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連番不速客

作者:霽雪齋
“唉,你們活得可真是憋屈!”謝三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放下酒杯壓低聲音問:

  “兩位都是亳塘寨能做主的人,就打算讓你們這些弟兄和家眷一直這樣挨着不成?若是想換個活法,我有一計興許能幫你們改天換日!”

  因爲明早出發,白燕離開聚義廳後把兒子、夫人先叫過來一一囑咐、安排,然後回到書房坐在那裏運功。

  當氣自曲骨沿脊柱而上到達風池,匯聚顱頂後下墜睛明、衝擊太陽再回到四明,最後歸結齦交,舌內津唾三轉三咽,再經天池下行……。

  將至膻中,他忽然收功凝神,擡眼望去,見長子白川正走上臺階。

  “嗯?”他還未散功,這時候擅動或擅言容易導致氣息紊亂,也就是尋常人說的岔氣或走火入魔,故而只微微發出了聲疑問。

  “父親,魏道長來了。”白川躬身相告。

  “唉!”白燕無奈,深吸氣再緩緩吐出,這才慢慢放下盤着的雙腿起身,搖頭說了句:“風雨從未遲,吹皺滿湖秋。樹欲靜而風不止呵,奈何?”說完端起茶盞喝了一小口。

  “魏叔父還是個講道義的。”白川輕聲說。

  “嗯,不然我也不會起身了。”白燕將茶盞放在侍女捧着的托盤裏,點點頭:“他還是不甘心吶。也罷,有些話還該私下裏溝通才是。”說完便往外走。

  來到花廳,見魏老道正滿面怒容地在裏面打轉轉。“明日清早便走,師弟還不回去準備,又來我這裏討酒喝麼?”他打趣地說着,邁步進門。

  “你倒是坐得住,還有心思練功?”魏道長氣哼哼地坐下,拍打着身邊的茶几:

  “你看出來沒?那周大頭背後靠着陳仝,現在有多狂!都已經不是目無尊長,簡直自以爲是!他兩個結拜兄弟,對咱們這些人那就是枷鎖上又架了口刀。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說白師兄,你還能坐得住,我可真是服你了!”

  白燕啞然失笑,自己以前曾在道觀中學習武技,所以這魏老道總覺得和他有天然的親近感,有事沒事都跑過來,或聊天喝茶,或指點人物。

  但實際白燕並未入道,他一口一個“師兄”實在沒有根據,好在聽慣之後白燕也不以爲怪了,隨他高興吧。

  魏老道全名叫魏徵子,不過他可沒人家魏徵那樣的本事、境界。

  三十歲那年雲遊到伏虎山下青元觀,見此地風水甚佳便留了下來,便傳道便授徒,所以十年下來青元觀弟子上百,保護了伏虎山方圓數十里的百姓,積累功德不少。

  但這樣做自然便有了江湖恩怨和矛盾,有時和湖裏的勢力產生摩擦甚至衝突。有的弟子失望離開,也不斷有新人加入。

  不管怎樣,青元觀人數似乎已經到頂,就這麼個規模說什麼也上不去了。不過青元觀弟子武技功底紮實,擅長夜襲、突襲的名氣也得到湖西各當家的認可。

  這位魏道長脾氣也怪,不論誰家,哪怕是對頭送來的做弟子的人他一概接納並悉心教授,頗有孔夫子“有教無類”的意思。

  所以湖裏各家雖然對其勢力普遍不放在心上,但對青元觀培養武技後輩這事上卻是異口同聲的讚譽和感激。

  像今晚周大頭這樣當面折辱他面子的事還真是罕見,怨不得他懷恨在心。

  “怎麼,你來我這裏告狀,覺得這樣就管用?”白燕冷笑着。

  魏道長長嘆一聲:“江湖風氣不正,你這擎天之柱卻還站在一旁看笑話!”

  “別給我戴高帽子,我這根柱子就能勉強撐住一角而已,人家纔是這湖西的大梁!”白燕搖手打斷他:“激將法沒用,趕緊回去該幹嘛、幹嘛纔是正經。”

  “我就不信了,周大頭那瘋子靠上個色中餓鬼還能一直這麼作威作福?”

  “你不信又能怎樣?”白燕沉下臉:“是咱倆起兵火併,還是也學鰱子那樣一走了之?

