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人心
就在張亮剛想要有所行動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接着張亮就看到林清兒等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了馬車，直接來到了自己身前，而此時她們眼圈也微微發紅，手中卻是各自拿着一大堆的食物，身後還跟着幾名丫鬟帶着食物跟在後面。
張亮扭頭對自己的妻子勉強笑了笑，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心中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同時，身旁的那些護衛們看到主母如此，也各自拿出身邊的食物，向周圍的那些流民走去。
“給你。”就在那名婦人感受到渾身越來越無力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接着就是一陣香味傳來，竄入了她的五臟六腑，令她精神一震。
婦人隨着那雙拿着食物的玉手，往上面看去，卻是看到一個身着華服，恍若畫中仙人的女子一臉溫和的看着自己，充滿了鼓勵。
這名女子，正是林清兒！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像林清兒所想的那樣，對方直接搶過食物，狼吞虎嚥的吞喫下去，反而是在吞嚥了好幾口唾沫之後，強忍住肚中的飢餓敢，扭頭看向了自己那位同樣震驚的丈夫！
直到那位丈夫看了看自己妻子臉上的蒼白，懷中瘦弱的孩子以及孩子嘴角那抹刺眼的紅色之後，這才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對着林清兒躬身施了一禮，扭過頭去，但是眼中的淚水，卻是更加的多了！
那婦人這才猛然伸手，接過林清兒手中的食物，就在她剛想吞嚥的時候，忽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卻是把食物放在了一邊，強忍着渾身的虛浮感，對着林清兒福了一禮，這才把食物拿起，分成兩份，看了看丈夫一眼，把其中的一份收在了旁邊，只是拿着另一份狼吞虎嚥了起來！
看着婦人不停吞嚥的喉嚨，林清兒嘆息一聲，又從身邊的妹妹雨兒手中接過一杯溫水，遞給了對方。
那名婦人感激的看了林清兒一眼，然後小心的接過溫水，輕輕的喝了一口，然後卻是輕輕的倒進了懷中孩子的嘴角。。。
張亮站在馬車旁，看着周圍由於護衛們發送食物，而越聚越多的人羣，嘆息了一聲。
“公子。。。”錢壯看了一眼站在高處的張亮，嘴角蠕動了一下，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然後又扭頭看了一眼在難民中穿梭的錢倩兒身影。
張亮負手而立，不言不語，但是面容僵硬，有些生冷，同時，眼神更深處，一縷縷的擔憂不斷的劃過：“錢兄，你看看，他們就是我治下之民嗎？爲何變成如此慘狀？！是天災還是**？！”
張亮指了指周圍散座的難民，語氣之中複雜至極，，讓人摸不清張亮是何種心思。
錢壯眼神有些飄忽，沉吟了許久，這才擡起頭，眼神明亮的說道：“不瞞公子，有天災，但是更大的是**。。。”
“呵呵，還是錢兄說了句實話。”張亮順勢蹲坐在地上，顧不得那些草屑泥土，誇讚了對方一句。
錢壯只是笑了笑：“談不上說句實話，其實這些事情都是親身體驗過的罷了，你就是去問黃兄，結果仍然是如此。。。”
張亮一愣，然後恍然的點了點頭：“不知道錢兄是否方便告訴我，錢兄的過往？當然，錢兄要是覺得不方便，到也就罷了，給我說說現在黑水城的事情也好。。。”
錢壯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複雜和痛苦之色，直到看到自己的女兒倩倩在下面忙碌的身影，這纔回過神來，有些釋然的輕輕笑了笑說道：“這有何好講的？不過公子要是不嫌麻煩，我倒是說說也就罷了。”
張亮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答下來。
“這事情還要從半年前說起。”錢壯神情複雜，眼中時不時露出憤怒之色。
隨着錢壯的訴說，張亮這也慢慢的知道了原委。
原來錢壯在黑水城，用咱們當代的話說，打也算是一個富有之家，而且自身在黑水城的武林中，也算是一個響噹噹有名的好漢，霸刀錢莊主可不是僅僅一個代號而已！
然而在半年前，由於黑水城大汗，當時民衆陷入饑荒之中。而錢壯家底殷實，倒也不懼這些。
但是錢壯接下來的一件事情，倒是真正的觸及到了當地幾家豪門的利益！不是其他，正是錢壯忽然間開放自家糧倉，開設救濟粥棚！
如此一來，災民倒是對錢壯感恩戴德，但是錢壯在那些豪門眼中卻是陡然間變成了一個眼中釘肉中刺！大家之前都商量好了，要趁着這個機會大撈一把，而錢壯卻是亂了規矩，讓其他豪門的如意算盤打不起來，他們如何願意？！
正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可是多大的仇恨啊！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有些畏懼錢壯在武林中的聲勢，但是這玩意總比不了“殺父之仇”，而且錢壯如此的作爲，自然也招致了一些武林中的不滿，再後來，事情也就簡單粗暴，而又直接了！
