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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朱瞻基卖字

作者:霁雪斋
斑园大门已重建,在李丹要求下建成斗拱重沿垂花门样式,髹清漆覆黑瓦,两翼虎皮石幔脚的青瓦白墙,保持了园林的特征。

  垂花门外侧两柱间有两扇棋盘门,用梨花木做外板,漂亮的花纹让人一眼难忘。這门平时不开,来客走左右两侧。

  青砖墁沿的台子衬着條石阶梯,拾两级而上便看到内侧两柱之间实心的内屏门,中间主门嵌的石铺首左右各半,雕的是两只衔环狮猫相顾而望,令人莞尔。

  更令人惊奇的是這门看似厚重,开合竟毫无声息且灵活自如,也不知主人用的什么机巧法子。左侧小门供仆佣出入。

  這座大门整体以原木色调为主,精致却不失大气,既显示了主人的实力,又无丝毫显摆之意,同时与這园子的休闲主题相呼应。

  垂花门前影壁两翼還贴心地建有数丈连廊可供车马轿夫避雨休息,而且据說对面各家来访的车轿也可以利用,還可以见到有近来开始时兴的出租人力车和马车在那裡等活儿,让第一次见到的朱瞻基感到新奇。

  “說到這人力车,据說還是李家的发明。”朱瞻墡乐呵呵地对哥哥介绍:“出租马车一出来,好多轿夫就沒活儿干了,他们便去归德府裡嚷嚷。

  府台便到李府拜访,因为出租马车最早是他家搞出来的。

  后来李府得到李泽东回复,就让自家车马行按寄来的图纸造了這個人力车,然后和他们說好签十年的合约,這十年裡你只要有保人,车给人用,每月收点租金,十年后车归個人。

  十年裡每年车厂为车作次免費保养和两次小修,如果丢失或损毁個人要赔偿。十年内如果本人去世,這车可以传承给其子或指定受益人继续承租。

  就這样,一個新行业兴起,一個旧行业消失了!”

  “奇哉,妙哉!”朱瞻基眼睛一亮:“原本要四人抬的轿子,现在一個人就行了,挣的钱却不用和旁人再分。

  大家瞧见這等赚钱的路子肯定都不会再闹,各自凑齐保金找個保人就好。却是各個击破,好算计!诶,不对,”

  朱瞻基忽然想起:“這些轿夫以前都属于轿行,那些掌柜怎么肯放他们走?”

  “呵呵,小弟原也疑惑。后来他们大掌柜朱庆指点了一句才恍然大悟,你道他们怎么做的?”朱瞻墡故意卖個关子:

  “李家找来這些轿行和他们谈,用新车入股,然后轿行就地转为车行同时为轿夫提供担保。

  为避免轿夫头几個月沒生意或者不熟悉用法导致收入下降,李家承诺给入股轿行所属的轿夫们提供低息贷款。

  每人每月能领六十個钱供给家用,李家只收一文的利息,最多连续贷三個月,若第四個月還不能达到一定收益,车行便收回车子同這轿夫解约。”

  “嘿!”朱瞻基抚掌:“前后左右都想到了,這李泽东真是仗照打、钱照赚!”

  “嗯,而且挣得還比以前多哩!”朱瞻墡大笑,然后悄悄說:

  “其实朝中不少大臣都入股了李家的生意。沒办法,人家干一行就火一行,而且還公开招股、允许股票买卖。你想谁和這钱有仇呢?”

  “哼,你小子和他们往来這样熟络,怕也掺了一腿吧?”朱瞻基撇嘴。

  “嘿嘿,难得大侄子和那李丹有交情,他的面子李家掌柜们都承情得很!”

  “你少来,那小子总在我耳边說李泽东的好话,我看他也沒少得便宜!”

  “那是,一個千总呢!”朱胖子小声嘀咕,他哥背着手往大门走就当沒听见。

  两人叩门,旁边小门上窗户一开露出张黄脸:“哟,朱相,您稍等!”很快就是屏门落闩的声音,修二开了正门,殷勤地躬身請他们进门。

  朱瞻基抬头见门廊下立着一名家将,耳朵裡是修二喋喋不休:

  “不是說您要赴辽东么?沒想到您来,您真是太客气了!两位夫人昨日刚去圆通寺给公子上香,回来晚了些,您二位請到花厅稍坐,小人這就去禀报。呃,不知這位是……?”

