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鳳凰嶺婚宴
然後馬不停蹄去縣衙拜會了即將卸任的範金虎並恭祝他高升知府(最終範縣尊得到了河南懷慶府知府的位置)。
當範縣尊得知這位乾女婿馬上要到商京去開新商號,毫不猶豫地掏出了一千兩表示願意入股,這恐怕是他這輩子拿出的最大一筆投資了,但他堅定地認爲很值!
李丹的婚禮盛大地舉行了,新娘在家裏等得心焦,偏偏新郎被堵在門口不讓進來。徐虎(徐同之子)在父親懷裏小大人般地討詩。
“我來!”趙敬子自作聰明地向前,他今日充作伴郎,另一個伴郎乃是李府四郎李勤。聽趙敬子搖頭晃腦地高聲道:
朱門次第開,郎官鬢如裁。不見新妝面,留眉畫人來。
徐同便看兒子:“虎子,你覺得如何?”
“沒聽懂!”小傢伙眨眨眼,奶聲奶氣地回答,衆人鬨堂大笑。
“別人的不算,叫新郎自己做!”阿蓮的聲音躲在門後高聲說。
“好啊,自己做便自己做,做出來我可要進門哦!”李丹笑着說:
金牌十道君莫遲,
“哪個催你了?”
曉妝雲鬢汗點溼。
“新娘子着急,我卻不急!”
聞聲不見新人影,
“嗯……?”
小妹猶催進門詩。
“哈哈,姐夫在說姐姐呢!”虎子拍手大笑。
“哎呀,你瞎說什麼呢?”門後阿蓮的身影一閃,原來是被徐虎“姐夫”、“姐姐”地一通亂叫喊得她臊了,扭頭跑掉。衆人見守將已無鬥志,一擁而入。
徐同笑呵呵地讓開一邊,忙着叫管家招待來迎親的每人一杯女兒酒,連樂手、轎伕在內,統要乾一碗才許走!
不一會兒府裏面先吹響了《別新娘》,李丹手裏挽條紅羅紗,牽着新娘下樓來,在樓梯口新娘先拜別嫡母,然後沿着紅毯走到門口,再拜別父親。
徐布眼睛紅紅地,臉上說不出是哭還是笑,眼看着女兒進到紅漆描金的轎廂裏去了。這邊披着紅的毛仔弟牽過棗騮來,新郎官在嘴巴咧成瓢的陸九手裏腳尖一點上了馬。
陸九高喊聲:“起轎!”
話音未落,由遠而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趙敬子做個手勢讓樂手們停下來,只見一名黑旗傳令在隊伍前勒馬,翻身下來跑到人羣。
陸九迎上去,很快拿了封信回來走到李丹面前,低聲道:“鷹潭急報。”
李丹朝趙敬子點點頭,後者接過來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走到李丹身邊低低地告訴他:
“軍情科急報,前天清晨婁世明偷渡信江成功,擊潰鵝湖守軍。河口的銀陀殘部正向戈陽潰退。另,興安已經被婁世凡佔領,這小子走的是咱們那條路!”