當時城中的宇文家親自牽頭，和其他幾家聯合，並找來大量的武林好手，這些人倒也不傻，並沒有直接衝擊錢府，而是趁着夜黑風高之夜，派人撲向了錢府的糧倉！
錢府糧倉的守衛哪裏是這些人的對手？況且人數有限，只是一個照面的機會，沒有絲毫準備的他們，就被趁夜而來的對方殺個措手不及，統統倒在了血泊之中，甚至連個信號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去！
然後宇文家的家將們按照事先的指示，親自派人放火燒了整個糧倉，錢壯多年積蓄，在頃刻間化爲飛灰！
這還不算，既然要殺人放火，自然是要做的徹底些。
宇文家的家主倒也是個狠人，深知打蛇不打死，反遭蛇妖咬的事情，做事倒也狠辣決絕。
當夜宇文家兵分兩路，一路燒糧倉，另一路卻是混入災民潮中，然後大力鼓動災民，言稱錢府錢府要燒糧，從此不再提供粥米！
其實這個藉口實在是爛透了，只要大家稍稍動一下腦子，就會發現裏面的問題！
但是長期的飢餓，換來是人們更加畏懼飢餓，一旦嘗過那種幾天不喫飯的感覺之後，就再也不願意去感受了！
因此，當聽說自己賴以爲生的糧草被燒之後，又看到糧倉之處果然燃起大火，這些人在飢餓的恐懼之下，在加上宇文家在其中起鬨，頓時災民激憤，整個災民潮開始暴動了！
他們以往對錢府的感激，在這一刻變得如此的薄弱，這就是人心！
在這一點上，張亮聞聽之後，也不得不感嘆那個宇文家主對於人心的把握程度！
那些災民在宇文家家將的帶領和喧鬧聲中，根本沒有向糧倉方向救火的念頭，反而是直直的開始衝擊錢府，口中更是打着保護糧草的口號，他們忘記了，當初是誰把他們從死亡的邊緣拉出來的！
即使其中有一些清醒的，但是在這時候，也開始懷疑了起來，然後跟着混亂的衆人，想要去看個究竟。
而剛剛得知消息的錢壯，根本來不及多想，就集合家中下人，準備人趕去救火的時候，剛剛出府，就和這些趕來的災民迎在了一起！
當時錢壯大喜，以爲可以藉助眼前這些災民，正好來挽救失火的糧倉，張口就要大呼，想要招呼衆人趕去救火。
但是宇文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已經到了這種時候，怎麼可能還給錢壯留下機會？！
因此，還不等錢壯大呼出生，災民中的宇文家人就大呼一聲：“就是姓錢的想要斷大家生路！願我們糧食來！”
人羣一頓，接着災民隨之高呼“還我糧食！還我糧食！”同時，臉色猙獰，漲紅一片的災民們終於再也受不得激，齊齊往錢壯麪前衝去！
錢壯頓時大驚，還沒有摸清這到底怎麼回事，災民就已經衝到了自己等人不遠處！
這次錢壯集合的家中下人，總共也就三四十人，雖然大都有些武藝，但是這些災民卻是有將近上千人的規模，幾乎把整個道路都堵住了，正所謂好漢架不住羣狼，就是這些一向膽大的家丁下人們，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而更讓他們想不通的是，這些白天受到自家主人恩惠，感恩戴德的災民，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喫人的惡狼？！
衆家丁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然而就是這一步，卻是讓災民們神情更加的振奮，眼中釋放出興奮的光芒！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然而如此大的動靜，按說早該驚動官府，派官差過來查看了，但是這事情壞就壞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此地根本就是一個三不管的地帶，更別說官府了。
如果說這裏唯一的官方，倒也不是沒有，比如在黑水城的數百駐軍，但是當宇文家主準備好這件事情之後，如何不會想到這一點？因此，在昨日晚間，宇文家主就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勞軍活動。。。
就在雙方微微對峙的時候，隱藏在災民中的宇文家將，忽然大喝一聲：“殺了姓錢的，咱們去搶錢搶糧搶女人，搶他孃的！”
人羣聞言猛的一靜，然後，就是忽然爆發出來的，略帶興奮與瘋狂的嘶喊聲：“搶他孃的！”
錢壯此時終於有些反應過來：這些暴民是要作亂了！
想到這裏，錢壯心中大驚，這時候不是想這件事情中間有何曲折的時候，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也不再是救火救糧這種事情，而是怎樣保住錢府，保住自家親人的事情！
不過，錢壯這時候卻是根本不敢有絲毫後撤的念頭，因爲他知道，一旦自己這些人轉身後退，對方的那些人肯定會更加的瘋狂，形勢也會對自己這些人更加的不利。。。
“大家小心些。”錢壯低聲說了一句，然後就要主動上前，這時候，雙方拼的就是勇氣！
錢壯的想法是對的，不過這裏面當有陰謀存在的時候，事情往往會變得再也不合常規。
就在錢壯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大聲說話，眼角忽然閃過一抹烏光！