  就算火併,加起來就那麼幾百人你打得過?你又不是真會奇門遁甲能請十萬天兵,難道等打不過了再哀求饒命?”

  “我不甘心!”魏道長跺跺腳:“難道你會不明白攻城奪寨和落草剪徑兩者的區別嗎?你會不知道造反多大罪,違法又如何?”

  他這樣說,瞧見白燕低下頭去,立即向前傾身繼續說:“到時你說自己是被裹脅、迫於陳家威勢?誰信?師兄英雄半世,怎麼到這時候糊塗了?

  我魏徵子手下就帶來那麼幾十個人,大不了一走。可師兄你呢?你家眷、寨子能搬哪裏去,能丟下這些就走?

  師兄,跟着這些人再往前便是萬劫不復,得趕緊想法收手呀!”

  “我何嘗不知你說的這些?只是……日月山就這點人,要如何做才能擺脫這場劫難?陳家後面還有蓼花子,那是個更可怕的傢伙!除非我們離開這幾百裏彭澤,那可能麼?”

  搖搖頭之後白燕重重拍了下膝蓋:“我心中亦是矛盾得很。賢弟說這是萬劫不復,我看便是個地獄擺在前頭一般!

  可山上不僅僅是青壯,還有千餘老弱無辜,一個不慎後果難料。我作爲首領,豈是想如何便如何的?”

  正說到這裏,忽然見白川又出現在門外,白燕心中詫異:“這是怎麼了?難道又有訪客?”於是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喝道:“有什麼事?進來回話,做什麼在外面鬼頭鬼腦地?”

  “父親,非是孩兒不懂禮數,實在是……又有客人來訪。”

  “啊?”白燕和魏道長對視一眼,他倆知交好友彼此眼神交錯便互換了意見。白燕馬上問:“可是今晚廳上議事諸位中的一個?”

  白川使勁搖頭。

  白燕和道長更驚訝了。“你魏叔叔可認得此人?”白燕想想又問。

  “大名鼎鼎,魏叔叔肯定知道,見沒見過小子不好說。”

  “這……,究竟是何人,你就直說了罷!”白燕對長子示意。

  “您的本家來了。”白川說完看看道士。

  魏道長愣了下,喫驚地問:“是他?大孤山的?”

  白川重重點頭。

  “他來作甚?”屋裏兩人機會異口同聲。

  “詭異!”魏徵子壓低聲說:“明日便要出發,今日來了不速客。問天(白燕字)不覺得他來得太及時了嗎?簡直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呵!”

  “你覺得這裏頭……?”

  老道擺擺手:“先不論他背後的故事,咱們先看看他這麼晚來有何目的。”他將聲音放得更低:“萬一……,他來了正好助你我一臂之力呢?”

  白燕撫須思索片刻,問尚在門外候着的白川:“他可知道你魏叔叔在這裏?”

  “沒有人說過。”白川搖頭:“他不知怎的從虎蹲石後面摸上來,捉了咱們一個巡哨的兄弟,然後又放了叫他上來找人的。

  那兄弟倒也機靈,一路上沒聲張直接找到鮎魚叔叔,帶上他下去接了人上來。”

  “好,這小子做得好!賞一百個錢,今晚的事讓他莫傳別人,等會兒還由他送人離開。”白燕說完用手指指裏間供自己休息、打坐的臥室:

  “賢弟,你先在那裏忍耐會子,咱們一起聽聽這白浪想要做什麼。”

  “父親,可要孩兒調些好手在周圍戒備?”白川看上去有點緊張。

  白燕呵呵笑了:“水裏本事我和你魏叔叔加在一起不如他,可在陸地上那就是另一碼事了,何必緊張?

  你倒是佈置人在外面,嚴防走漏風聲更要緊。現在,去領他來吧。”

  不一會兒,外面有人輕聲說話,門簾掀起,白川朝燈下的父親點點頭,接着白浪笑嘻嘻地踏進門來抱拳道:

  “兄長一向可好?小弟許久未至,恕罪、恕罪!”

  看着門被白川掩好,白燕這才起身笑吟吟地回禮:“出征在即事務繁多,讓賢弟久等了。這麼晚鳧水而來,不知有何急迫要務要說與爲兄呢?”

