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5

作者:焦糖白茶
消息撤回之後,應琪才發現對話框裏仍然留下了痕跡。

  一行“撤回了一條消息”的提示出現在她和於小桃的對話之間,窄窄的一行,字體比平時的字體小上好幾號,但卻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她方纔的猶豫。

  她很少跟人微信聊天,偶爾發錯了消息,她都是直接說句發錯了了事,根本沒怎麼用過這個功能,剛剛一時衝動,更是將會有撤回提示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不知道於小桃看見提示的時候會怎麼想。

  應琪感到一絲後悔。

  或許她剛剛應該按下那點衝動,不要給於小桃發這條消息,就讓這件事悄無聲息的過去。

  她本來以爲,只要她乾淨利落的拒絕於小桃的告白,一切就會結束。

  但是,真的拒絕於小桃之後,那情景又一次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

  坦白來說,她不是沒有心動過。

  相反,很多時候,她確實覺得跟於小桃待在一起很有意思。

  於小桃的生活五光十色,像一幅熠熠生輝的畫卷,在她的面前鋪陳開來,她很難不被吸引。

  只是,每次當她想到現實生活時,便會覺得她的這點心動充滿了負罪感。

  彷彿她是潛入寶藏,偷走鑽石,想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據爲己有的小偷。

  應琪握着手機,心臟揪成一團。

  她的生活和於小桃截然不同。

  她早已經習慣了將辦公室當成家,在公司和片場之間兩點一線的往返。

  她這樣盡心盡力,並不是像別人所說的那樣醉心事業,一心想培養出幾個能名留影史的出色演員,只是因爲她實在沒什麼別的愛好。

  小縣城被淹之後,她受杜家資助,轉進市裏的高中,入學之後,她才知道這是杜歆月讀過的高中,一班三四十個學生裏,竟有十幾個受杜家資助,如果沒有意外,這羣人將來都會進入杜家的公司,爲杜歆月的未來添磚加瓦。

  杜歆月早已從學校畢業,但她的名字卻仍流傳在學生們中間,受到衆人崇拜,入學典禮上,她既是傑出校友,又是獎學金贊助人,一時出盡風頭,好不惹眼。

  杜歆月演講結束,撇開一衆跟她搭話的人,連校長都甩在身後,朝她徑直走來,臉上笑意溫和,問她在學校待得習不習慣。

  當時,距離杜歆月將藥摔了她滿身,不過兩個月時間,她對那事記憶猶新,自然不願意理她。

  而後,她發覺事情不對。

  班上那十幾個受杜家資助的同學,本來跟她同進同出,不說關係很好,但也有種大家患難之交的感覺,常常聚在一起,談起彼此是因爲什麼事情,纔不得不受了別人資助,有時候也會說說未來,展望一下想象中的大學生活。

  典禮結束後,他們待她有如陌生人,甚至,有些時候她覺得他們故意躲着她。

  一天體育課結束後,應琪在寢室堵住關係最好的室友,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說:杜歆月叫我們離你遠點。

  聽見她的話,應琪就明白了。

  她的朋友們受杜家資助,甚至用不着杜歆月故技重施,讓她選來選去,只需要她一句話,他們自然會爲了前途做出選擇。

  一班裏剩下的十幾個人,則是各個公司未來的繼承人,小小年紀已經長出了一張堅韌不拔的臉,跟杜歆月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

