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林泉指退路

作者:霽雪齋
“這是個原因。”賀章點頭:“即便把二公子從永豐、朝陽送來的糧秣都加上,咱們也僅僅夠用七天!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補充,七天後隊伍就斷炊啦!

  而這裏到玉山百二十里,就算咱們到城下人家就開門納降,這點糧食也很難支撐的,所以必須在本地大力補充一批。

  鄉下近日已經派出糧隊清掃過,所得有限聊勝於無。只有本地的鄉紳、官宦、商賈之家,咱們到來以後對他們客客氣氣不曾動過,想必還能蒐羅一些出來。”

  “可是老師,這治標不治本吶!”

  “嗬嗬。”賀章笑起來,手撫鬍鬚點頭說:“確實!”

  “那爲何要這樣做?”

  “大公子可還認爲我們終究要回來拿下上饒?”

  “這個自然!”

  “那麼我告訴你,這次有三個目的:

  清理役吏,騰出位置將來給忠於我們的人;

  殺雞儆猴,讓那些鄉紳知道義軍的刀不是軟的;

  取食於敵就不用說了,最後是麻痹對手,讓上饒和玉山的官軍都以爲我軍乏糧已極,這樣利於輕取玉山!”

  “哦,原來如此!”婁世用深施一禮:“還是老師深謀遠慮,學生佩服!”

  “錯了!”賀章搖頭對愕然的婁世用笑起來:“大肆聲張我軍乏糧的消息,讓官軍放鬆警惕,這是主公的想法。我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

  “這麼說,父帥早有打玉山的念頭了?”

  “然也。所以說主公英明呵!”

  婁世用眨眨眼,這時才明白自己父親的心機原來這樣深,做兒子的竟然沒有看透。

  “可,如果麻痹了上饒,何必再去玉山?直接端掉大城不比打個小城好麼?”他想想又問。

  “問得好!”賀章用手指在桌面敲敲:“所以還是回到最早的話題,上饒我們打得下來麼?城內守軍一萬多,我軍實力基本相當。

  但鳳嶺鎮和廣信兩戰失利,使我方力量變弱了,加上糧秣不足、士氣低落,實際已經弱於城內守軍,只是對方尚且不知道而已。

  這一點,想必大公子能夠同意?”

  “嗯,所以當初才議論如何體面撤退的話題嘛。”

  “對!那你現在還覺得我們能打下那個城高池深,裏面還有個水寨和一座王府的上饒嗎?”

  “不能。”婁世用沉默片刻,搖頭回答。

  “因此,轉進玉山,既可穩定軍心,又能奪取存放在那裏未來得及上繳的夏糧爲補充,還可以徵募玉山周邊附近的勞力、礦徒從軍。

  等到秋收後兵精糧足,那時再度西進二打上饒,這纔是主公心中的整體大略呀。大公子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我懂了!”婁世用覺得有盆水從頭澆到下面,這回算是真正恍然大悟。

  “還是父帥英明,思慮周全吶!”這句話說出來他是發自內心的,以前總覺得老爺子在後面看看風景、睡睡女人過得太簡單,殊不知人家心中一直都有謀算。

  “那麼大公子可明白這次去拜訪銀陀時該怎麼說、怎麼做了?”賀章盯着他問:

  “銀陀動,就替咱們擋住那青衣小賊,讓我等可以放手施爲,也能震懾上饒、吸引其目光,這樣咱們的大軍才能安然無恙地從上饒城下退走。

  否則若上饒出兵步步緊跟,主公襲取玉山的方略難以實現,最後還是解不了全軍的渴呀。”

  “先生說得是!那,學生還有個疑問。如何取玉山?若待大軍緩緩退往玉山,恐怕敵人早已被驚動,一場攻城戰是免不了的。”

  賀章嘿嘿地笑:“大公子放心,十天前主公就已經暗命白馬校尉曹亮帶人潛入玉山。大公子只需領一支奇兵,星夜趕到城下呼應即可。”

  “讓我去?”

  “對!”賀林泉得意地拈着鬚子點頭:“你勸說銀陀,以西來團練所攜糧秣、銀餉、器械作爲誘餌,將他們轉運路線告知,促使銀陀星夜下山。

  若他能夠潰敵後奪其浮橋、直抵廣信,便足以打官軍個錯手不及。

  待銀陀傾巢而出,二公子平安接到三公子後趕來接管吉陽山大營。

  大公子你辛苦回返,我在茶山佈置精兵,你帶他們星夜驅馳殺奔玉山裏應外合奪城。你看此番謀畫如何?”

  “老師這是想送軍功給我嗎?”婁世用笑着問。

  “大公子,縱觀歷史,凡開國創業之君無不武功赫赫,其後繼承大位之人也多是能征慣戰之人,如此兩代方可穩定局勢,定鼎天下。

  人都說李建成懦弱,才使太宗才華、軍功凸顯其上,其實不然!

  李建成平定河南、平定劉黑闥都還是有兩下子的。即使這樣還是輸給太宗,爲什麼?

