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毒舌
柳承宣三人坐在屋內,心情忐忑的聽着門外的聲響。
安梓揚再怎麼自信,畢竟也只是個一流。而且是手上功夫不濟、數條經脈還未打通、剛剛突破上來的一流。
而對面,卻至少有一個絕頂、兩個一流,還有十幾個二三流的好手。其中的絕頂,還是剋制安梓揚幾乎所有手段的唐門棄徒。
這種懸殊的爭鬥,換了江湖上任何一個一流高手來,恐怕都會絕望。
但既然安梓揚讓他們在此等候,他們也不會自顧自出去,萬一分了安梓揚的心、壞了他的佈置,那幾人就真的十死無生了。
他們只能看着映照在門上的影子,忐忑地聽着門外的動靜,隨時準備接應。
“你過來呀~”
隨着安梓揚這話出口,對面的邪道高手沒有半點猶豫,數聲暴喝同時響起,腳步聲紛亂,一齊朝着這邊殺了過來。
忽然間,只聽得“唰”“嗖嗖嗖”“咔嚓”“轟”數道聲響一齊大作,伴隨着哀嚎聲一同響起。
“地板是空的!”
“你媽!在二樓挖陷阱!?”
“啊啊啊啊啊——”
“整間客棧我都買下來了,本公子覺得一樓太空,放點兒淬毒的竹刺點綴一下正合適,不可以嗎?”
“你!”
“小心,先用兵器試探腳下,再過去!”
唰唰唰唰——
“牆上也有機關!不要碰了!”
“不早說——啊!”
“唐荷前輩,解藥!”
“……此毒無解。”
“什麼!?你!”
“早就知道這不肖弟子會來,本公子怎麼會用她能解的毒?乖乖撲街吧。”
“你以爲如此就喫定了我們嗎!?這幾丈的距離,我無需沾地也能過來!”
“李兄,踩着其他人的屍體,一齊殺過去!”
“好!”
唰,唰。
衣角帶起風聲,急速靠近。
“等的就是你們離地!沒人告訴過你們,面對唐門長老,最忌諱的就是騰空而起嗎?”
“小心!暴雨梨針!”
“什麼!?”
嗖嗖嗖嗖——
“啊!!!”
痛呼之聲響起。
“老子就算死,也要你給我陪葬!死來!”
咔嚓。
噗嗤。
嘩啦——
血液濺在門上,洇透黃紙,一片猩紅。
“李兄!”
“你在自己腳下也設了機關!?”
“當然,本公子一直踩着機簧,就等着你們突本公子的臉呢。”
燭光將安梓揚的影子投射在門上。
“來啊,來試試本公子的劍法。”
“你已經沒有機關了!死來!”
兩道影子交迭在一處,手臂上下翻飛。
“撒手!”
“給你給你,真的是,本公子家大業大,不差這一柄劍,施捨給你了。”
“沒了機關,沒了兵器,看你如何擋我的——啊!!!”
一個影子驟然倒了下去,倉啷啷兵器落地之聲響起。
門外安靜了下來。
安梓揚的影子緩步走了過去,俯身撿起長劍,擺弄了幾下,只聽得“蹭蹭”聲響,劍柄上的毒針收了回去。
他的影子再次鬆鬆垮垮地提起劍,指向樓梯方向。
“喂,不肖弟子,你怎麼不動彈呢?”
“你這些同夥,除了守在外邊的那幾個,可都死光了哦。”
沙啞女聲響起。
“你身上,有丹毒的味道。不讓他們把你的機關和毒物消耗完,我自然不會上前。”
“但,你到底是誰?暴雨梨,這東西,都能隨便拿給外人來用了嗎?”
安梓揚的影子放下劍。
“誰說我是外人?八月十五之後,本公子就是唐門副門主!”
“什麼!?”
沙啞女聲咬牙切齒。
“可你不是唐家人!”
