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淵
身穿黑袍的身影扭曲，發出粗糲難聽的聲音：“……那麼，誰願意參加這次的祭典？”
下方的少年少女們一個一個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地自薦。
“我願意！”
“我願爲深淵之主獻身！”
“神使大人，選我……”
在一羣踊躍參加的人中，一臉懵逼的林喬顯得格外不合羣。
他也發現了這一點，趕緊低下了頭，以免被身邊的人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一個棕色雀斑臉少年用手肘戳了戳林喬，小聲地問：“喬喬，平時你禱告的時候不是最虔誠嗎？怎麼現在不說話？”
林喬：“……”
讓他說什麼好？
難不成說，他是個無神論者，封建迷信要不得？
他含糊地解釋：“我身體不舒服……”
雀斑臉狐疑地打量着林喬：“你怎麼了，剛纔不是還好好的嗎？”
話音剛落，前方響起了一道威嚴的聲響：“肅靜！”
看來這位神使十分有威信，一開口，剛纔還鬧哄哄的房間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跟鵪鶉似的低垂着頭，一點動靜都不敢發出。
林喬也跟着低下了頭，趁着這個機會開始消化原主的記憶。
原主名爲喬·弗林，出身於一個落魄的貴族家庭。弗林家祖上闊過，但到了這一輩，家產早就被敗光了，只有一個虛假的貴族頭銜。
原主一心想要重鑄貴族榮光，但奈何他的天資平平，不管是學魔法還是學劍術都摸不到門檻。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在酒館裏認識的朋友聽說了原主的窘境，熱情地邀請他加入了深淵神教。
是怎麼說的？哦，朋友說是：深淵之主現在還沒有多少信徒，你加入了我們，以後深淵神教壯大了起來，你就是公司哦不……神教的老員工，神教肯定忘不了你，到時候就可以升職加薪成功重鑄家族榮光啦！
對此林喬表示：你看那個餅又大又圓。
不過在這個劍與魔法的背景下，信奉神明就能獲得神明的力量，信奉神明的這個舉動並不奇怪，沒有信仰纔在這個社會裏格格不入。
不過神明也不是可以亂信的。
經過官方認證的，只有光明神、月亮女神、豐饒女神還有知識之神這四位神祗。
其他神明雖然沒有官方背書，但也來路正當，掌管一些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能力。
比如掌管商業與金錢的財富之神、掌管姻緣和運氣的幸運女神、掌管風暴和船隻的海神等等。
而這位深淵之主，據說祂是深淵的掌控者、黑暗的化身、死亡的主宰……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林喬決定不摻和這次的祭祀典禮，於是把頭垂得越發的低，努力減少存在感。
可事與願違。
神使高高在上，掃過底下的人影，目光在林喬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伸手遙遙一指：“你，被深淵選中了。”
林喬：“？？？”
剛纔還不是自願報名的嗎？怎麼現在就變成欽定的了？
林喬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少年少女就先一步歡呼了起來。
他們熱情地簇擁着林喬，把他推到了神使的面前。
神使低頭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有着木炭般黑亮的頭髮，牛奶般白皙細膩的皮膚，他的眼睛明亮、脣瓣紅潤，讓人想到深夜裏對着玫瑰歌唱的夜鶯，漂亮又脆弱。
神使：“願深淵之主庇佑。”
底下的人異口同聲：“願深淵之主庇佑。”
林喬敷衍地張了張嘴，混在人聲中毫不起眼。
神使滿意地說：“你會得到深淵之主的青睞的。”
林喬：……謝謝，我不想要。
林喬不想得到青睞，但其他人顯然十分羨慕他，等神使離開了以後，一個個圍到了他的身邊，嘰嘰喳喳地說着話。
“喬喬，我真羨慕你。”
“爲什麼神使選中了喬喬？明明他纔來沒多久！”