  她沒興趣再招惹個公子哥大小姐來給自己添堵,乾脆將精力全部放在學習上,最大的愛好就是在晚自習的間隙走過空無一人的操場,思考自己飄渺的未來。

  那個時候,她常常覺得杜家跟她簽下的不是資助協議,而是惡魔的契約,讓杜歆月有機會以友情的名義,逐漸割裂她與世界的聯繫。

  在那紙協議作廢之後,她才發現她的生活已經被工作佔據了。

  某種不安全感推着她不斷向前,將生活中的樂趣全部拋開,拼命的去抓住金錢和地位,以成功去證明自己的意義。

  應琪實在想象不到,她這樣的生活,能跟於小桃有什麼交集。

  她越是努力,生活越是枯燥乏味。

  所以,當她被於小桃的活力吸引時,只覺得惶恐不安。

  她很難想象,如果自己跟於小桃談戀愛,會是什麼情景。

  她們根本就不合適。

  於小桃開朗活潑,熱情得像是燃燒的火焰,喜歡的東西她完全不瞭解,甚至,哪怕是有人將它們放在她面前,她都提不起興趣多看一眼。

  調酒、露營、密室逃脫……全是一些她避之不及的東西。

  代表着失控的東西。

  如果不是那天於小桃要跟着她去試鏡會,她們就算是在一個公司待上十年,都不會有任何交集,頂多在開會的時候見過幾次面,當一個點頭之交。

  應琪揉了揉額角,再次對自己說,既然這是一個錯誤,就一定要儘快結束。

  於小桃少年心性,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能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忘了這件事,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反倒是她,一旦陷落進去,恐怕很久很久都走不出來。

  還不如一開始就放棄,不要讓於小桃走進她的生活。

  應琪將手機塞回枕頭底下,索性裝起鴕

  鳥,不想看見於小桃的回覆。

  她伸手將筆記本電腦撈起來,放在膝蓋上,打開郵箱開始處理積壓了一上午的工作郵件。

  往常,她只要一開始工作,就會馬上進入狀態,把其他的事情都忘記,但是,今天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硬是什麼都沒看進去。

  ……可能是這封郵件數據太多了,看得人頭大。

  應琪給自己找了個藉口,又換了一封郵件點開,剛看了三行,她的思維又飄遠了。

  連續走神幾次後,應琪不由得有點生自己的氣。

  她沒在一開始就把於小桃的苗頭掐斷就算了,現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連杜歆月都扯進來了,她居然還在想於小桃會不會回那條被撤回的消息。

  簡直離譜。

  應琪將筆記本電腦一推,重新縮回被子裏,當她被蓬鬆柔軟的被子包圍時,整個人都感到了一種安心。

  她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會兒,或許等她休息好了,狀態就回來了。

  然而,她在牀上躺得渾身上下都僵了,還是沒有睡着。

  應琪心下煩躁,攏着被子坐起來,一把拉開牀頭櫃下的抽屜。

  她的動作頗爲粗暴,抽屜嘩啦一下順着滑軌衝出來,裏面擺得整整齊齊的藥瓶頓時七零八落,滾得抽屜裏到處都是。

  應琪在一堆維生素裏翻翻撿撿,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一板安眠藥。

  她睡眠一向不好,最近兩年失眠愈發嚴重,經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常常靠吃藥入眠。

  吞下藥片後,綿綿睡意終於來襲,帶她沉入夢鄉。

  應琪睡熟之後,枕頭下的手機忽然屏幕一亮,無聲的閃爍一陣,最終歸於平靜。

  ……

  “怎麼樣怎麼樣,她接你電話沒?”

  市區內的一家咖啡館裏,嶽雪冰滿臉擔憂,看着她面前的於小桃。

  “唉,這才半個月,怎麼就這樣了?”

  於小桃無奈的笑了笑,眼睛仍然盯着手機屏幕,好像要將它盯出一個洞。

  從應琪的家裏出來後,她在江邊徘徊了一陣,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九月初的江風帶着點涼意,吹得她眼睛生疼,江邊的風光帶還沒怎麼開發,一路上連個賣水的小店都看不見,她漫無目的的逛了一圈,只覺得非常無趣。

  她在應琪家熬了個雞湯,耽誤了幾個小時,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五點,很快就是下班的時間,她再回公司也沒什麼必要。

  況且,顏以雲還特意發消息過來,跟她說可以不用急着回公司,好好照顧應琪。

  顏以雲順手發過來一串禮品卡的號碼,豪氣萬丈的說:“要買什麼儘管買,公司給報銷。”

  她這麼一說,於小桃瞬間就動搖了,當時就想去隨便買點什麼水果之類的,再上樓去看應琪,就說是顏以雲聽說她病了,讓她過來探望的。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於小桃簡直沒辦法剋制,她一時忘了再去見應琪會不會再次受到冷遇,只覺得好想再看看她。

  她在水果店挑果籃的時候,嶽雪冰的電話打了過來,張口就問:“在哪兒呢?我畫展結束了,挺成功的,陪我去酒吧慶祝一下?”