  “這是某家长兄。”

  “诶哟,可是名讳瞻基、字其昌的?斑园管家修二,见過朱先生。”修二连忙退后一步深揖,那家将见状也跟着行礼,倒把朱家兄弟吓得不轻。

  “贵管家快快請起。”朱瞻墡一面虚扶,一面惊异地回头看兄长。

  朱瞻基也一头雾水:“贵管家,你为何行礼,又如何晓得我?”

  “先生大名早听公子說起,他說您是文武全才的大家,又是祁镇将军的父亲,所以如果您若来访当以长辈相待,礼仪规格一如公子的老师曾先生。”修二回答。

  “岂敢、岂敢,”朱瞻基知道李丹的老师乃是帝师曾群,赶紧摆手:

  “在下如今隐居归家,白士而已,徒以笔墨混日子,如何能与穷林先生比肩?李公子太過高看啦!”不過嘴上這样說,心裡還是微微有些小激动、小得意。

  修二微笑,接過他俩的名刺,便让那姓白的家将引他们去花厅相坐,自己在门房和门子打個招呼要他来关门,然后急匆匆赶去裡面报信。

  “二位大人請随在下来。”那家将說着在前边引路。

  踩着花石子铺的小径绕過荫凉的竹林,前边一片白墙瓦舍。

  李丹临走画图留下,說要将原来的屋舍改造下,竹篱笆成了开有各式花样漏窗的龙脊矮墙,蜿蜒在竹林间,墙上开座一座清水砖周砌的月洞门,题额处空着,估摸是等主人回来起名的缘故。

  进去抬头,忽地心情一爽。正面一座长方水池,长五丈、宽一丈二尺,用碎瓷片镶嵌铺面,清澈见底。

  裡面漂浮着睡莲朵朵,還有诸色锦鲤游动,中间两座假山高出水面两尺余,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有泉水汩汩而出。

  池子两头对角各有一條摆尾回首的胖大鱼儿,将口中的水喷吐在池子裡。池子南边平缓,用白色沙砾铺地直到墙下的月季花丛处。

  北边拾阶而上是五间大厅,四周连廊与东西两厢相连。

  打眼一看朱瞻基就觉得這大厅有点与众不同,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做成冰格的支摘窗和门板上方窗棂,并非如时下大户人家那样用轻纱幔糊,而是一种透明如水晶的东西。

  “這是……颇黎么?”朱瞻基用手碰碰,轻轻敲了下问。

  “兄长见闻广博啊!”朱瞻墡在后面笑着說:“我带来的客人中,至今只有你一個說出了答案!”

  “可,這东西很昂贵的!”朱瞻基疑惑:“怎么可能全用颇黎,而且還這样平整、這么干净?”

  “你要是在晚来一個月就可以看到,我那花厅也要换成颇黎了。”朱瞻墡得意地說:“只有李家的玉圭坊能做出来這样的颇黎。

  陛下给皇宫裡装了几個殿宇,然后定王府和密云公主驸马府也要安装,小弟我只好等下一批。

  這东西做出来不容易,据說這栋屋子用的颇黎,是化掉了一千二百石石英石、云母和二百石精选河砂才制成的!”

  “這也太過奢靡。”朱瞻基皱眉,朱瞻墡尴尬,心想還不如不跟你得瑟呢。

  “先生,颇黎這东西其实用处很多,用在窗户上只是其一,最早是因为要做叆叇和千裡镜的镜片,我家公子发现了烧制的办法,其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因产量大价格已经一再降低,不似原来那般难做了。”那家将笑着介绍說。

  朱瞻基這才注意地上下打量下此人,见他身材匀称,宽肩厚背,两眼有神。

  武人之间对有本事的都会自然而起好感,朱瞻基一看這人就上過战场,心裡顿时信了他的话,点点头问他:“你也是余干人?”

