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讚美月亮
林喬對於原主並沒有多少印象。
在僅有的記憶碎片裏,原主應該是一個標準的小貴族家庭養出來的少爺。
沒有經歷過什麼風浪,天真、莽撞甚至還有些愚蠢。
別人說了兩三句話,他就上了當,被哄騙進了邪-教,成爲了深淵之主的祭品。
可以稱得上是小說裏標準的炮灰佈景板。
林喬一直都是這麼以爲的,但現在看來,原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的簡單,在這一切的背後,還藏着一個不爲人知的祕密。
他思索着,眉頭微微蹙起,手掌按上了心口處。
領口敞開,可以瞧見一片細膩白皙的皮膚。
在鎖骨下方,白金色的紋路緩慢地流動着,散發出了熾熱的光澤。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催促着他去做些什麼。
這太奇怪了。
林喬抿了抿乾澀的脣角,想要轉移一些注意力。
他看向了舞會的現場。
身穿華麗禮裙的貴婦翩然起舞,裙襬在半空中盪漾,蕾絲與香水交織,如同鮮花盛放。
在音樂聲中,舞會逐漸步入了高-潮。
在角落裏伴奏着的樂隊指揮一甩指揮棒,立刻就從輕快優雅的小調轉成了刺激高昂的樂曲。
在有節奏的鼓點中,客人們虔誠地讚美着月亮女神,希望月亮女神能賜予他們不朽永存的青春。
禱告聲此起彼伏。
城堡的傭人們推來了一輛沉重的車。
車上放着一個一人多高的鐵籠子,外面一層猩紅的天鵝絨覆蓋着,看不清裏面裝着的是什麼東西。
在經過林喬的時候,他清楚地聽見了欄杆被撞動的刺耳聲響。
目光跟着傭人的身影過去,鐵籠子被費力地擡了起來,送上來了早就搭建好的高臺。
林喬一直以爲,那座高臺是拿來發表感言和供人表演的,現在才知道,這是拿來祭祀用的。
咚——
鐵籠子重重地砸了下來,掀起了一陣震顫。
舞會現場的人們都安靜了,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時候,城堡的主人——安德烈老爺,他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標準的貴族老爺,昂首挺胸,面白無鬚,腳上還蹬着一雙被擦得油光水亮的高跟皮鞋,走起路來“咔咔”作響。
他站在了高臺的臺階上,舉起手中的酒杯:“讚美月亮。”
那一羣貴婦人與老爺們也舉杯相慶:“讚美月亮!”
在歡呼聲落下後。
安德烈一手背在身後,緩步來到了鐵籠子前,側過身,另一隻手用力一拽。
嘩啦——
天鵝絨布絲滑,在地上堆疊出了一道道水波紋。
很快,被擋在下面的鐵籠子露出了真面目。
鐵籠柵欄筆直,在月光下散發着冰涼堅硬的光芒。
在裏面,被關着幾個人。
有少年,也有少女。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有着一身白皙的皮膚和青春靚麗的臉龐。縮在籠子裏,就像是被豢養着的兔子,一雙眼睛慌亂生怯。
他們靠在一起,努力地避開底下的目光。
那些貴族們在對籠子裏的少年少女評頭論足。
“他們的皮膚好白。”
“最裏面的那個,我的月神吶,他一定被月亮親吻過了,才能擁有這麼一張漂亮的臉。”
“那雙眼睛,看得我的心都化了。”
他們明明是在讚美和感嘆,但林喬卻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種不適。
因爲他們的目光詭異,不像是在看待一個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
林喬用手肘戳了一下阿瑟,側過頭,低聲問:“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阿瑟不太確定地說:“獻祭……祭祀……”
在這裏,月亮女神的氣息太過於濃郁了。
那是混亂,駁雜又狂熱的氣息,讓他明顯地感覺到厭惡與不適。
林喬也覺得有些反胃,連帶着之前讓人垂涎的烤雞與蜂蜜酒都失去了味道。
他想要離開這裏,卻又挪不動腳步,想要看看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鐵籠子的門被打開。
安德烈彎下腰,將帶滿了寶石戒指的手搭在了上方,哄道:“可愛的孩子們,快出來吧。”
少年少女們剛開始警惕不敢動,但當對上安德烈的目光時,突然神色一滯,手腳並用,慢慢地從籠子裏爬了出來。