“怎麼，你還敢質疑神使的決定嗎？”
“……”
林喬很想說一句：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顯而易見，他們當然是想要的。
林喬被少年少女們簇擁在中間，吵得他頭昏腦漲。
雀斑擠了進來，制止了這羣人繼續說下去：“夠了，喬喬還要準備晚上的祭典，你們別鬧了。”
少年少女們對視了一眼，紛紛散開。
林喬感激地看了雀斑一眼：好兄弟！
沒想到等這些人走了以後，雀斑立刻就湊了上來，問：“喬喬，等祭祀典禮完了以後，你和我說說深淵之主長什麼樣嗎？”
林喬：“……”
他還沒給出回答，雀斑就自顧自地說：“哎，不過你應該見不到深淵之主，據說舉辦了這麼多次祭祀典禮，從來沒見深淵之主有過反應……”
和林喬這種剛被忽悠來的信徒不同，雀斑是這裏的老資歷了，知道很多事情。
林喬不動聲色地問：“爲什麼沒有反應？”
雀斑聳了聳肩：“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深淵之主看不上之前的祭品。”他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瞥了林喬一眼，安慰道，“喬喬，你放心，你和他們不一樣，肯定能獲得深淵之主的青睞的。”
林喬：我真的是謝謝你全家。
雀斑的腳步輕快，一邊說着話，一邊帶着林喬往走廊深處走去。
林喬不太想參加什麼祭祀典禮，想要找個機會逃跑，但走廊彎彎繞繞，他硬是沒找到出去的路。
不過想到雀斑說的話，他稍稍放下了心。
深淵之主一直都沒有過迴應，估計這次祭典也只是走個過場就可以了。
這麼想着，林喬跟着雀斑一起走進了房間。
雀斑催促道：“你快點把衣服換上。”
衣架上掛着一件黑色的長袍，衣襬上用金線繡着一圈鳶尾花紋路，散發着神聖的光澤。
林喬被趕鴨子上架，磨磨蹭蹭地換上了衣服。
等穿好了以後，他才發現長袍下面涼颼颼的，底下什麼都沒有，走動間一雙筆直白皙的小腿若隱若現。
他不適地蹭了蹭後腳跟，試探着問：“沒有褲子嗎？”
雀斑理所應當地說：“當然沒有。”他拿着一條猩紅色的緞帶往林喬身上比劃。
緞帶落在了身上，繞過肩膀，在腰線處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林喬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件被精緻準備着的禮物，等待着收禮的人來親自打開驗收。
這感覺太奇怪了。
他想要制止：“等等……”
話還沒說完，先對上了一雙直勾勾的眼睛。
雀斑問：“喬喬，你怎麼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林喬心頭一跳，十分自然地做出了一副疑惑的樣子：“哪裏不一樣了？”
雀斑的眼睛幽深：“你被選中參加祭典，怎麼一點也不高興？”
林喬：要我笑嗎？對不起，我做不到。
面對雀斑懷疑的目光，林喬很快就找出了一個合理的理由：“我太緊張了，怕做不好……”
他低着頭，聲音有些顫抖。
雀斑果然沒有懷疑，反而安撫了起來：“放心，你只要站在祭壇上就可以了，別的什麼都不用做？”
林喬：“真的嗎？”
雀斑想了想：“還有祭祀的祝詞你都記清楚了嗎？”
林喬哪裏記得什麼祝詞？
於是委婉地說：“我怕出錯，你要不幫我再複習一下？”
雀斑沒有拒絕。
他雙手握緊，輕輕地抵在了下巴處，歌唱了起來：“被衆神遺忘之地，
永夜籠罩，不沐光明，
深淵的掌控者、黑暗的化身、死亡的主宰……請聆聽這卑微的祈禱……”
林喬：……等等，這設定有點耳熟。
林喬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他在睡前看過的小說嗎？
小說名爲《神降》，是一本傳統的升級打臉流小說，因爲文筆不錯，內容設定詳實，還在網上小火了一陣。
文章的主線圍繞着一個落魄貴族出身的少年，少年身世坎坷，幼年時被抱錯淪爲了奴隸、好不容易換回身份又被未婚妻退婚。在“莫欺少年窮”的背景下，他一路升級打臉，因爲優異的天資被選中進入了聖庭，成爲了光明聖子。