  “在下白顺,籍贯鄱阳。”那家将忙叉手回答:“家父白雁,受朝廷招安为湖西安抚使,横江县尉。

  在下三年前被父亲送到余干从军,后来做巡检、团练镇抚官,退役后进军校学习两年,现今毕业,进商团护卫社,被派到這裡担任护卫班头。”

  “哦。”朱瞻基听說是受招安的,心裡便有些不以为然,又听他說做過镇抚官,惊讶问:“你也可以做镇抚?沒人会计较你父亲的背景么?”

  “大人放心,余干那边只看本人成绩和功劳。”白顺听出他意思,不過他出来以后见多了,并不以为意。

  “在下于团练中有镇抚中士军衔,若到作战部队可以拿到上士军衔带四十個人的一個排。

  后来又上過武校,毕业就相当于少尉,作战时可以带四十到一百人,相当于禁军裡的哨总。”

  “哦?你晋升得蛮快!”

  “在下曾参加梅港阻击战,”白顺笑着說:“亲眼见過贵公子马上的英姿,那场战役在下负了轻伤,因此被记录功劳,又因识字,所以被保送进的武校。”

  “原来如此!”朱瞻基顿时觉得這孩子的背景不算什么了,回头叫:“五弟,不意這位白壮士還曾与大郎同场作战!”

  “不敢、不敢。”白顺连忙谦逊:“公子常說团练乃是大军的辅弼,是官家的手臂,在下绝对不敢居功。”

  這几句其实是余干团练裡镇抚们对下属必教的话,沒想到朱瞻基大为受用,狠狠把团练和李公子夸了一通。

  正說着,门外脚步声响匆匆进来两個人,见了二人连忙大礼拜见。

  朱瞻墡给兄长介绍,這两個人分别是李丹在商京的大管事朱庆,和商社大掌柜巴师爷。

  二人殷勤請他们坐下,有茶水、点心不断地送上来。白顺便退了出去。

  吃過茶,朱庆拱手道:“让相爷久等实在抱歉,两位夫人也正更衣准备過来拜见,敬請稍候。”

  “无妨无妨,”朱瞻墡呵呵一笑:“我這個‘相爷’就是给外人瞧的,咱们自己人不說两家话。”朱庆听了一愣,朱胖子赶紧解释:

  “我当年陪读,不知被曾师打過多少手板,又替当今挨過多少下,說来和你家公子该是师兄弟,可不是自己人嘛!”大家這才明白過来,都笑了,气氛为之一快。

  “今日来拜访,一個是带兄长来见识下這座园子的精巧,另一個是想问问弟妹可有书信等需要我带去辽东,呃不,辽宁的?再有一件,是想和老巴商议個买卖。”

  “啊?”巴师爷看看朱庆觉得意外:“朱相亲自来說,那定是大买卖了?本商社定然竭诚为您提供帮助,但不知是……?”

  “哦,這桩买卖其实准确說是和我兄长有关。”朱瞻墡看看朱瞻基,后者面上略带尴尬。“兄长在任上时的同僚曲某出首,告发說他任上造成莫名亏空和兵器丢失。

  兵部着人去查勘,确实找出問題,但又沒有证据指向兄长。所以……兄长被免职,限期赔补。

  今又有御史落井下石,說兄长在位不理公务,嬉戏荒疏等等,意思要穷治其罪。

  皇上仁慈,准他作为兵部派员的行阅观风使前往辽东,啊呸!辽宁,代陛下阅兵并检校各地武备、民风以闻。”

  朱庆和巴师爷听了還是胡涂:“那這裡头……沒有买卖的事呀?”

  “呃,是這样,”朱瞻墡也觉得不好意思:“家兄一向不善经营,手头宽舒得很,尤其嫂嫂過世之后身边也沒個打理之人,故而……。”

  “哦!”朱庆和巴师爷对视一眼,再看看朱瞻基身上朴素的直缀道袍,立刻心下了然。“不知這赔补拢共有多少呢?”朱庆小心翼翼地问。

  “亏空……倒不多,也就是不到千两之数。”巴师爷听了心下刚刚一松,接着就听后面一句:

  “关键是武器、甲胄、军服等,丢失、损坏数目巨大,约有八千多两!”他心裡就是咯噔下子,說话间這可是近万啦!