月光落下。
那些纖瘦白皙的身影依偎在了一起。
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這一幕,林喬想到了待宰的兔子。
這不是他的錯覺。
在熾熱焦灼的氣息中,安德烈伸手攥住了一隻過於纖細的手腕,銀質的彎刀握在了他的手中,輕輕一割,鮮血就順着手指流淌了下來,滴入到了同樣銀質的杯子裏。
杯子的表面雕刻着升起的月亮,在鮮血注入後,原本皎潔的月色也變得猩紅了起來。
杯子很快就被裝滿了。
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杯子,輕輕一嗅,難以掩飾沉迷之色。他轉過身,將杯子雙手遞給了一個貴婦人。
貴婦人生得很漂亮。
但再漂亮的人,也難以抵抗歲月的侵蝕。她的鬢角有一簇白髮,連眼角都生出了細紋。
她迫不及待地接過了銀盃,將裏面的鮮血一飲而盡。
月光輕柔地灑下。
貴婦人似乎在品味着鮮血的滋味,眉眼緩緩地舒展了開來。她眼角的皺紋被撫平,就連白髮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她重獲了十年的青春。
衆人親眼見到了這一幕,紛紛感嘆。
沒有人注意到,臺上被割腕放血的少年虛弱了下去,像是被憑空偷走了十年的歲月。
或者說,就算是注意了,也沒有人會在意。
安德烈轉動了一下手指上帶着的戒指,朗聲說:“各位——”他雙手一壓,所有嘈雜的聲響就消失了,“各位,這位夫人是月亮女神的忠誠信徒,在上個滿月日時,她爲月亮女神獻上了上百個奴隸。月亮女神看見了她的虔誠,特意賜予了她十年的青春。”
一陣譁然。
沒有人會不想要青春。
這不僅僅代表着美麗,還代表着一具健壯不老的身軀。
貴婦人的例子擺在面前,在場的人都迫不及待,一個接一個地表示願意爲月亮女神獻上一切,只需要一杯能夠重活青春的酒。
安德烈笑意盈盈,來者不拒。
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不需要付出一點代價,就能獲得數不盡的財富。至於那些被消耗的奴隸?開什麼玩笑,奴隸也能算是人?
舞會徹底陷入了狂歡。
就在衆人都失去了理智的時候,一道清脆的聲音在人羣中響了起來:“等一下。”
安德烈看了過去,看見了一個黑髮少年。
少年的皮膚很白,比月色還要瑩潤,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有着特殊的異域風情。
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閃爍着憤怒的光芒。
“你們怎麼能這樣!”他質問。
安德烈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忍不住笑了起來:“爲什麼不能這樣?”
林喬一字一句說得清晰:“你們的青春,是以剝奪別人的生命爲代價的。”
月光落不到少年少女的身上。
他們在陰暗的角落裏開始虛弱衰敗,要不了多久,就會化作一把森森的白骨。
林喬充滿了憤怒,指了出來:“這是不對的,是罪惡的。”
安德烈哈哈大笑:“可憐的孩子,你一定是從書上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這不是罪惡的,這是正確的,合理的。”他伸手一揮,指向了高臺上的人,“他們——是奴隸,不是人,是我合法的財產。”
林喬知道,這是一個奴隸制的社會。
他無法改變這一切,卻又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這是無力的憤怒。
如果是以前,他會選擇想辦法在舞會上搗亂,然後趁機救走這些奴隸。能救多少就是多少。
可現在,他似乎不用這麼躲躲藏藏,而是可以選擇用更簡單快捷的方法。
他站在了月光下,開始質問這一切的合理性。
但是,安德烈的說法超乎了意料:“不管是哪個國家,都沒有任何一條法律來證明這是違法的。你看——就連神明都沒有拒絕。”
月亮女神的雕像立於不遠處的花園中。
祂懷抱着上弦月,微微低垂下了頭顱,臉龐秀美神聖,帶着溫和的笑意。
……
無人虛空。
豐饒女神看熱鬧不嫌事大,呵呵一笑:“月亮,你的信徒可真是粗魯呢。”
知識之神附和:“是啊是啊。”
祂們倒也不是譴責這個行爲,只是覺得這樣子太不體面了。
想要信仰之力很正常,但是你不要做的這麼粗糙,你暗地裏做不行嗎?非得搞得這麼難看?