“砰！”一聲悶響，一團烏光帶着尖嘯聲向錢壯攢射而來，錢壯本能的頭向旁邊微微一側，烏光帶着嘯音擦過耳際，帶着飄揚而起的斷髮，直刺而入，深深的刺入地面！箭尾還在微微的顫抖着！
場面頓時一靜，錢壯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耳際擦起的一顆血珠，臉色猛然陰沉了起來，看來，這是有人想讓自己死呀！
“殺！”就在這時候，對面災民之中忽然把發出一陣低吼，幾十條人跳躍而起，刀光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射出冷冷的殺機，直刺肌膚！
錢壯渾身汗毛一立，眼神微縮，雙手猛揚而起，頓時後退一步，雙手微顫！
跟在後面的錢府下人看到錢壯受襲，頓時大驚，再也顧不得其他，集體前衝，手拿刀劍前行數步，把臉色陰沉的錢壯圍在中間。
而這樣一來，卻是讓那些災民本就緊張的神經再也承受不住，割裂開來，集體彷彿瘋狂了一般，嘶吼一聲，瘋狂的涌向了錢壯等人！
鮮血開始飆射，時不時的從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陣的慘嚎聲，在這一刻，錢壯心冷如鐵，只想殺出重圍，趕回府中，護着自家的親人。
宇文家的武士們這時候再也不加隱藏，紛紛從暗處涌出，刀光劍影之間，血光四射。。。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羣中忽然衝出一個身形高壯的男子，渾身鮮血淋漓，眼神充血，接着，這人身後相繼跟出來幾人，不過這幾人幾乎人人帶傷，然後這些人也不說話，直往來時的方向衝去！
“後來，我帶着僅剩的幾名手下衝回了錢府，然而事情已經晚了。。。宇文家的大隊人馬親自搶佔了錢府，我又把壯年男子大都帶了出來，府中只剩下少數的護衛和老弱婦孺，如何是對方那些武士的對手。。。錢府被攻破，家丁下人們被全部殺害，父母。。。也死在這場混亂之中！”
錢壯的聲音有些淒涼，又有些冰冷，雙手更是微微的顫抖着，預示着當回想起往事的時候，內心極大的不平靜。
“不過，老天爺不亡我錢家，我妻子和女兒卻是躲藏了起來，待我殺回去之後，把她們救了出來。。。之後，就受到了宇文家的追殺，被迫遣散了跟隨自己僅剩下的幾名弟兄。”
“後來你們就直接逃出來了，接下來又怎麼變成了我遇見你的那種情形？還有，嫂子呢？”張亮嘆息了一聲，心中也爲對方的遭遇，感到陣陣的悲涼。
錢壯聞言，手指顫抖了一下，然後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麼堅強的一個漢子，竟然在這時候眼圈發紅，點點淚珠緩緩的流落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張亮扭頭看了一眼那個仍然在災民中，露出笑顏，爲災民發放食物的錢倩兒，不知道爲何，心中有些酸楚，這世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又有誰真正的分得清呢。。。
“當時怪我氣昏了頭，在那種危機的時刻，竟然沒想着趕緊帶着老婆孩子逃離那個地方，反而在知道了真相後，滿腦子的都是對宇文家的恨意，以及對那些災民的痛恨！不看到那些人倒黴，尤其是那些不知道感恩，狼心狗肺的災民更是不甘心！”
“。。。於是，我親自把老婆和倩兒藏起來之後，又在暗處前藏起來，暗自觀察着後面將要發生的事情，我要看到那些災民飢餓而死的悲慘樣子，讓他們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承受應有的苦果！那一天我並沒有等多久。。。”
錢壯眼神開始迷茫，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臉色也變得複雜起來，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
“在事發的當夜，那些亂民闖進了我錢府，四處燒殺搶掠，甚至連土匪都不如，遇到東西就搶，能拿的就拿，拿不動的就燒，一夜之間把我錢家幾代人積攢起來的家底，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但是這些人並沒有高興太久！”
錢壯這時候已經難以保持住平靜，語氣也顫抖起來，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紛亂流血的夜晚。
“在天色將明的時候，這些瘋狂的亂民，這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大股駐軍和宇文家的家丁，開始把那些亂民包圍，並且在那些亂民恐懼的注視下，當地守軍和語文家的下人們一起，把那些亂民統統殺死，並安上了暴民的名頭，而我錢家，也被當成了造成暴亂的主謀！”
“眼看着那些亂民在高舉的屠刀中跪地求饒，我才發現，那一刻我卻是根本沒有任何的快感，說起來，那些也不過是一些爲求活命的愚民罷了，而真正的兇手，卻是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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