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骆修然一挥手,“带下去。”
斩钉截铁,板上钉钉,再无商量的余地。
周司柠一直将她送到了思過峰的山腰,山腰只在思過峰的一半,可站在這裡已能感受到思過峰的严寒。
许昭月冲她道:“你先回去吧,不要再跟着了,不然怕是连你也要一起罚。”
“师姐。”周司柠泪眼汪汪,她很清楚,這次别后,怕是沒有机会再相见了,“师姐,为什么会這样,我失去了晴鸢,现在连师姐……”
“人各有命。”
“我知道。”周司柠擦了擦眼泪,“我也知道师姐沒有错,那個云乔皙,那個可恨的云乔皙,她……”
周围還有两個送她上思過峰的护院,這些护院是直接听掌门号令的,许昭月立时打断她,“好了,我知道。”
周司柠咬了咬牙,她捏紧拳头,眼中满是愤恨,“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定会……”
她虽沒将话說完,但许昭月明白她的意思。
总有一天,我定会,定会杀了她。
定会让她也尝尝经脉尽断的痛苦。
這亦是她所想。
“行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许昭月与她道别,一步步向山顶走去,走了许久回头看,却她還站在那裡,山峰凝结着冷气,冷气聚集成雾,她只能隐约看到周司柠的轮廓。
依然是双拳紧握的模样。
她原本也是一個任性脾气大的大小姐呢,现在也知道克制了,其实這是一件好事。雾越来越大,越往上走越冷,冷风入骨,她冻得瑟瑟发抖。
寒风刺骨,凛冽如刀,席卷在人身上的冷风让人走一步都艰难。许昭月望了一眼山顶,寒雾弥漫,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還要走多远。
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看到眼前出现一個山洞,山洞外面立了一石碑,缭绕寒雾中,只隐约看到石碑上刻着“思過峰”三個字。两個押送她的护院只将她送到這裡。
“罪人许昭月,好好在思過峰上反思,我等会在下面守着你,不到三天時間不准私自下来。”
护院冲她丢来這句话便自行离开了。
许昭月自嘲笑了笑,罪人?究竟谁才是罪人?许昭月裹紧衣服走进山洞中,洞裡勉强能挡住风雪,不過依然冷得可怕。
许昭月在洞中走了一圈,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生火,生火的东西沒找到,倒是让她意外发现了几具骸骨,应该是以前受過的前辈抵不住這裡的寒意冻死的。
许昭月头皮一阵发麻,一会儿天黑了,又沒個东西可以照亮,一想到要和几具骸骨一起度過漫漫长夜她就觉得可怕。
实在是冷得不行,许昭月只能打打拳,练练招式让身体活络起来,說真的,她挺怕死的,怕她最终的下场和那几具骸骨一样。
她突然后悔了,如果在慎思堂中她态度能软一点,或许给云乔皙道個歉,伏低做小认個错她是不是就不用受這個罪了?人要懂变通不是嗎?
可她一想到赵晴鸢的死,又恨不得将云乔皙碎尸万段,不止云乔皙,還有清虚派的那群护短的狗逼男人,她想将他们全部乱剑砍死。
不過她這個人也挺想得开的,比如一开始被带到這裡又被姜梦予的魂魄附身,她也发過一阵子牢骚,可终究秉承那句“来都来了”,她除了接受也别无選擇。
就比如這会儿,冻得快死了,她安慰自己,說不准真死了就能回去了,搞不好回去之后一切還沒变,自己放在微波炉裡的肉包子刚好被打热,而她在這裡经历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场梦。
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嘛。
就在许昭月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安慰自己的时候,她骤然感觉周围的气压有点不对劲,许昭月停下动作四下观察了一下。
空间像是骤然间凝固,四下裡万籁俱寂,就连洞外那呼呼寒风都停了,就见不远处的那片空间慢慢开始扭曲,而后呈现出一片竖直的水面。
這结界似曾相识,她想起阳城老祖上回出场带走云乔皙时也跟现在是一样的。
就這般想着,只见那竖立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在那涟漪的中心处走出一個人来。
普通的木簪束发,一件黑灰色的单薄道袍,他身量高挑而瘦削,那朴素的长衫广袖在走动间轻轻摆动。
他长得很年轻,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的英气,甚至让人觉得他是個初出茅庐的少年郎,然而那一双眼睛却老练沉稳,仿若历经了世事沧桑,任何事情都无法再让他泛出波澜。
看到突然出现的人,许昭月挺惊讶,還真是阳城子。
阳城子怎么会出现在這裡,他那么护云乔皙,而她将云乔皙伤成那样,他出现在這裡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這么一想,许昭月反而淡定下来,干脆在地上盘腿一坐,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句,更别說给堂堂师祖行礼了,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可认得我是谁?”阳城子开口问她。
他的声音很特别,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磁性,就如远处响起的笃笃钟声,遥远空寂,抚摸着孤寂漂泊的灵魂,可隐隐却透着一种威慑力,让人胸腔震动,肃然起敬。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许昭月只是简单点了一下头,說道:“清虚派的慎思堂中就有开派祖师的画像,门派的师祖阳城老祖我又怎么会不认识。”
她的反应倒让阳城子有几分意外,能亲眼见到他的人,要么心生崇敬乱了方寸,要么吓得两股战战,像她這样不過入门级的修士却在他面前表现得這么淡定,他的目光不免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细微的,不容忍察觉的神识将她探查了一遍,倒是沒发现有什么特别。
“解开云乔皙身上的法衣口诀你是如何得知的?”他又问。
许昭月道:“师祖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有那個能耐解开云乔皙身上的法衣。”
“修然已让人审问過周司柠,她說口诀是你教给她的。”
许昭月相信周司柠不会這么轻易就将她供出来,而且就算他们要逼问周司柠也不会将她怎么样,她好歹是光剑宗掌门的妹妹,光剑宗虽然大不如前了,但毕竟都是名门正派,這点面子還是要给的。