  “朱相不能帮忙說情么?”巴师爷问。

  朱瞻墡苦笑:“我若出手帮忙,明日那起子御史就敢参我。”

  “朱相勿忧,我們来想想办法。”說着朱忽庆见屏风后珠帘裡面有個丫头的身影一闪,忙起身:

  “相爷、朱先生,可能是我家夫人来了,請稍候。”告完罪他让巴师爷陪着,自己驱身到屏风后面。一看却不止是阿英和宁儿,就连小钱氏也来了。

  朱庆连忙到后面先后给太太和两位夫人见礼,然后轻声将他们来意說了。小钱氏皱眉沒說话,阿英先开口问:“朱先生,朱相的這位兄长可是字其昌?”

  “回夫人话,正是。”

  “嗯?”小钱氏奇怪:“阿英,你知道此人?”

  “母亲,媳妇听相公說過多次,言此人书、画皆上品,又有韬略和武艺,是個难得的人才哩。”

  “哦?”小钱氏纳闷:“他两個应该不曾见過,如何知道這些的?”

  “母亲不知,朱先生之子便是鄱阳赵巡抚部下的千总朱祁镇,和相公是极要好的!”

  “原来如此!”

  武宁儿出個主意:“母亲,咱们這间花厅還不曾有匾题,何妨請朱先生题字?他有多少本领,笔下是否名副其实,以您的眼光還不是一看便知?”

  小钱氏微笑,朝朱庆点头:“便如此,有劳先生安排。”

  朱庆忙又转出去說项,朱瞻基听說是太太所請,欣然接受。人家儿子帮自己老大连升两级,這個恩怎么会连個题匾都不值呢?朱庆连忙派人铺排下笔墨纸砚伺候。

  只见朱瞻基走出去前前后后转了转,回来舔好墨,略思索写下:四季冰壶。落了名款又摸出印章来用過印,朱庆命两名小厮捧着到后堂给小钱氏看。

  “此人笔触遒劲,运笔自然流畅,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小钱氏看了很惊讶:“你說他是武官出身?可惜了,若是文官,凭這文才拿個尚书都有可能的。”

  她低头想想,对朱庆道:“若我們直接借贷或赠与一万两,這不合适,加之其兄還是朱相,容易被人落下话柄。

  你且去问他,可否将手头的画作、习字,哪怕是书稿卖与我家?我們出面收购,這样就谁都沒话說了。”

  “母亲,孩儿有一主张,您可要听听??”阿英笑着问。

  “嗯?你說說看。”

  “再无论他有多少画也卖不出一万两,又不是吴镇或者黄公望??”阿英出主意:

  “让他先拿字画抵部分银两,然后再写写诸如《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唐诗三百》、《宋元长短句》這些。

  咱们可以請相公刊印成启蒙课本和描字贴,拿去辽地所有小学校发行……。”

  “哦,我懂了,按稿酬给他钱更不引人注目并且合法,說不定拿得比一万還多哩!”她欣赏地看了眼媳妇:“很好,朱先生,就這样安排罢!!”

  离开斑园时朱瞻基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裡。“這……就全解决了?想不到這样容易。”他回头看看還在门口长揖送行的朱庆和巴师爷等人,喃喃自语。

  “兄长你看我說的是吧??”朱瞻墡得意地晃着脑袋上了马车:“這家人就有這個本事,别人看来难死的事情,到這裡就成小菜一碟了。

  你求告了這么多豪门权贵,受尽白眼和言语欺侮,结果呢?同样的事情,在這裡只一個时辰,不但眼前事解决,连今后十年内的收益都有了。唉,李泽东這個人呀……,啧啧!”

  他一抬手,触及袖子裡的小包裹,那裡面是李家太太、夫人们委托他带往辽宁的信件。嗯,李泽东這條线看来還得更重视。

  朱瞻墡心裡暗自打定主意,就算李丹真的被从辽宁调回来也得這么做。和這個人交往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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