了些,卻是乾乾淨淨的。”宋三姑說完請他卸下肩上的經笈(見註釋一),兩人隔桌而坐。

  宋三姑這才輕聲問:“小師父可是見過李三郎?”

  “三郎讓我向施主致意。”說着行悟從經笈夾層中摸出封信遞過來:“施主,請過目。”

  宋三姑接過,到油燈上湊着看時,卻是張十兩的銀票並一封信。她先將銀票收在袖內,然後展開信來看。

  那信卻是通篇的蠅頭小楷,又兼白話文寫成,讀起來一點不費力。她看過後嘆口氣,贊聲:

  “三郎倒是寫得手漂亮好字,可惜了。”說着就手將信燒掉。思忖半晌才又開口:

  “這樁事老身知道了,今晚便安排下去着得力的人細細打探。你要見的人便在這屋見,可否?”

  “全賴施主操持。”行悟並無多話。

  宋三姑便起身,這時那龜公端着個盤子回來,裏面有米飯、兩樣時蔬菜品和一碗湯水。三姑當着他面笑着說:

  “請小師父用飯、休息,老身去前邊打理,若得閒時再來打擾。”

  說罷便叫龜公出去,對他囑咐一番,自己回前邊來。卻不去別處,一拐來到紅錦屋內。

  “咦,媽媽怎的不在前邊到我屋裏來,可有甚事?”紅錦正在畫畫,旁邊一個小丫鬟伺候着,畫的是布袋和尚吟詩。

  那上面已經題了“六根清淨方爲道,退步原來是向前”的詩句,手裏拈着紅章子還未來得及按下去。

  “卻正好,這是前日媽媽叫我畫的,如今交作業了,媽媽正可拿了去。”紅錦說。

  ——

  PS:註釋一:經笈。笈者,ji音二聲,放經書、衣物、藥品等。書生的叫“書笈”,用木、竹、藤製作,也寫成“極”,相當於後世的雙肩揹包,皮革或布等軟質的叫“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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