主角的身份特殊，在聖庭和皇室、神權和王權之間周旋，最終統一了大陸的版圖，也讓光明神的恩澤降臨了每一個角落。
最終神權王權爲一體，主角成爲了大陸上唯一一位身兼兩職的神聖帝王。
劇情很爽，也很俗套。
林喬：我是土狗，我就愛這一套。
不過主角也不是戰無不勝的，在征服大陸的最後一戰，他遇到了一個強敵——深淵之主。
在原著裏曾提及過，深淵是被衆神遺棄之地。
在這裏，一切美好與善良的品德都被剝奪，留下來的只有無止境的殺戮、瘋狂與死亡。
生長在這樣的地方，深淵之主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據說祂身高八尺，頭生犄角，容貌兇橫。除了長得醜陋，還生性嗜殺，一天要喫十個活人刺身，所過之處哀嚎遍地、白骨累累。
林喬回想完了，面對着雀斑虔誠的面孔，心想：跟着反派混，是沒有好下場的。
他划算着等祭典結束跳槽到那個公司哦不……那個神明的旗下比較好。
最穩妥的還是跟着主角走，改信光明神，然後再反手把這個邪-教給舉報了。
反對邪-教，人人有責。
雀斑並不知道林喬一心想着當二五仔，還關切地問：“喬喬，你記清楚祝詞了嗎？”
林喬：“……記清楚了。”
反正到時候他一個字都不會唱，誰愛信邪-教誰信唄。
……
轉眼間，就到了舉辦祭祀典禮的時間了。
林喬始終沒找到跑路的機會，他被身穿黑袍的人羣裹挾着，走向了最幽深的走廊。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石室。
裏面沒有窗戶，一進去就能聞到一股沉悶的氣息。
林喬攥緊了衣襬，努力往人堆裏縮。
神使精準地看向了躲在人羣后面的林喬，招了招手：“孩子，過來。”
林喬很不想過去，但在周圍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情況下，只好走了出去。
人羣紛紛往兩側分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林喬一步一步走去，長袍的衣襬拖在了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站到了祭壇的中央，將底下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祭典開始了。
黑袍信徒們手舞足蹈，異口同聲地唱着：
“願深淵之主垂憐……”
“深淵……”
林喬其實不想參與這種邪-教徒行爲，但祭壇上似乎有着某種魔力，讓他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嗓音低吟：“願深淵之主降臨，大地死亡永恆……”
少年特有的嗓音清亮，難辨雌雄。
就像是稚嫩的花苞，在揉捻下顫巍巍地綻放。
林喬有些不安。
在心中安慰自己：深淵之主之前都沒有給過反應，現在應該也不會出現……吧。
……
深淵在羣星倒映之下。
黑暗涌動，亙古不變。
在雜亂無章的聲響中，一道清冽如瓷器的聲音清晰可見，破開了深沉的夜與永恆的孤寂。
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那眼中是比寒霜還要冰冷的漠然，祂似乎已經失去了情感的波動，只有無盡的死亡與殺戮。
祂聽到了禱告聲。
又有無知的信徒向祂祈禱。
貪婪而無知的人類……到底知不知道他們信奉的到底是什麼？
祂輕蔑地落下了一眼。
祭壇上，少年雙手合攏，低垂着下頜，姿態溫順祥和，讓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是一隻純潔可憐的羔羊。
不知是不是沉睡了太久，祂稍稍提起了一點興趣，去聆聽少年到底在祈禱什麼。
是金錢，是權利……還是永恆的生命？
祂聽見了。
少年說:這祭典怎麼又臭又長。
少年說:還能趕得上回家喫晚飯嗎？
少年還說:我在這裏參加了祭典，回頭還能加入光明聖庭嗎？
深淵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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