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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寄傲余今夕

作者:霁雪斋
史茂愣下,笑着躬身叉手:“谨遵防御……。”

  “诶,都說了這裡沒什么防御使!”

  “好、好,那愚兄遵命便是。”史茂只得改口:“三郎請用茶,看我這‘沒谷幽香’的味道如何?”

  李丹端起茶碗来呷了口,在舌间回转品尝,缓缓咽下并回味,点头說:

  “入口狂野奔放,口中有花草芬芳,下咽后回甘长久,呼吸间茶香悠悠连绵不绝。

  這茶饮下之后让人精神振奋、身心爽利,确是好茶!

  兄說它叫個‘沒谷幽香’?难道只产在后面山谷中?

  哎呀,我刚刚放水一场,不会将它淹了吧?”

  “不会!”史茂摇头:“這茶产在沒谷内一处向阳高坡上,拢共就那么十几株,都是百年老树。

  每年产下的茶叶不足五斤,在下只取一斤自用。”

  “兄长很熟悉炒茶之法?”

  那时候炒茶(炒青)已经出现,因工序简单、利民不费迅速传播开,在民间已普遍使用。

  而宫廷、官宦、儒士之家将其视为“粗鄙”,大多拘泥古法蒸、碾,以为片(团饼)茶优雅。

  李丹這一问,其实意在试探史茂的身份背景。

  “为兄性好粗爽,不耐繁复。”史茂嘿嘿笑着回答說:

  “前朝中期以后,散茶日多。

  至本朝,仁宗皇帝曾有诏:令茶农采芽晒进即可,无需造团,有司亦不得以此为由拒收茶贡。

  三郎可知圣意为何?”

  “愿闻。”

  “有人以为仁宗皇帝不喜片团口感,其实那是次要的。

  重点在于先帝不欲因此烦劳茶农、徒增费力,故而一力推行散茶,不效前宋历代奢靡风气。”

  “哦,原来是這样!”李丹扬眉,抚膝感叹:

  “惜哉!佑陵(仁宗皇帝陵号)在位十一年,所行仁政何其多矣。

  若再有十一年仁政,也许天下盛世更胜今日!”

  本朝太祖以宋神宗皇帝后裔称帝,复国号“大宋”。

  世人习惯将靖康为止称“前宋”,靖康后地称“南宋”,本朝称“今宋”。

  同为赵姓,本朝则非常注重与“前宋”、“南宋”的官家们划清界限。

  太祖认为前宋奢靡无度,后宋懦弱不明都是前车之鉴,故临终留下圣谕:后代皇帝应节俭朴素、勿费民力,强军不息、不降不屈。

  目前来看,随后的几代帝王执行得都還算不错。

  “兄可是因散茶今后必定登大雅之堂,故而习学此道?”

  “非也,或者說不是唯一的原因。”史茂从凳子上起身一揖到地。

  李丹忙惊讶地以手相扶:“兄這是为何?”

  “三郎待茂以诚,而茂匿姓名示君实为可鄙者,故拜求原谅。”

  “啊?”李丹沉下心来仔细看史茂:“兄且坐下,慢慢讲来。”

  待回归座位,史茂开口道:

  “在下实不姓史,乃姓吴。

  家父吴江,太宗靖难时以洛阳千户随军,平定后任建州(福建)指挥佥事,仁宗朝兼任福州水师提督。

  因卷入海上走私案,宣宗皇帝初年被革职,家资抄沒,全家流放广州。

  今上即位后遇赦免,但我家不愿再回建州,皇上恩旨赐骠骑尉,以我兄长袭爵并任广东贡茶使之职。”

  “哦,所以你对茶有如此了解?”

  吴茂笑笑,接着說:

  “那时我随父兄生活确实无忧无虑,既无心科举,成日裡驻足茶场、瓷窑。

  与工匠们相谈甚欢,也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惜,后来不知怎么,有人說贡茶裡有虫,太仆寺追查下来便革了兄长的职……。

  那以后我便离家浪迹天涯,一身无能事,何必妨他人。

  留在家裡就是多余的嘴,我思来想去,便到处找寺院混饭吃。

  這不,沒想到在這灵岩寺你我有缘,共桌一谈。”說罢唏嘘不已。

  沒想到本来好好一個武勋子弟,到了這代人竟只得躲到寺裡混饭吃。李丹沉默了。

  吴茂這人,与他接触虽不多,但看得出来他是個博学、多才艺且乐观的人。

  這位仁兄若叫去考科举他未必肯,可如今這個世上不考科举就不能出仕是明摆的,而以他身份、背景,你叫他去做個工匠、商贾,他虽能与這类人亲近,可骨子裡又不愿意融入。

  李丹和他慢慢地聊,发现他对于地理、天文、生物、歷史這些多有涉猎,眼珠转转便叫毛仔弟取来自己昨晚画的图给他看。

  “這是……?”吴茂一眼认出,却先问:“贤弟如何能画得似在眼前?且,這是什么笔,炭笔么?”