“我就說你明明天資奇好,要是留在唐門說不得還能爭一爭下任門主,怎麼鬧到叛門而出、流落江湖的地步。”
“原來是因爲腦子蠢。”
安梓揚的聲音帶着譏諷和嘲笑。
“是不是唐家人,跟能不能做副門主有什麼關係麼?”
“本公子的錢佔唐門收入三分之一,本公子自然能做長老。八月十五之後唐門還要上趕着舔本公子的靴子,那這暴雨梨和副門主之位,唐門自然要雙手奉上。”
“就這,唐門都得求着本公子,本公子纔會考慮一下要不要收下。”
安梓揚的語氣就像是霸佔了女神身子的浪蕩子,正對着苦主譏諷挖苦。
“但凡你腦子好使一點兒,這暴雨梨針和副門主之位都本該是你的。可惜……”
安梓揚的影子搖着頭。
“蠢人,就是喜歡把好牌打得稀爛。”
“等你死了,本公子真想撬開你的腦殼看看,裏面的腦仁是不是跟豬狗一般大小。”
“四十多歲的人了,說話還跟小孩兒一樣。還說什麼‘你明明不是唐家人~’,天吶,是不是還要本公子給你買根葫蘆安慰安慰你?”
“可惜你都是‘棄徒’了,本長老卻是沒名分安慰你這蠢豬了。要不你現在跪下,喊三聲‘我是蠢豬’,本公子就大發慈悲、點撥點撥你該怎麼做人,如何?”
安梓揚的話連珠炮一般,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喲喲喲,眼睛紅了,覺得本公子搶了你的,要哭哭了是吧?”
“急了急了,想殺我?來呀來呀,不會是不敢吧?絕頂,不敢來殺我這一流?”
“你這——”
“棄、徒。”
“蠢、豬。”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屋內的三人,陡然打了個寒顫。
他們都感受到了,一股極度瘋狂的殺意,正從樓梯方向掃來。門外的安梓揚首當其衝,就連在屋內的三人都是齊齊汗毛倒豎。
安梓揚這一番話,可說是摳心掏肺、頂着肺管子罵娘,罵的還都是唐荷最爲在意的心結。
即使是屋內的三人,都覺得有點兒“不至於”,更別提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唐荷了。
而唐荷,可不是個善茬。
以毒和暗器成名的她,行走江湖的十幾年間,所殺的人要遠遠超出其他絕頂高手,動輒就是滅人滿門。
而且她性子陰毒,睚眥必報。在今日之前,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當面罵她,更別提是用如此針對她痛處的言辭。
“我,要用你的腸子把你活活噎死。然後撕下你的嘴,縫到你的——”
“哦喲喲喲,嚇死本長老了。”
安梓揚影子動了動,好像是從懷中掏出了什麼東西,在額頭上擦了擦。
“都讓我忍不住,想要用這唐門的《毒經》,擦擦汗了。”
“哎?”
“蠢豬棄徒,你當年是不是就是因爲偷學這個,還滅了幾個知情人的口,才被逐出唐門的來着?”
“哎呀,可惜,本公子這一擦汗,都有點弄髒了。趕明兒再問唐門要一本新的吧。”
安梓揚的影子一甩手。
啪。
那樣東西便被隨手扔到了地上,緩緩浸透了血液。
“反正也就是跟你一樣的——”
“不值錢的東、西。”
嘎吱——
咬牙的聲音。
隨之而起的,還有粗重的呼吸聲。
屋內三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嚥了口唾沫。
“安公子這舌頭,對唐荷來說,恐怕要比唐門丹毒還要毒上十倍。”
祁書芸滿臉冷汗。
“這下,真是不死不休了。”
嘎吱、嘎吱。
腳步聲,逐漸靠近。
“你想激怒我,讓我主動踩進你的佈置裏面。”
沙啞女聲已經變得更爲沙啞,話語中殺意幾乎要形成實質、滴落下來。
“你,成功了。”
“我一定要殺了你,慢慢殺,殺上一年——我要,把你身上削下來的每一片兒肉,都曬乾了、一點一點嚼碎了嚥下去。”
嗖嗖嗖嗖——
叮叮叮叮——“飛蝗,無用。”
嘭!