  於小桃被她一打岔,發熱的頭腦忽然一清,再一看面前的果籃,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差點就莽撞的衝上去了,要是她真的又回去了,應琪大概會躲得更厲害吧。

  “沒……我等會就過來,另找個地方吧,正好有點事跟你說。”

  她回過神,跟嶽雪冰約了地方,提着那個果籃,坐地鐵去找她。

  嶽雪冰見她提着個果籃過來,下巴都差點掉下來,指着她結結巴巴的問:“你…這是在幹什麼?”

  於小桃坐下來,垂頭喪氣的說:“我跟應總表白了,她沒答應。”

  嶽雪冰的嘴張成一個o型,半天沒回過神。

  她上次見到於小桃的時候,還是於小桃剛去公司上班,那次她提到公司有個應總監對她很好,她還跟於小桃開玩笑,說應總可能對她有意思,當時,於小桃還一本正經的反駁了她。

  怎麼這才幾天過去,這進度就到告白失敗了?

  “發生什麼了?是我錯過什麼了嗎?”

  嶽雪冰百思不得其解,一邊追問,一邊跟着於小桃進了咖啡館,坐下來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感嘆:“難怪說有事要跟我說。”

  “嗯,事情挺多的。”

  於小桃掐頭去尾,隱去一些不可描述的情節,大致跟嶽雪冰說了一遍,滿眼都是難過。

  “她生病了,我剛剛就是去看她了。”

  “呃,所以你果籃都沒送出去,就被……”

  嶽雪冰嚥了下口水,艱難的說:

  “請出來了?”

  她本來想說趕出來了,但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個詞有點過分,糾結了半天,最後選了個不倫不類的詞。

  “不算吧,”於小桃苦惱的抱住了頭,“應該說是我自己出來的,她把我的手鬆開了,我就知道她沒選我。”

  嶽雪冰一時沉默,她攪着杯子裏的咖啡,想來想去,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勸於小桃。

  半餉,她才憋出一句:“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於小桃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嶽雪冰看見她這副頹喪的樣子,越發替於小桃不

  值得。

  她將勺子扔回咖啡杯,氣呼呼的說:“桃,說真的,我認識你這麼久,真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看起來這麼萎靡不振,一點都不像你了。”

  她繞過桌子,將那個果籃扔到一邊。

  嶽雪冰在她身邊坐下,苦口婆心的開始勸她,還沒說兩句,於小桃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一聽就是特別關注的提示音,嶽雪冰心裏哀嚎一聲,別是那個剛拒絕了於小桃告白的應總髮來的消息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於小桃已經從桌上抓起手機,飛快的解鎖查看微信。

  嶽雪冰暗自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

  一聽到那個鈴聲,於小桃的神情一下就不一樣了。

  雖然她咬着嘴脣,極力剋制着自己的笑意,免得自己在朋友面前太失態,但是,她那個眼神卻是藏不住的。

  那種雀躍和期待,是隻有收到喜歡的人發來的消息,纔會有的狀態。

  於小桃太過專注,連嶽雪冰的嘆息都沒聽見。

  她光是看着通知欄裏的新消息提示,已經開心得難以自持,太想知道應琪給她發了什麼。

  哪怕是一條工作消息也好。

  於小桃解鎖手機,正要打開微信的時候,偏偏又猶豫了。

  如果應琪發的真的只是工作消息怎麼辦,甚至,她是叫她別再來見她怎麼辦?