  李丹笑笑从他手中接過纸来,自怀裡掏出铅笔来,瞟了眼吴茂叫他别动,然后就着油灯“刷刷”地几笔须臾而成,递過去给他看。

  吴茂看了张大嘴巴半天才說:“這、這,三郎不仅作诗、打仗厉害,居然還会此泰西画技?”

  “咦,你怎知這是泰西画法?”李丹眼睛一亮。

  “我从小住在广州,南边来的泰西人见過不少。其中有人便到处画像,谁叫他画就赏一枚银币。”

  “哦?”李丹有兴趣了,他开始发现這個吴茂才的可用之处。“那你会泰西话么?”他连忙问。

  “你是說拉丁语?我会一点,是和他们的随船的大夫叫……法兰克学的。”

  “法兰克?這是個泰西国之一,应该不是本人名字。”

  “也许,他让我管他叫尤不服,也许這是他名字?”

  “尤不服?”李丹差点笑出声来:“优素福吧?這老兄還是個犹太人。”

  “犹太是什么?”

  “是他们的一個民族,就像我們的苗人、壮人,和汉人习俗上有不同的。”

  “明白了。”吴茂觉得越說自己越像個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了。

  “他教你拉丁语,船离港口时难道沒有跟着走么?”李丹追问。

  “唉,他那條船途中遇到海盗,死了一半人。

  后来船主把船卖了,拿這钱给另几位船主,請他们把自己的船员带走。說起来還是個义气之辈呢!”

  李丹刷地起身,马上又坐下了。“這個船长沒走?优素福陪他留下的?”

  “是呵,他手裡還有点钱就留下了,天天在码头上帮人扛东西混饭吃。嗯,除了优素福,還有两個泰西和尚跟着他。”

  “现在呢,人在哪裡?”

  “不知道。”吴茂摇头:“我出来以后就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了。怎么,贤弟对他们有兴趣?”

  李丹笑笑沒继续這個话题,說:“兄台,你這样见识广博、多才多艺的人,天天在這裡陪着佛祖却不去造福天下,真太可惜啦!”

  說着,轻轻敲敲桌上那卷画着吴茂灯下侧影头像的纸张。

  “哦,对了,請三郎让我再看一眼可以嗎?”

  吴茂征得李丹同意,再次拿起那几张纸仔细、一张张地翻看起来。

  最后指着一张說:“此乃千裡镜?我见那泰西船长手裡亦有。”

  “正是。小弟此前得一绘本《泰西事物记》,上载有此物,但所记原理不详。

  此次作战忽然想起,若有如此利器要探察、观看敌军动静则易事耳。

  所以我画出来打算试试,看能否将它复制成功。”

  谈到格物实用上面,两人都兴致勃勃,不知觉中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忽然毛仔弟喝了声:“哪個?”

  “黑木。”暮色中传来熟悉而深沉的声音,很快黑木就出现在门口露着满口白牙說:“防御,盛大人来了。”

  “這黑黢黢时候,一個人?难道沒用饭就跑来了?”李丹觉得有些意外。

  “可不,顾大和杨兄弟在大殿陪他吃酒哩。”黑木回答。

  “請他先用饭,我马上過去见他!”

  等黑木消失了,吴茂笑道:“你這兄弟也是从南边過来的吧?”

  “他祖父辈遇到下南洋的商船,就搭船過来就不想走了。”李丹想想說:

  “盛大人找我說不得有甚军情商议,我不能多呆了。谢兄台的茶,告辞!”

  吴茂起身相送,拱手道:“今晚未能尽兴,十分遗憾!不知贤弟打算何时动身?”

  李丹看他一眼:“上饶急等军粮补给,我估计明日便要开拔。”說完想了想又道:

  “兄乃大才,虽不是什么倒背经典、贯通五经,但這杂学一项其实于民生是极有益的,不必在這裡顾影自怜。

  兄何不修行于脚下,何故求之于塑像、青灯?