“學的挺快!”李丹冷笑。“不過都在咱們預料中,只不過今天還是明天的事。”他輕輕嘆口氣:“看來這喜酒終究還是喫不成,出城後你先走一步吧。”
“回頭補,你記着,連本帶息啊!”趙敬子開玩笑地說。
“行,去吧。馬上聯繫端家兄弟,看看他們怎樣了。”端嚴回去以後和哥哥商議,最後兄弟倆同意繼續留守戈陽。
李丹估計戈陽會有場惡戰,如果他倆不及時撤走,恐怕要被婁家兩兄弟按在戈陽城裏出不來了。
“三天前的消息,現在只怕婁家的隊伍已經彙集在戈陽城下了!”他自言自語說。
見隊伍停住不走,徐家和新娘都有些不安。徐同上前來問出了什麼事,雨桐(阿英陪嫁丫頭)也過來了奉命詢問。
“沒事,接到份緊急軍情稍稍耽擱而已,沒關係,咱們繼續上路!”李丹安慰說。很快,送親的隊伍再次吹打起來。他們穿城而過,轟動了大半個餘干。
然後出南門換上四輪馬車,從眠山港南渡到白馬港,在這裏等待和重組隊伍之後,朝着鳳凰山這邊一路行去。
而趙敬子這時已經帶着警衛一路騎行,眼看前邊已經要過白馬寺的黃牆青瓦了。
鳳凰山這邊也同樣熱鬧,因爲武寧兒今日也要出嫁。蘇四娘早早起來幫着小姐妹操持。
她倆現在是住在分給韓安夫婦的小院裏,而且姐姐出嫁以後恍兒(阿賓)也還會留在韓家,她已經拜了這夫婦倆爲師,跟着韓安學繪畫,跟着四娘學賬目管理。
顧大派人送來一對兒雙胞胎姐妹,便是差點遭了付十五魔爪的那對兒東鄉姐妹花。蘇四娘讓姐姐阿伊跟了寧兒,妹妹阿笠留下跟恍兒,這樣兩對姐妹都有了歸宿。
阿伊從來沒經歷過這場面有些着忙,虧得四娘指派有方纔始終井井有條。
李丹先送徐英到家,然後翻身出來又去接寧兒的花轎,忙得大冬天後背出了一層汗。按理妾進門不必他去接,也不該與大婦同時辰入府。
不過一來寧兒身份到底是郡王義女,二來徐英也堅持不可讓她剛進門便覺得被怠慢,所以只好勞李丹來回奔忙。不過辛苦了些,心裏卻是快樂的。
到拜堂時,三人對拜,武寧兒站在徐英身後讓她半步,從蓋頭下面看那雙繡工精美的鞋子,心裏羨慕那手工,想着不知她是個什麼樣的。
徐英自瞥見身後的裙角也在暗自琢磨,不料一句“送入洞房”讓她慌了神,卻不知該從哪邊走纔好,正在這時後面一隻手輕輕扶住她小臂,聲音低低地說:
“姐姐莫慌,且看相公往哪裏去,咱們跟着便是。”
“嗯。”徐英不可聞地應了聲,看着李丹的吉服在前走過,手上的羅紗一動,心裏鬆口氣跟着邁出步子,頓時對那個身後的姑娘起了層好感。
新婦入洞房新郎可還得忙着照顧參加婚宴的賓客,這裏頭麻煩事不少。
雖沒有後世那樣鬧洞房(這個時代鬧洞房是被看作無禮和冒犯的舉止)的節目,也不用擔心被灌酒(對新郎家的冒犯和不尊重),不過像和詩、作對、填詞這樣的,在文士家庭依舊少不了。
來的人裏上至雙方父母、縣尊,下至駐在白馬周圍負責的軍官以及護衛們。白馬寺方丈也到了,隨同他來的還有兩個文士帶着個書童。
最特別的是撫王居然派了名姓盧的賓客送來賀儀,言明是千歲答謝拯救撫州百姓並祝賀新婚的禮物,李丹邀其入席並留他在仁裏客棧鳳凰嶺店(蘇四孃的產業)小住一晚。
正堂裏坐滿女眷,宋九一便出主意就着旁邊已經平整出來的地面,用六頂大型軍帳搭起個碩大的帳篷來。
裏頭放上四臺鐵爐煮着開水,大家喝着米酒,地上也鋪了毯子,因此不覺得冷反而有幾分暖意了。
今日主持席面的是四海居的師傅,他跟着李丹幾個月已經學了不下四十個菜式,此前和李丹商議了今日的菜譜,共有十六道菜,足以讓來客目不暇接。
席上用的酒乃是賈銘九特製的“玉流春”。這個比“玉清流”略淡,溫冷都適宜。
酒液呈淡綠色,清澈見底,帶着穀物的香氣和青竹般的淡雅,從刻字泥封的竹筒中倒出來時引起滿場驚歎。
今天從接親的四輪軟轎馬車,到煤爐、酒菜、餐具、玻璃果盤等無一不是商團正在銷售中的商品,也算是次很特別的展示和產品體驗。
晚間送客,來不及趕回餘干的客人都安排宿在仁裏客棧,由毛仔弟和小碗兒兩個相送。
阿丙忙着指揮四、五個家人收拾席面,他後來一直留在李丹家裏現在差不多已經是半個管家的地位了。看見陸九四處張望,阿丙問:“九哥,可是在找新郎麼?”
“對呀,莫不成他急了,已經進去找新娘子麼?”陸九問。
“看你說的,”阿丙笑起來,指指:“大人送徐家三位老爺出門,該是在門外說話吧?”