  因爲他多與文士相交,疏遠武臣的緣故。後來雖極力彌補,已遠不及矣!

  老夫望大公子以前車爲鑑,從初始即能使文武賓服,這樣才能在將來順理成章,不致重蹈覆轍呀!”

  賀章的話聽着刺耳,但顯然是發自肺腑。婁世用沉默片刻,施禮道:

  先生金玉之言,世用謹牢記心中!世用有件事相托……,”他停頓了下又說:“茶山婁氏乃吾家同宗,還望先生手下留情,差不多就可以了。”

  “呵呵,這個自然,老夫省得。”賀章微笑着點點頭。

  到了約定的時辰,上阪渡的人們開始緊張起來。

  渡口對面用竹筋水泥砌就了兩道牆,牆從底到垛口上部高七尺;

  北面這道向西延伸後拐向南與櫧溪水左岸相接,總長約一百六十步;

  另一道較短,基本是南北向,長約五十步,兩者間有二十幾步寬的缺口用拒馬防禦着。

  左營和鳥銃隊負責在這裏守衛,形成了一座保衛渡口的橋頭堡。

  櫧溪水在上阪渡這個地方河道突然變窄,在這裏架設浮橋不需要太費材料,但是水速加快,水深增加卻是個麻煩。

  原來周芹的想法是利用船隻鋪板的辦法,但很快發現這樣不行,不但浮橋本身不穩定,而且根本走不了滿載的馬車,更別說是李丹改造的重型貨車了。

  於是李丹決定改修一座半永久性質的橋。

  首先,原來的浮橋暫時保留。

  李丹讓大家用做泥坯磚的方式製作水泥板,每塊厚一拳,大小三尺見方,中間預留給橋樁木柱留的孔,直徑約一掌。

  預製的水泥板兩天干透,先打好橋樁木,由水性好的人逐一“引導”,將預製板從橋樁木上方套入,沉進水中形成五尺高的水泥“串串”。

  用長方形篾籠盛滿大塊的卵石做成沉箱,在“串串”周圍壘成深井,每個寬七或九尺(中間兩個略寬),長一丈六尺。

  最後往井裏設輔助樁、填埋沙礫和水泥到頂。

  統共做了四個橋墩,中間兩個橋墩上搭起兩座塔門,通過塔門上方的滑輪、絞盤和粗大、結實的藤索控制中間橋板的吊起和放平,這樣即便上、下游過船也可通行。

  木材打好榫卯,預製板和水泥都加快了橋的搭建過程,造好之後浮橋就被拆除,因爲船還要歸還給水寨。

  由於有堅固橋墩的支撐,這座橋即便在通過重型貨車的同時走少量行人也不成問題。

  婁世明聽說一夜間河上突然多了座橋,連忙帶五、六個隨從騎馬趕來查看。

  在距離橋頭堡三百步遠的地方看了許久,轉頭對莫學義道:

  “這李三郎確實有點本事,竟然這麼快把軟橋改成了硬橋。可惜他是官軍那頭兒的,不然真是個濟世興邦的人才啊!”

  約定的遣返俘虜和物資轉運是從酉時(17:00)開始。

  在橋頭堡的守衛是左營負責,防禦是蕭萬河的拿手戲,左營大部都在這裏,留了兩隊人在對岸橋頭守衛。

  橋頭堡裏還有林順堂的貳中隊準備隨時接應,河對岸山坡背後是整個右營和羅右(右鉤子)的肆中隊,他們將在行動開始後隨第一批物資出發,前行至水寨北門外埋伏。

  前營全體和高漢子(和尚)的叄中隊靜靜坐在本隊的馬車邊,他們將跟隨第二批輜重、六百民夫直抵水寨北門外,然後在那裏列陣警戒。

  盛懷恩帶領的官軍(包括鐵鎦子、石三碾的歸正隊)在荒嶺東南山腳下集結,他們是全軍的預備。

  在大源渡口,麻九的護衛隊和他侄兒宋小牛的鎮撫隊負責人員遣返,他們的右後方竹林裏埋伏着潭中綃的後營和劉社(鐵玲瓏)的壹中隊。

  這個時候,在吉陽山大營燈火輝煌的中軍帳內,銀陀還沒最後拿定主意。

  雖然婁世用帶來了封王的許諾,以戈陽做他的封地,衆人也“千歲、千歲”地恭賀了半天。但不知爲什麼,他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銀陀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中等個,連鬢鬍子粗眉毛,塌鼻樑(鬥毆後的結果)讓他的容貌看上去十分兇惡。

  但實際這傢伙是個挺會算計和耍小聰明的,要不怎麼連婁自時都只能恨得牙癢癢呢?

  他原本是個福建寺院裏的護寺武僧,因姦殺了某鄉紳的女眷受到通緝,因此跑到山裏銀礦做工。

  在與稅監和官軍的對抗中由於武藝出衆被推舉爲監工頭領,漸漸地開始有了名氣。因他一直留着寸發,所以被人用了“銀陀”這麼個諢號。

  這次婁世用來之前,他已經從零散跑回來依附的潰軍口中,略略聽說了從鳳岐關到大源渡口這幾戰的結果。

  雖然嘴上沒說出來,但他自個心裏有數,呵呵,婁家父子打不過,所以這是來求援了。可憑什麼我就該下山去替你們收拾殘局呢?