嘩啦啦——
“子午毒砂,老套。還有嗎?”
“當然。”
安梓揚的影子陡然閃動。
嗖嗖嗖——
數十道物什射向對面。
倉啷啷——
鐵器落地之聲。
“緊背低頭弩、七步絕命針、天魔雨、斷腸銷魂散、火鹽、丹毒。”
“唐家,真的把什麼東西都交給你了。”
“可惜,你終究只是靠着機關射出暗器,沒有變化。或許暗算得了其他絕頂,卻傷不了我。”
唐荷的影子,已經被燭光映射到了門上。
“還有嗎?”
“你猜?”
“我猜你沒有,你藏物之術應該學自神偷門,確實高明,但我也學過。你身上,已經沒有多少能藏物的地方了。”
“死來!”
兩道影子,陡然交迭在一起。
嗖嗖嗖——
無數細小的影子,從安梓揚的影子上迸發而出。其中數道破開黃紙、射入屋內、釘在牆上,散發着幽藍色的光芒。
“無用!”
嘭。
肉掌打在胸口上的聲音。
噗——
安梓揚一口鮮血噴出,噴了唐荷滿臉。
“你的內功確實高明,但終究修爲尚淺。若你只有這點本事,就現在開始祈禱,我願意少折磨你幾個月吧……”
唐荷的聲音響起,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安梓揚的血,像是要提前兌現一下“把安梓揚生吃了”的狠話。
而後她陡然愣住。
“你他媽往自己血裏下毒!?”
她驚怒道。
“哈哈哈哈!”
安梓揚汪汪大笑。
“蠢豬棄徒,你不會覺得本公子只有唐門的東西吧!”
“苗疆蠱毒,苗王真傳!離了本公子的身體,比丹毒還要狠上十倍!”
“喜歡喝本公子的血,給你喝個夠!”
嘭!
安梓揚撞破房門,噔噔噔後退數步,撞在桌上,一口鮮血噴出。
三人連忙上前扶住。
“夠勁兒啊。”
安梓揚擦去嘴角鮮血,笑道。
唐荷邁步走了進來。
她眼角、鼻孔、嘴角、耳朵都已經在緩緩流出鮮血,滿面猩紅,安梓揚噴在她臉上的血彷彿活物一般正在蠕動,皮膚下好似有東西遊走,不時隆起數道痕跡。
唐荷猶如惡鬼一般,死死盯住了安梓揚。
“好手段。”
“我防住了你所有的毒物,接住了你所有機關暗器,卻唯獨沒有想到,你的殺招,是你自己。”
她沙啞說道。
唐荷已經明白,從一開始,安梓揚就沒有想過用唐門的機關和毒物,對付她這個唐門出身的絕頂。
安梓揚先是激怒她,讓她產生必殺之心。而後故意讓她破掉了所有機關的佈置、並讓她看出自己身上已經沒了暗器,從而覺得已經將安梓揚拿捏在了掌心,可以慢慢炮製、發泄恨意。
這樣,安梓揚纔有機會將那口血噴在她身上。
安梓揚扯去已經被唐荷打破的貼身軟甲和護心鏡,隨手扔在地上,促狹笑道。
“你反應過來了啊,蠢豬。”
“你要是站在原地用暗器扔我,我還真的沒什麼辦法。”
“但,暗器殺人,可說是最無聊的殺人方式。你越是恨我,就越是不會隔着老遠把我扔死。不親自上手拆我的骨、扒我的皮,怎麼能解你心頭之恨呢?”
“本公子知道你的所有生平,更知道你的心性。這些手段,全都是爲你量身定做!”
說到此處,安梓揚擡手一指門外。
“對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用來擦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唐荷一怔,陡然回頭看向腳下。
“春宵……祕戲圖?”