  “也沒什麼,其實小弟是去喝喜酒,半路想兄長了,所以便順路拐個小彎來看看。”說着白浪在方纔魏道長坐的椅子裏坐下,將茶盞裏的殘茶倒了,又倒出新茶來喫。

  “順便?小彎?”白燕嘿然:“你可是去石腦寨?我聽說江家送親隊伍昨日剛從西邊過去,你這個彎子拐得有點大呵!難道我這茶水還能喝出喜酒的味道來不成?”

  “嗯,喜酒嘛來得及,肯定來得及!”白浪點點頭:“不過有些話要是今晚上不說,要救兄長的人頭可就來不及了。”

  “哦?這話是什麼意思?”白燕警覺起來。

  “這不是明擺的麼?你明日跟隨陳元海出征,衝鋒陷陣好不威風。

  興許拿下餘干你待名字還會被寫在邸報裏,讓全天下的官員甚至皇帝都曉得,然後御筆硃批白燕乃造反大賊,懸賞人頭價值銀鈔若干。

  嗯,那時你就和楊賀父子一樣,全天下的官兵必欲誅之而後快,兄長的人頭豈不是不保了?”白浪說完還朝對方眨眨眼睛。

  “哼,我這人頭保不保,似乎與你白浪沒多大關係吧?咱們雖然都姓白,也都在這湖裏落草,可差着幾百裏地呢。

  你在湖口收自己的保護費,我坐在金溪從未打攪過大孤山,是不是這樣呵?”

  白浪忽然換了副認真的表情看看他:“那……,是不是小弟我該預先祝兄長造反成名、人頭落地、早日託生?”

  “你……!”白燕皺皺眉,忽見內屋的門簾動了動。他壓下惱怒,平靜心態問:“賢弟這樣說,難道是在湖口聽到了什麼消息?”

  “嗯!”白浪果真點頭:“官軍已經擺下圈套,就等着陳元海和蓼花子往裏面跳呢!怎麼樣,這個消息夠不夠震驚?”

  “哼,他們要是什麼都不做,那我倒要奇怪,有佈局和安排嘛,很正常!”白燕翹起腿,擺出無所謂的樣子。

  “也就是說,大當家就算知道此戰必敗,也要義無反顧追隨陳元海明日出兵?誒,那是某多事了,大當家只當某從未來過便可。告辭!!”

  白浪忽然換了冷冰冰的語氣,連稱呼都改了,拱手之後起身便朝門口走去。

  “白當家留步!”隨着呼喚,魏徵子從裏屋跑出來上前攔住白浪:“都是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白當家何苦棄日月山千數百人口的安危於不顧呢??”

  “我當他是兄,人家可曾視我爲弟?”白浪用手指點說:

  “碼頭上有船和隨從,桌子上放着茶盞,門簾後面分明有個人,他卻厚着臉皮就是不說,這豈是兄長所爲??”

  “呃……。”魏徵子回頭看白燕,兩人都覺尷尬,未料人家早把什麼都看在眼裏了。

  “賢弟勿怪,因倉促之下不明來意,故而未敢讓道長相見。慚愧、慚愧!”白燕無可奈何只得起身作揖賠禮。

  “是呵、是呵,一場誤會,白當家千萬看在老道面上,勿要往心裏去。”魏徵子也趕緊說。

  一邊給白燕遞眼色,兩人打躬作揖地好容易請白浪坐下來,三人圍着炭爐(中秋將至,夜間湖上潮寒)繼續說話。

  聊了幾句後,魏徵子又引回最關注的話題來:“方纔白當家說起官軍已有埋伏,可是得到了什麼確切的消息??”

  白浪聽了笑着端起茶盞來喝,卻未作答。

  魏徵子與白燕對視一眼,說:“白當家若是知道什麼,還望相告。放心,我與問天兄都不是愛嚼舌根的人,此等大事自然曉得保密,不會給白當家帶來麻煩。

  你也知天明後陳家父子便要裹脅我等出兵,干係子弟們的性命,還望以實相告,我二人必記得白當家大恩!”說着離開座位便拜下去,白燕也跟着起身要拜。

  “哎呀,這可萬萬使不得,兩位兄長且坐、且坐,聽小弟道來便是。”白浪連忙一手拉住一個,又將二人送回椅子裏,這纔開口極認真地說道:

  “其實我這次來湖西,喝喜酒是表面的事,還有個事就是來日月山專程和你們講講官軍的安排和佈置。”

  “哦?賢弟如何知曉,消息可靠?”

  “便是本府同知趙大人託某前來做個說客。”白浪說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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