  “報!稟告千歲,我等奉命去上阪渡那邊查看,見敵人正在渡口集結,好多的馬車在兩岸都有。沒見到官軍,只看見戈陽衛團練和廣信北地巡檢的旗幟。”

  哨探帶回來的信息似乎沒給銀陀帶來多少觸動,他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這傢伙究竟在想什麼。

  部下中有些性急的,伸着脖子看看大帳外的天色,又不斷相互交換眼色,但沒人敢先出頭。這個家裏,絕對是上首坐着的那位當家!

  “你看,戈王殿下,我沒說錯吧?放心,官軍都被我二弟吸引在大源渡口哩,這邊只有民團護送、押運。”婁世用故作輕鬆地喝了口鳳乳甘露,放下酒盞說:

  “爲了送輜重過河,他們連橋都搭好了,正是‘天予不取,反受其累’。奪取輜重、攻克廣信,殿下就有了西進的本錢。

  我父子絕對信用,只要戈陽一下,敕封王爵的特使便到軍中。”

  “我並非不信任你們父子,也知道婁帥派你來的用意。”銀陀端着酒盞微微點頭:

  “這酒不錯,真的。但是我怎麼總覺得這筆買賣,賺頭似乎沒你們說的那麼大呢?”

  “兩萬石糧秣,幾千兩白銀的軍餉,還有甲冑、武器,說不得還能加上一座廣信城,怎麼,殿下覺得還不夠嗎?”婁世用故意把”殿下“這個稱呼說得大聲並且清楚。

  “嘖。我說你少‘殿下、殿下’的好不好?咱這還沒冊封,大帥也還沒進上饒稱王吶,做人要謙虛!各位還稱我做將軍吧,聽上去順耳些。”

  銀陀這話說得讓婁世用和其他部下都有些尷尬,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感覺。

  “銀陀,你怎麼用這樣的口氣和大公子說話?”隨同婁世用一起來的武衛將軍梁歇忍不住跳起來怒喝:

  “不管怎樣,你現在還是婁帥下屬,婁帥對你如何有目共睹,現在又要封你做王。可你高高在上,說話不鹹不淡,像是知恩圖報的樣子嗎??”

  “梁將軍息怒、息怒,都是自己人沒必要這樣。我家……將軍是個面冷心熱的,這誰都知道,怎麼會不感念大帥的恩義呢?”謀士虔中忙起身打圓場。

  “大公子放心,銀陀他不是個小人。”說話的是銀陀的“軍師”姓張名子山,這人是個道士,號取諧音爲“紫衫”,所以平常人都喚他紫衫道長。

  “只不過他心中有些疑慮尚未解開而已。”紫衫道長說着瞟了眼銀陀那邊,乾笑了一聲問:

  “大公子,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若有這樣多好處,何以大帥不自取,而要交給我部呢??”

  “怎麼,道長是覺得大帥這樣做有錯?”婁世用放下酒盞冷冷地問。

  “哪裏話,道長不過是替將軍問問,請大公子解惑而已。是吧道長??”虔中又來抹稀泥。

  “大家都是出來打拼的,我們一言一行、一個決斷,關係着幾千弟兄的生死。

  請大公子恕罪,銀陀他正是顧及大帥恩義才覺得不好出口,老道臉皮厚就替他做這個惡人。”紫衫道長不卑不亢,將手掌向上對大帳內諸人一指:

  “在座都是將軍麾下校尉、副將,哪個不是參加義軍已久且出生入死的?大家不怕死,但不能無謂地赴死。

  現在估計多數人都已經聽說了二將軍、三將軍連戰不利,從鳳棲關直退到大源渡的事情。

  事實嘛,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拿出來說的。

  可在這樣的情況下,尊駕想要說服將軍帶領我等去攻奪上阪橋,總得把事情相告,讓我等心中有數,得以謀劃成算再出兵吧??

  可是,大公子來營中除了飲酒、催促之外,好像並未提供什麼有用的信息呀!”

  “呃……,道長所講也是應有之義。大公子,你看?能不能把這幾戰的首末先說說?”虔中試探地問。

  婁世用知道這遭看來是躲不過去的,於是向銀陀抱拳道:“聽道長這樣說,倒是世用考慮不周了,請黃岩將軍和諸位莫怪。

  其實非是有何隱瞞或欲使諸位上陣搏命,實在是數戰以來我方損失不小,目前僅夠圍困上饒,無力分兵之故。”

  說完,便將鳳棲關以來幾次戰鬥情況給衆人大致講講。

  卻瞞過酒的生意,只說是婁世凡措手不及在先,被人滲透於後,接着周大福遭到夾擊,婁世明又被半路設伏等情形給大家說了大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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