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43
應琪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坐在她的牀頭，一本正經的誇她好乖，表情動作像極了幼兒園裏哄小孩的老師。
喫驚之下,她頓時發出一陣嗆咳,愈發顯得整個人單薄纖細。
於小桃來不及細想，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背。
片刻後，應琪咳嗽停歇，才發現自己的處境。
她輕輕推了推於小桃的手臂,示意她放開自己。
於小桃恍若未聞,不僅沒有鬆手，反倒將她抱得更緊，溫暖的懷抱帶着清甜的香氣。
她的臉輕輕蹭過應琪的發絲，孩子氣十足的說:“我不放。”
她說得這麼直白，這麼理直氣壯,讓應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靜默的空氣中,於小桃的手一晃，變戲法似的在她面前攤開，掌心裏躺着一顆桂花糖。
淡紫色的糖紙,寥寥幾筆水墨畫勾勒出少女採摘桂花時的圖景，是她很熟悉的包裝。她曾經在影視城的小巷裏買過很多，大部分讓老闆送給了劇組，自己只留下了一點點。
本來是要給於小桃的,但那天事出突然,那些糖全都留在了她的手袋裏，被她在離開影視城的時候，全部扔在了酒店的書桌上。
沒想到於小桃會把它們帶回來。
“喫完藥可以喫一顆糖。”
於小桃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吃了我的糖,我就放開你。”
應琪偏過頭:“我纔不喫。”
很明顯，於小桃知道她不想被當成不愛吃藥的小孩，但她還偏偏要掏出一顆糖來給她，說喫完藥就可以喫糖。
低燒讓她渾身都軟綿綿的，顯得沒什麼威嚴，但她一點都不想於小桃用這種眼神看着她，硬是坐直起來，故作嚴厲的說:
“什麼時候還學會逗我了，沒大沒小。”
於小桃悶笑一聲，她半個人都歪在她懷裏，還要用這種語氣說話，不僅沒有一點氣勢，還讓人想起張牙舞爪的小貓咪。
“沒逗你。”
於小桃環抱着她，單手剝開那顆桂花糖，遞到她的脣邊，很認真的說:
“你吃了糖，以後就不怕吃藥了。”
她感覺到應琪渾身一僵。
於小桃更是篤定，應琪確實是害怕吃藥，而不是像杜歆月說得那樣是不願意吃藥。
她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應琪不說，她便不會主動去問。
這種事情，往往會是一道不願意揭開的傷疤，她不想因爲自己一時好奇，而讓應琪想起不好的回憶。
只是，在這個瞬間，她忽然很嫉妒杜歆月。
嫉妒她那麼早就認識了應琪，知道她那麼那麼多的事情。
於小桃低下頭，脣角若有似無的落在應琪的耳廓，似是輕吻，又像是勸·誘:
“我最怕苦了，喫到一點點苦的都想吐，小時候最怕吃藥了，藥全是苦的，喝多少水都苦，喫完喉嚨都是苦的，我寧願拖到去醫院打針，我都不想吃藥。”
於小桃說起小時候的糗事，一點都不覺得害羞，坦蕩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但是我媽說小孩打針打多了會變傻，非要逼我吃藥，我就趁她出去上班，從櫃子裏面偷糖喫，誰知道那個櫃子那麼高，一罐子糖都掉下來了。”
她半是抱怨，半是親暱，將額頭湊近應琪，撥開鬢角的一縷頭髮。
“你看，就是那個罐子砸的，假冒僞劣產品，還沒摔下來就碎了，差點扎到我眼睛。”
發絲遮擋下的皮膚上，留着幾道細長的白色痕跡:
“縫了好多針，我媽罵死我了。”
於小桃說得輕描淡寫，但她光是看那幾道疤痕，也知道這井不能算是一件童年趣事。
只是，於小桃爲了能讓她安心，將一件只差扎到眼睛，留下一生遺憾的事情，以一種輕快的方式說了出來而已。
“我小時候比你任性多了，”於小桃笑眯眯的將那顆糖塞進她嘴裏，“沒人喜歡吃藥，不用害羞。”
應琪的舌尖猝不及防的嚐到一絲甜意，甜得她都忘了反駁，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你再睡會吧。”
於小桃將她按回牀上，替她拉上被子，問:
“想喫什麼？我去做。”