月亮女神的臉色一僵,表示:信徒行爲不要上升到神明。
氣氛有些僵。
光明神輕笑了一聲:“還挺有意思的。”
知識之神:“什麼?”
光明神:“我說——他的言論,挺有意思的。”
豐饒女神開始找茬:“哪裏有意思了?全部都是胡言亂語。”
光明神溫聲發問:“知識,他說的那些東西,你在哪本書籍裏看到過嗎?”
知識之神一愣:“從未聽說過。”祂“嘩嘩”得翻閱着書籍,“之前——他也說了一些難以理解的話。”
光明神:“什麼話?”
知識之神拙劣地模仿着,說出了一些奇怪的詞彙。
在場的神明都自詡無所不能,可在聽到這些詞彙後,卻又難以理解。
豐饒女神沒有糾結太久,笑了起來:“就算是知識,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知識之神窘迫:“不是,可能是他編了一些奇怪的詞彙出來……我覺得有這個可能……”祂向光明神求助,“光明,你說呢?”
光明神不可置否。
水鏡輕輕盪漾。
被注視着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神明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
只有光明神若有所思,但也沒有說什麼。
……
在安德烈說出那句話後,林喬發現自己難以反駁。
是啊。
這片大陸是奴隸制社會,奴隸根本不算是人,就連制定的法律也只是保護貴族和有產者。
奴隸,只是財產。
可就算是這樣,就代表着是對的嗎?
林喬不能接受。
他走上前去,聲音清脆:“不,神明沒有允許。”
安德烈高高在上,看向林喬的時候,就像是在看待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他故作溫和地問:“哦?是哪位神明?”
貴族的信仰並不那麼虔誠。
他們永遠更加註重利益,就連信仰都可以拿來當做交易——誰給的多,那就信誰。
所以,沒有人比貴族更熟讀各個國家的法律和各個教的教義了。
這樣,才能夠方便行事。
安德烈等待着這個無知的黑髮少年說出神明的名諱,只要敢說,他就能閉着眼睛找出反駁的點。
安德烈輕咳了一聲,臉上的得意難以掩飾:“孩子,說吧。”
林喬深吸了一口氣:“我說的那位神明是——深淵之主。”
安德烈:“哦,是這位神明啊,我可熟了……”
話說到一半,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安靜得能夠聽見蟬鳴。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裂開,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你說的,是哪位神明?”
林喬心裏有些虛,手心冒出了細密的汗水,但面上卻鎮定自若:“我說的是深淵之主。”
安德烈:“?”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好像是邪-神來着。
安德烈不太敢和邪-神正面剛,支支吾吾:“你的教義是什麼?”
林喬開始睜着眼睛胡扯:“自由平等……之類的。”
安德烈:“!”
這果然是邪-神纔會說的教義。
人,怎麼可能生來平等?
不過,這裏是月亮女神的信仰地,一個邪-神的教徒跑到這裏來,該不會是想要傳教吧?
這也太可笑了。
該不會真的以爲,用這樣的話能夠騙到信徒吧?
安德烈的心思一轉:“這是異端,把他們抓起來!”
安德烈有自己的想法。
本來不動這個黑髮少年,是因爲以爲他是一個不懂事的貴族小少爺。
現在確定是異端了,自然不用忌憚,直接把人抓住,然後獻給月亮女神就是了。
月亮女神一定會讚許他的行爲的。
月亮女神:……不,我不需要。
安德烈的話音落下,月亮扭曲,從中踏出了一道道身影。剛剛出現,就又縮回到了月光中,了無影蹤。
這是無形的月光刺客。
他們移動得很快,一眨眼間,就已經聚集在了林喬的身邊。
手中刀刃鋒利,只要架上脖子,就能輕鬆地奪走一個人的性命。
安德烈還在一旁心疼地說:“都給我小心點,別傷到了他的皮!”