她猛然看向安梓揚,牙齒幾乎要被自己咬碎。
“不是,《毒經》。”
安梓揚汪汪大笑道。
“當然不是,唐門的傳世功法,怎麼會跟你一般不值錢!他們會給我機關暗器,卻唯獨不會給我功法,正如你所說,我不是唐家人!”
“只要你低頭看上一眼,就不會中我的陷阱。可惜——”
他笑着,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止是蠢,還衝動。”
“你就是一頭只知道低頭拱人的,蠢豬。”
“噗!——”
話音未落,唐荷面色陡然一紅,噴出一口鮮血。
血液落地之聲,隨着安梓揚的譏諷一同響起。
“你看你,又急。”
“若你方纔轉身就走,以你的內功還有兩成可能壓下蠱毒活命。但你現在急火攻心、真氣在體內亂竄,帶着蠱毒遊遍全身——”
“你死定了,蠢豬。”
唐荷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撐住膝蓋,大口喘息。
“哈——哈——”
“好,好……好!”
她陡然擡起頭,看向安梓揚。
祁書芸三人陡然打了個寒顫。
唐荷的眼睛,已經完全沒有一絲白色,黑色的瞳仁鑲嵌在一片血紅之中,盛滿了幾乎讓她發狂的怨毒。
“你,很好。”
“但你還是漏算了一點——我哪怕只能再活上盞茶時間,也能在死前……”
“親、手、殺、了、你!”
“哪怕你機關算盡,也要給我陪葬!”
說罷,就要衝殺過來。
祁書芸看了一眼安梓揚,又看了一下浣劍派的兩人。安梓揚已經受了傷,自身武功又不濟,其他兩人更是隻有二流。
能與唐荷一戰的,只有自己了。
他握緊了刀柄,就要迎上去。
忽然間,他的脈門被扣住了。
一股雄渾霸道的真氣,順着他的脈門灌入了他的體內,頃刻間就將他原本的真氣擊碎,遊走至丹田處,緩緩落了下來。
祁書芸陡然轉頭,看向安梓揚。
“武道禪宗,嫁衣神功。”
安梓揚笑道。
“剛好,我修到一流之後,也該傳一次功了。祁大俠,替換成嫁衣神功的底子之後,卡了你十幾年的絕頂關隘,已經是水到渠成。”
“現在的你,對付一箇中了蠱毒、走火入魔的將死絕頂,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祁書芸先是一愣,而後用力點了點頭。
“安公子且先歇着。”
“我,這就將她的頭顱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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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竟二十四年,八月十四。
唐荷和兩個一流邪道高手的頭顱,都被硝制了一番,裝在包袱中,掛在安梓揚的馬鞍上,隨着馬蹄起落不斷晃動。
祁書芸此時已經完全沒了矜持,緊緊貼在安梓揚身側,噓寒問暖。倒是安梓揚一臉嫌棄的看着這昂藏大漢,不住拉開距離。
安梓揚一行人,已經離開了唐縣,到了嵩山腳下。
距離山腳還有數裏,就已是一片人聲鼎沸。
柳承宣放眼望去。
環繞着嵩山腳下,此時已是密密麻麻扎滿了營帳,只粗略看去就得有萬人,聲浪捲動,塵土飛揚,兼有各種氣味不斷涌來。
“這麼多人……”
柳承宣驚愕道。
安梓揚笑道。
“當然了,嵩山派就那麼大,此次又是天下二流以上的勢力齊聚,頂多能給掌門、長老之類人物的留個地方。”
“就這,嵩山派都有點裝不下了。”
“沒被邀請過的江湖人,和隨行而來的門人弟子,都進不去山門。這裏估計只有三分之一,其他的估計已經摸到了山上,想湊近點看看熱鬧呢。”
說罷,他翻身下馬,伸手抓起裝着頭顱的包裹,邁步朝着嵩山走去。
“走吧,三位。”
他促狹笑道。
“‘李大俠’,已經在嵩山上等着了。”
“你們,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