鬆軟的被子遮住了應琪的下巴，只露出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睛。
她小小的打了個呵欠，聲音困頓:“都可以。”
於小桃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間，房門關上的剎那，臉上就冒出了笑容。
剛剛的應琪好可愛，她好想一直將她圈在懷中。
見過應琪之後，她再看見空曠的客廳時，那種寂寥的感覺便煙消雲散了。
於小桃在客廳裏轉過一圈，認真觀察了一番這種樣板間式的裝修風格。
應琪會將自己的家裝修成這樣，想必是就喜歡這種商務範，雖然這是她的審美盲區，但如果應琪喜歡，那她以後還是可以多看看這種風格的。
如果有機會一起出去玩，她可以訂這樣的房
間，讓應琪不管去哪裏玩，都會有在家的感覺。
如果要送禮物，就選類似的風格，這樣她怎麼樣都不可能討厭。
於小桃腳步輕快的在客廳裏轉着圈，她本以爲告白失敗之後，應琪再也不會理她了，畢竟，她在走出密室的時候，想扶一下她的手，都被她不動聲色的避開了。
昨晚喝醉之後，又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但是，今天應琪居然沒有趕她出去，她已經很開心了。
穿過客廳之後，便是餐廳和開放式廚房。
廚房沿襲了一貫的樣板間風格，置入式電器，灰白相間的櫥櫃，於小桃拉開櫥櫃，裏面空空蕩蕩，一點東西都沒有。
“這廚房不會都沒人用過吧……”
於小桃小聲嘀咕，她隨手一拉烤箱，便感覺到一股阻力，她低頭一看，才發現烤箱上還貼着保護膜，她頓時哭笑不得，這廚房還真的從來都沒有人用過，烤箱甚至沒有開封。
既然如此，她對冰箱裏的東西自然沒了期待。
於小桃漫不經心的拉開冰箱門，本來只是想禮貌看看，但門剛一打開，她就驚住了。
雙開門冰箱的正中央，放着一隻完完整整的雞。
她滿腹狐疑，捏着塑料盒子的邊角，將那隻雞拿出來，本以爲會是一隻早就過期的雞，但盒子上的日期明明白白的顯示，它是一隻今天剛出產的新鮮老母雞。
脖子上還套着二維碼，顯示掃碼可以溯源農場，觀察它過去一年的雞生軌跡。
於小桃視線下移，除了這隻老母雞之外，冰箱裏還放着一些鮑魚乾貝之類的東西，全裝在精美的包裝盒裏，看上去像是逢年過節帶去走親戚的禮品。除此之外，冰箱裏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有一看就很貴的鮑魚乾貝老母雞，但是沒有一袋鹽，東西都沒拆封，直接帶着紙盒放進冰箱……
於小桃心下詫異，不過想想這是應琪的家，又覺得這一切都合理了。
於小桃搖搖頭，將這堆東西從冰箱裏拿出來，又下單了一些調料，準備煲個雞湯。
雞湯營養豐富，最適合生病的人了。
她在廚房裏翻找一陣，將嶄新的廚具一一拆封，應琪的廚房雖然沒有人使用，但廚具都毫不敷衍，全是最好的品牌。
於小桃一邊斬那隻雞，一邊在心裏感嘆，真的是暴殄天物，這種廚房居然是擺設。
她處理好那隻雞後，訂的外賣正好上門。
於小桃拆開剛買的調料，煲上雞湯，纔開始收拾廚房。
她將剛買回來的調料放進空空蕩蕩的櫥櫃，拆開從來沒有人用過的碗筷，撕下烤箱和洗碗機的保護膜，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幾乎有一種錯覺，她不是沒有受到邀請就前來拜訪的客人，而是與應琪一起生活的人。
她可以理所當然的照顧應琪，將這空曠的一切填滿。
等待雞湯煲好的時候，於小桃坐在那扇落地玻璃窗前，給顏以雲發消息。
顏以雲聽說應琪生病了的時候，飛快的打過來一個電話，驚訝的問:“她還會生病？”
“感冒了，”於小桃面不改色的說，“下暴雨被淋到了。”
“這樣啊……”
顏以雲那邊傳來啪嗒啪嗒敲鍵盤的聲音，片刻後，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低聲叫道:
“桃，我剛調了一下她的行程表，她雖然不請假，但是她下雨天從來不出外勤，這什麼體質，一淋雨就感冒？”
於小桃微微一怔，頓時回想起那天在影視城的情形。