  我有意招揽那几個泰西人,若兄愿意,我遣人护送兄台回一趟广东寻得他们来。

  据我猜想,他们资财有限,人生地不熟,应该混得并不好。

  如果他们愿意来,我至少可以安置他们到庄园裡居住,岂不比流落外间要强得多?”

  “你真想收了他们?”

  “当然!”李丹肯定地回答:“你可知行船在茫茫大海上要多少学识、武力和勇气?

  船长這位置可不是哪個都能随便坐的。

  况且听你說這人還是個尚气的,若饿死在我中华那才是暴殄天物。

  還有僧侣和那個医者……优素福,我要請他们来教我泰西的知识還有拉丁语。

  你好好想想,若愿意,明早我們出发时来說声。”

  吴茂答应声好,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毛仔弟用火绒引着個松枝打捆做的火把照着前面的路,和李丹一前一后往天王殿去了。

  還离着老远,李丹就看见前面有個人张头胀脑。“那是谁呵?巴师爷么?”他问毛仔弟。

  “嗯,是他!”

  巴师爷看见火把過来,赶紧着跑几步到面前,压低声音說:“防御,赵献甫让我来迎你。”

  “出事了?”

  “倒不是出事,盛把总带来個消息,說凤栖关下来了数千贼兵正在攻打,守关的把总派人来求救呢。”

  “哦,为這個?”李丹心裡微微一惊,步子停了下,脸上却沒显出来。

  “呃……,他让我告诉你,几位队正听說盛把总他们在乱匪大营收了不少好东西,他们的意思是……。”

  “叫盛把总吐出点来,否则我們不去救凤栖关,对吧?”李丹看向巴师爷。

  后者尴尬地咧咧嘴:“都是他们主意非推我出来說,這真不是我想出来的。”

  “行啦!”李丹打断他,停住脚說:

  “回去转告他们:咱们干什么来的?给上饶运粮草。

  凤栖关要是丢失,到不了上饶沒法交差,而且那几千匪徒一下子就到咱跟前了。這個大家都想清楚沒?

  和游三江打咱们一对一,那人家要是五对一、十对一,咱還能打這么顺利么?

  别刚刚小胜就不知天高地厚!你去,原话转达给他们,我和盛怀恩商量下怎么办!”

  盛怀恩正在大殿裡吹牛,声音震得房梁上都“嗡嗡”地。

  其实顾、杨两個早吃過了。在這儿当個纯粹陪客的目的,就是想试试能否趁這家伙喝得高兴咯哧下来几两油!

  谁知他不知是有意王顾左右而言他,還是立定主意今晚要吹牛到天上去,反正就是不露财布(钱包)的边儿,弄得两人抓耳挠腮很无奈。

  见李丹进来,赶紧借口說憋着泡小解,前后都出去了。

  看他们走掉,盛怀恩停止了大吹大擂,将盛“杏花溪”的坛子往桌上一放,嘿嘿笑着冲李丹晃晃手指:

  “你這招不地道,派俩小子来套我的话,自己還不露面!”

  “哪有,我在后面与和尚谈天說地,都不晓得你甚时来的。”

  李丹净顾着和吴茂聊天,把夕食時間忘了,看见桌上吃的這才赶紧自己盛碗饭扒拉两口,边吃边问:

  “怎样,今日這仗痛快吧?你斩获多少?我有点发愁啊,东墙外头关着六百多哩,咋办?”

  “砍了就是!”

  “嘘!”李丹指指天王像:“在這裡你還敢明目张胆說杀俘?”

  “呃。”盛怀恩忙朝泥像们拜拜,說些“诸神勿怪”的话,然后摊开两手:

  “那怎办?我那儿還有三百呢。诶,真累赘,早知就不留了!”

  “嗯?累赘!那你把金银都捐了吧,正好咱就在寺裡。”

  盛怀恩被他堵得翻半天白眼沒找到词儿,李丹“哧”地忍不住笑了。

  “你這猢狲拿我寻开心是不?”盛怀恩也气乐了,伸手捣李丹肩窝一拳。

  “不過呵,還真是好久沒打這么痛快的仗了!”最后還是盛怀恩忍不住說:

  “我們北线前后也有三百颗人头进账,每個兄弟都分到了赏。

  有钱、有东西、有武器,還有十几头骡子和牛,十几辆板车。真好哇!

  要是每次打仗都能這样,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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