就算周司柠真供出她了,她也可以咬定周司柠为了自保污蔑,反正只要死不承认就行。
她不清楚会不会在這個山洞中冻死,但她敢肯定一旦让她知道她魂魄和姜梦予的融为一体,阳城子绝对会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毕竟当年阳城子用姜梦予的元神让云乔皙轮回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作为一個大派的开山祖师爷,居然干出這种事情,绝对为人所不耻,像阳城子這样的道貌岸然的老狗最看重自己的名声。
许昭月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這样說,可我确实沒那個能耐解开云乔皙的法衣。不過呢,我现在也是個罪人了,倒是也不介意再多背一個黑锅,你们要是怀疑是我解的,那便是我解的吧。”
虽然阳城子并沒有刻意散布他的威压,可毕竟是一個大乘期的强者,自然流露的逼迫感确实让她這個小菜鸡难以招架。
能這么淡定跟他說话,全赖她的破罐子破摔。
阳城子目光望向洞口,山风又开始呼啸,一声声的越来越凄厉,像野兽受刑时惨烈的叫声。
“罢了。”他轻声說了一句。
也不知這具罢了是罢了什么,不再追究了,或者懒得追究了。
阳城子转身向那结界处走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那结界消失之后许昭月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凝神应付阳城子,如今一放松,那股寒意再次席卷而来。
许昭月冻得打哆嗦,练功太消耗体力了,她怕還沒冻死就已经体力不支死去。许昭月干脆屏息凝神专注运气修炼。
练到后来,许昭月已分不清自己是入定了還是睡着了。她感觉自己的神魂从身体裡抽离开,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竟毫无阻隔从山洞中穿了出来,外面沒了风雪,是一片参天古木包围的森林,森林的上方,透過密密实实的树干,能看到那一轮高悬的圆月。
许昭月不知道为何会来這裡,她能感觉到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她,许昭月怀疑她是被更强者的神识笼罩了,低阶修饰的神识很容易被高阶修士笼罩,一般能控制自己神识的低阶修士一旦察觉到周围有更强的修士的神识会立马停止修炼,不然和强者神识相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很容易走不出来,神识還会被挤压爆裂,直接被更强者的神识吞噬。
许昭月不知道這裡是那裡,也不知道吸引她的究竟是什么,她就這般游走在森林间,内心恐惧,却沒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在月亮升到中天时,她终于从森林中走出来了,森林外围是一條悬崖,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散发着逼人的寒意,就连月光也照不进去。却见那悬崖上面凭空多出一座漆着红漆的拱桥,一直连向对面的那座山崖。
许昭月踏上拱桥,一步步向对面走去,山崖上有一條盘山栈道,她沿着栈道往上,不知道行了多久,突然见不远处的山头一片灯火通明,在灯火掩映中,隐约可见一座精致华丽楼阁拔地而起
脚下不知何时已从石头栈道变成了玉石阶梯,许昭月拾级而上,两侧道旁挂着雕刻精美的灯笼,不過灯笼裡面照亮的不是烛火,而是麓海明珠,据說這明珠是生活在麓海一种蛟龙的眼珠子。
玉石阶梯的尽头便是那座华丽楼阁,它就孤零零的伫立在那裡,阁楼前方有一個宽大的观望台,台子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到可以看到上面倒影的月影。
沒有花园的装饰,干净得让人觉得寂寥的台子,這座华丽的楼宇耸立在這裡,放眼望去,周围皆是山,竟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
楼阁大门紧闭,许昭月能察觉到這楼宇裡面有着她招架不住的危险,然而她却不受控制,一步步走過去,伸手推了一下门,只轻轻一下便推开了。
门裡很空旷,和外面一样的干净,也和外面一样的寂寥。偌大的房间裡,只见在正前方盘腿坐着一個人。
她看不清這人的模样,却能感知到這人身上的戾气,很可怕的戾气,仿若能摧毁世间的一切。
许昭月感觉心跳在加速,她恐惧,想要逃走,然而双脚却像是不能自主控制,一步,两步,三步,一点点向那人走過去。
纵然她内心挣扎却全然沒用,她慢慢走到了那人跟前,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他披散着头发,锋利的眉眼斜飞入鬓,哪怕此刻闭着眼睛也能让人感觉出凝在他眉眼间的杀意。
他的皮肤很白,在麓海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单薄而脆弱,像是一戳就能破。
他身上穿着一件内袍,袍子用一根细腰带随意在腰上系住,襟口露出了大片皮肤,肌理均匀,线條优美,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许昭月觉得她简直疯了,都這個时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欣赏着這個人的身体。
她看清這人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她曾在玄天镜裡见過的,此人便是那個传言中嗜杀成性,有着屠魔圣手之称的安乾道君。
她永远忘不掉,在玄天镜裡看到過的那张脸,杀红了的一双眼睛,望着眼前血液横流而兴奋的癫狂眼神,還有那勾在嘴角的一抹残忍邪气的笑。
她觉得她应该跑,应该逃,应该远离這個人,可她的神魂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就這般立在他跟前,做着无用的挣扎。
如果她沒猜错,她应该是闯入了安乾道君的神识中,清虚派和虹光派本来相隔就近,尤其思過峰就和虹光派只隔了一座山头,她的神识太容易和虹光派的修士相撞了,可怎么就這么悲催,撞谁的不好,竟然撞到了安乾道君!
完了完了。
正当许昭月在心头呐喊的时候,却见那人的一双眼睛慢慢睁开,落在她身上。
许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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