月光刺客的動作一滯,腳步也隨之慢了下來。
安德烈已經把林喬當成了囊中之物。
在他看來,一個異端邪-教徒而已,能有什麼本事?
黑髮少年身上的神明氣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由此可見,信奉的邪神並沒有分出多少力量。
現在是主場作戰,優勢完全在他這邊。
安德烈甚至還有心思開玩笑。
總不可能這個異端把深淵之主帶在身邊吧?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冷哼。
一道無形的波紋朝着四面八方擴散。
在這一瞬間,月亮黯淡,就連月光都被絞碎,只剩下了深沉濃郁到化不開的黑暗。
那些月光刺客的身影還沒站穩,就直接被撕裂了。
不,更確切地說是——抹除。
他們被抹除了,連一點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就像是從未在這裏存在過一樣。
安德烈的眼睛瞪大。
一陣風吹過。
黑髮少年的身影挺拔,在他的身後,磅礴無盡的黑暗席捲而來。
安德烈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還真的把深淵之主帶在身邊了。
……
以阿瑟的能力,抹除整座城市的人都是輕輕鬆鬆,不過在捏碎了安德烈的靈魂後,就被林喬阻止了下一步的動作。
阿瑟不解:“喬喬?”
林喬說:“不用了。”
在他看來,罪魁禍首是安德烈,其他的人……只能算得上是從犯。
有罪,但罪不至死。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審判局,無法審判一個人的罪惡。
而林喬也沒這麼大的權利。
阿瑟也沒問爲什麼,就聽話地止住了手。
林喬:“你爲什麼不問?”
阿瑟:“聽喬喬的。”
對於阿瑟來說,殺與不殺,真的不是很重要。
誰又會在意,走過一處地方時,踩死了多少隻螞蟻?
阿瑟不在意,林喬卻還是在意的,他的手指微微一屈:“阿瑟,你有沒有辦法能讓他們再也做不了壞事?”
阿瑟的回答很快:“有。”
林喬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阿瑟:“死了,就不會幹壞事了。”
林喬:“……”
好簡單粗-暴。
林喬被哽了一下:“還有別的辦法嗎?”
阿瑟歪了歪頭:“有。”他擡手一揮,從陰影中分出了一縷縷的黑霧,鑽到了在場的貴族身上。
黑霧附體。
那些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來,這一幕可以說是羣魔亂舞。
林喬:“這有什麼用?”
阿瑟:“只要做壞事,我就可以奪走他們的靈魂。”
林喬:……也,也行吧。
這一樁事算是解決了。
林喬正準備離開,高臺上的一個少年突然朝着他跪了下來:“大人!”
林喬不習慣被人跪着,連忙避了開來:“你,你站起來說話。”
少年固執不肯:“大人,我也想要信仰深淵之主!”
林喬:“……?”
剛纔林喬說的話是胡謅的,但架不住少年聽進去了。
這個大陸的階級已經固化了。
貴族生下來的就是小貴族,神父生下來的就是神職人員,奴隸的孩子也是奴隸。
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
現在,林喬說,深淵之主的教義是“平等”,每個人的身份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這一下子就燃起了少年心中的火焰。
他再次重複:“我想要信仰深淵之主!”
林喬僵硬地看向了阿瑟。
阿瑟表示:都聽喬喬的。
反正他的力量不來源於信仰,有沒有信徒都沒關係。
林喬看着少年灼灼發光的眼睛,心中想說:你不應該信仰神明,應該信仰自己。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這個大陸就是由信仰和神明組成的。
一個人可以暫時沒有信仰,但不能完全不信神明。
他只能勸說:“信奉深淵之主,你並不能獲得什麼。”
少年的眼睛黯了下去。
林喬不想胡亂傳教,拉着阿瑟就想走。
可這個時候,阿瑟卻站着不動了,他伸出了手,虛虛覆蓋在了少年的頭頂,說:“深淵可以讓你免受痛苦與折磨。”
少年頓時感覺到了身體一輕:“深淵接受了我的信仰嗎?”
阿瑟:“深淵不需要信仰。”
少年:“那……”
阿瑟指向了林喬:“你聽他的,就行了。”
林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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