烏雲壓頂，狂風作響，暴雨噼裏啪啦的砸在那柄黑傘上，當時的她只看見杜歆月將她擁入懷中，現在再想當時的情形，卻總覺得應琪的脊背微微顫抖，而那隻壓在她背上的手，既是保護，又是桎梏。
她害怕下雨。
於小桃尚且不知道原因，但她不願意這個祕密被更多的人知道。
“應該是容易着涼。”
她一本正經的跟顏以雲說:
“她車裏空調比你開得高多了，手腳也容易冰，可能體質不好吧。”
顏以雲長長的“哦”了一聲，抓住了她話裏的重點，笑嘻嘻的問:“你怎麼知道她手冷？你牽過？”
於小桃當機立斷，直接掛了電話。
顏以雲的微信像潮水一樣涌進來，嘰裏呱啦的抱怨:“你怎麼連老闆的電話都敢掛！”
於小桃慢悠悠的回覆她:“你問好多。”
廚房裏的煲湯鍋發出一串音樂，她的湯好了。
她衝進廚房，剛一掀開鍋蓋，便聞到一陣濃郁的醇香，雞湯色澤金黃，味道鮮美，做得很成功。
於小桃懸起的心終於放下，興高采烈的盛出一碗雞湯，準備端給應琪。
於小桃悄悄推開臥室門，從縫隙裏看了一眼，想看看應琪是不是還在睡覺。
應琪半靠在牀頭，膝蓋上放着筆記本電腦，顯然是已經醒了一段時間了，門剛開一條縫，她便望過來，正好跟她的眼神對視。
於小桃被當場抓包，笑眯眯的推門進來:“我做了雞湯，要不要嚐嚐看？”
態度非常坦然，一點都不顯得尷尬。
應琪敲打鍵盤的手頓了頓，她之前整個人昏昏沉沉，幾乎沒什麼思考的能力，於小桃忽然出現在她的房間裏，還讓她吃藥，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乖乖聽了她的話，吞下那兩粒藥片，還吃了一顆糖……
現在清醒過來，再回想起剛剛的情形，只覺得哪裏都不對勁。
她連夜逃離影視城，本來就是想避開於小桃，不想再面對那種尷尬的場面了。
誰知道於小桃居然會找到她的家。
應琪本來想隨便寒暄幾句，便找個藉口讓她回去的，但於小桃端着一碗雞湯，笑容燦爛的樣子，卻讓她一下說不出冷硬的話。
那碗雞湯還散發着誘·人的香味，看上去非常可口，喚醒了她沉睡已久的味蕾。
金燦燦的雞湯裝在白色的骨瓷碗中，好像她小時候喝過的那一碗。
那個時候，小縣城還沒流行起老虎機，爸媽感情尚好，會在她放學回家之後，帶她去小公園裏放風箏。
應琪猶豫了一瞬，於小桃沒有催她，只是將那碗雞湯放在牀頭櫃上，靜靜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靜默之間，半敞着的房門忽然一動。
杜歆月手中提着保溫袋，定定的站在房間門口，眼神晦暗不明。
應琪擡眼望向她，手指微微瑟縮，藏進蓬鬆的被子。
於小桃察覺到她的動作，一隻手悄悄溜進被子，將她的指尖團進手心。
杜歆月靜靜的看着她們的動作，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開口:
“原來有人給你送雞湯了啊。”
依舊是冷淡的語調，聲音卻含着幾分艱澀:
“難怪不需要我了。”
於小桃視線下移，才發現她赤足踩在地板上，腳趾因爲地板的溫度微微蜷起，不似之前的高傲。
怪不得她剛剛沒聽見那一陣標誌性的高跟鞋噠噠聲。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明白冰箱裏爲什麼會有一堆不合時宜的食材。
原來那是杜歆月準備的。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所以它們才孤零零的留在了那裏。
於小桃的手驟然收緊，扣住應琪的十指，將她緊緊牽住。
巨大的危機感向她襲來，她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感到一絲安全。
於小桃緊緊的盯着眼前的人，杜歆月提着那隻袋子，從中取出一份雞湯，放在牀頭櫃上，和她的雞湯井排而立。
那碗雞湯裝在紫砂雕花小蠱中，還未掀開蓋子，已經散發出濃郁的鮮香。
“剛從醉仙樓打包回來的，特意請王叔做的，你不是最喜歡喝他煲的雞湯了嗎？”
她半蹲在應琪面前，手指從那兩碗雞湯上劃過，慢條斯理的說:
“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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