  種種可能在於小桃的心中徘徊,一時間,她連點開微信這小小的動作,都覺得有千斤重了。

  嶽雪冰見不得她這副糾結的樣子。

  她跟於小桃在一個院子里長大,小到午飯喫什麼,大到去哪上大學,於小桃向來都是爽脆利落的,哪怕是她們排球隊打上全國大賽,但於小桃卻被迫因傷退役的時候,她都沒露出過這種神情。

  嶽雪冰還記得,於小桃退役那天,是個烈日當頭的午後,她什麼都沒說,甚至沒等隊友比賽回來,默默的收拾了宿舍的東西,悄沒聲息的回家去了。

  她聽排球隊的朋友說了這事,急匆匆的跑回家一看,於小桃正叼着一根冰棍,坐在樹下看老頭們下棋。

  她想了半天怎麼安慰於小桃,但看她這副樣子,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餉,她才憋出一句:“你以後就不打排球了嗎?”

  話一出口,嶽雪冰就後悔了,於小桃剛退役,她不是在戳她傷疤嗎?

  但於小桃一點都不介意,她叼着那根冰棍擡起頭來,笑眯眯的回答:“不打了啊,傷了膝蓋怎麼打?我都退役了。”

  嶽雪冰一時失語,於小桃反而掉過頭安慰她,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笑容爽朗,神情不似作假,嶽雪冰信了,從此更覺得於小桃生性灑脫,根本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現在,於小桃卻捧着手機,像是捧着什麼珍寶一樣,猶豫了半天都沒有動作。

  嶽雪冰看得心裏難受,忍不住問:“她發的?”

  於小桃很輕很輕的回答:“嗯。”

  像沉溺於一場美夢。

  嶽雪冰又問:“說什麼了?”

  於小桃猶豫半天,終於點開微信。

  一看對話框裏的提示,她便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半天不說一句話,眼中的雀躍更是消失殆盡。

  嶽雪冰差點想喊一句孽緣,又生生忍住了,等於小桃情緒稍微平靜一點,才問道:“怎麼了?”

  她心裏想,要是那個應總又發什麼傷人的話,她就現在把於小桃拖去酒吧,讓她好好開心開心。

  於小桃頹然無措,說:“她撤回了。”

  嶽雪冰扶住額頭,發了又撤回,這叫做什麼事?這是要讓她知道,還是不讓她知道?

  一時間忍不住,她伸手去攬於小桃,氣憤的說:“別管她了,我帶你去喝酒,你就當這個事情沒發生過,明天就忘記了。”

  於小桃說:“我不去。”

  嶽雪冰拉着她:“爲什麼不去?你不是最喜歡研究調酒?我最近發現一家新酒吧,調酒師是從la請來的,花樣很多,我帶你去看。”

  於小桃恍若未聞,繼續捧着手機,喃喃自語:“我要是早點看見就好了,就知道她說什麼了。”

  嶽雪冰說:“不知道她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說什麼你都不感興趣了。”

  於小桃低着頭,半天才回答她:“是啊,以前覺得有意思的事,現在好沒意思。”

  “你記得影視城那個密室嗎?你說要二刷那個,”於小桃嘆了一口氣,“早知道我就不帶她去了,現在還能跟她做朋友,至少她發了消息不會撤回。”

  嶽雪冰說:“別想那麼多了。”

  趁着於小桃不注意,她從她手裏搶過手機,直接回撥應琪的電話。

  於小桃被她的舉動嚇住了,半天才去搶她的手機,但電話已經撥了過去,屏幕上顯示着應琪的頭像,不苟言笑的一張臉,卻讓她覺得分外動人。

  於小桃一時氣急:“你幹什麼!”

  “打都打了,你總不能掛了吧?”嶽雪冰聳聳肩膀,“還是想想要跟她說什麼吧。”

  於小桃捧着手機,急匆匆的出了門。

  她站在咖啡館的洋傘下,專注的盯着手機,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兩分鐘過去,應琪沒有接,電話自動掛斷。

  她一會兒在想,杜歆月是不是還在應琪的

  臥室裏,她們是不是在說着些什麼,所以應琪纔沒接她的電話。

  一會兒又在想,應琪是不是不想接她的電話。

  嶽雪冰提着那隻果籃,從咖啡館裏走出來,嘆息道:“這下你該死心了吧?”

  於小桃胡亂應了一聲,心下思緒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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