陸九連忙跑到府門外一看,可不是。原來李丹送他們出來路上告知了自己和趙重弼重申廣信府平定後辭官回來備考的事情,兄弟三人一致贊同。
“丹哥兒,拿得起、放得下,方爲大丈夫也!你儘管去做,不必擔心,我們三人都支持你的!”徐同說。
“英兒那裏你要和她說一下,不過我想她會理解的。”徐布對自己女兒的判斷很有信心。
“話雖如此,畢竟有人出來彈劾不是件好事。”三爺徐賢心細,撫摸着腮邊的鬍鬚皺眉道:
“你是個六品官,且是陛下親自簡拔的,居然有人會來撥龍鱗?這件事有點蹊蹺,我看還是要多當心些。
退一步海闊天空,咱們可以這麼安慰自己。可這件事本身透着古怪,實在讓人看不懂!”
李丹也不好向他們說“有人在挑戰皇帝的威信”這種話,抱拳應答:“是,小婿一定當心,不讓拿起嚼舌根的得逞。”
送走三兄弟,這纔回頭招手讓陸九過來問:“還有事?”
陸九抿嘴笑,說:“我的爺,若沒事是最好了。就是那和尚不曉事,偏在這時引來兩個施主,說是要引薦給你。”
“哦?”李丹奇怪:“這等事,難道明日不行麼?爲何非要選在今晚?”說着看了陸九一眼。
陸九當即明白:“我佈置幾個兄弟到堂上?”
“讓阿丙帶人在門口,你帶兩三人悄悄從後面進來備着。”
“遵命!”
白馬寺方丈邑善帶着那兩個文士和書童來到前院客廳前,已經等在這裏的阿丙笑着迎上前:“大和尚來啦,請進!大人正在裏面,請長話短說,畢竟今日是吉時。”
“老衲明白,打攪。”和尚念聲佛號,向後麪點點頭,書童等在階下,他引兩位儒生進門。見李丹起身笑臉相迎,趕緊雙手合十:“貧僧打攪大人良辰,實在罪過!”
“方丈不必如此,你我有緣,不是你賣地我怎會想到遷居這鳳凰嶺呢?請坐!”說着話眼卻看後面這兩個人:“這兩位是?”
“哦,這兩位施主,乃是老衲的友人。年輕些的是顧連,字南城,桐城人士,喜好雜書,善做水車器械。
這位穩重公子名魏少龍,字木城,廬江人氏,是南昌名醫萬老先生的弟子。
他二人合稱淮南雙城,有功名卻不愛做官,偏喜遊歷地方助人爲善。老衲看大人行事,必需人才相助,故而薦來與大人認識。”
李丹聞言大喜,與他兩個交談,覺得文雅之中最可貴處皆有實學在身,便有意延納,立即問:“二位仁兄現在所居何處?”
“就在敝寺下榻。”和尚回答。
“外面誰在?”
聽到李丹問話,毛仔弟走進來:“大人有事?”
“你回來了?速派馬車去寺裏接了兩位先生的行李送到仁裏客棧安置。”李丹吩咐,然後對他們說:“二位先生權且歇下,明日我登門拜訪。”
“不敢勞動大人。只是……。”
“怎麼?”
“我們並非兩個人,還有一個同伴。”
“那書童嗎?沒關係,一起安置好了!”
“大人,”顧南城向前一步叉手道:“其中有不方便處,我等還是暫居寺內的好。”
“嗯?”
方丈念聲佛,道:“請大人叫那書童進來,一看便知。”
李丹點頭,毛仔弟便招呼書童進屋,悄悄地在背後給阿丙遞個眼色。
書童進來不說話,作個揖,在魏、顧二人示意下摘了頭上斗笠,李丹一看怔住了。他的臉一半峻削如巖,另一半卻滿是黑紅的疤痕,卻是陰陽臉似的。
好的那邊屬於個英俊青年,可怖的那邊卻是個遭受過很大痛苦的受傷者。
“他是楊星,你們在找的人。”顧南城輕聲說。
他聲音不大,卻聽見後面一陣叮叮咣咣的響動,甲葉聲中後堂衝出來五、六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外面的阿丙和毛仔弟聽到裏邊好大動靜,也帶着門外的人各持兵器一擁而入!
屋裏氣氛驟然緊張到極點。“都別動!”陸九大吼一聲,震得屋宇都有些嗡嗡作響。
“阿九,不需如此,你們都下去罷。”過了片刻李丹開口說。他一直與楊星目光相對。
他從楊星目光中最初看到的是不屈、堅毅,到後來這火焰慢慢暗淡下去,成了無所謂、成了失落。李丹揮揮手讓大家退出去,只有陸九還站在椅子後面。
“你們膽子不小,竟敢把他帶到我府裏來。大師應該也是知道的吧?”李丹笑着看向邑善問道:“您同意帶他們來,一定有什麼緣故?”
“老衲既非投機,也不是冒險。不過是想一個人能回頭是岸,那該有多麼大的勇氣,難道不應該支持和鼓勵嗎?”邑善回答。
“說得好,只是大和尚如何分辨的呢?”李丹說完坐回椅子裏:“大家都別站着,坐下聊吧。楊兄,你也坐!”看着衆人都坐下,他說:
“我隊伍裏卻是有歸順、反正之人。但楊兄你和他們不同,懂我等意思嗎?那麼,先說說看你是怎麼想要回頭的,是什麼原因突然讓你改了主意?”
楊星低頭沒說話,魏木城拱手道:“大人,楊兄弟他自傷好之後就極少開口。給他治傷這段時間他和我說的比較多,要不先說說他是怎麼認識我二人,又怎麼到這裏的?”
“好,魏兄請講!”
於是魏木城便把楊星如何被人追殺、逃走、受傷,愛將殉難,最後被自己和顧南城庇護,在朱祁鎮協助下來到白馬,藏匿在寺內養傷的前後說了一遍。
“我等多日打攪主持,眼看盤纏將盡。南城便出去賣些字、畫,想攢些銀錢再說行止。
後來就在街上聽說大人你要辦婚事,南城他仰慕大人,所以希望主持引薦,又恐牽連出楊兄,故而多日猶豫不決。”
“後來是主持說大人應該不至於對楊兄痛下殺手,他夜間親自與楊兄懇談,見他是真心悔過,所以勸我們乾脆帶他來自首,且聽大人發落。”
顧南城說完看看楊星這邊:“大人,楊兄真心悔過,他甚至向方丈提出剃度,但方丈說他塵緣未了。您看能否和上官說說??如能免他一死,我二人情願留在帳下聽用!”
“這樣的事,如何能做交易??”李丹擺擺手。他已經大致知道這三人分別都是什麼心態。
但彈劾的事情皇帝剛剛壓下,如果自己收留這麼個“巨寇”,那可不是耍的,只怕連趙重弼也遮掩不住。
“敢問楊兄,你父現在領殘兵在山中盤桓,冬日難熬,你就真的不想去救,或者不想盡孝子義務嗎?”他故意問。
“在下楊悟。楊星已死,望大人勿記錯了。”楊星聲音沙啞地回答:
“所謂忠、孝,有德者才配他人的忠誠與孝道,無德之人連人都不能算,怎麼配這些、這些人的血汗付出??
對這種人講忠孝,我是在鼓勵什麼、贊成什麼?我自己如何能與禽獸爲伍??”他聲音漸漸高起來,但方丈馬上念聲佛,讓他重新歸於平靜。
聽了他的話,李丹心裏漸漸有個主張。“你們來的時機不合適,”他輕聲說:
“現在我不能收留他,不能讓他出來做事,甚至也不能幫他做些什麼。”他看看衆人失望的樣子,楊星自己倒依然雲淡風輕,臉上沒有任何異樣。
“我看,不如就現在這樣。”李丹說:“楊兄先住在寺裏,或者做個代發修行的頭陀模樣也行。
等我慢慢找到機會幫他說話,如果能得到朝廷赦免則最好。我每月送到寺內的糧米瓜果加兩成,楊兄就把寺後的菜園管起來,如何?”
“楊悟謹遵大人指示。”
“阿彌陀佛,善哉!”邑善的大臉上終於又露出笑容,他暗自長出口氣,然後聽到李丹下一句話,他又唸了聲佛。
“就在菜園邊上給他蓋間屋子,阿九,這事你帶幾個兄弟去幫一把。順便把撫王爺贈我的六個金錁子給師父帶過去,寺裏的佛像也該重新裝下了,就算我新婚之後做的第一件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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