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知交父老如相问 作者:未知 横石裡的初夏,午后颇为炎热。 骄阳似火,院墙上的青石似乎都晒出了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绣楼上寂静无声,只有池塘中的青蛙咕噜噜叫個不停。傅诗华倚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中的池塘,俏丽的面庞上带着几丝愁容。 這是汪克凡姐姐的绣楼,从她出嫁后就一直空着,直到傅诗华住了进来,但是再過几天,一家人要搬到崇阳县城去了。 搬家就搬家,這倒也沒什么,傅诗华最担心的還是自家相公,他竟然跑到武昌府投军去了! 真是冤家呀,相公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些丘八会不会欺负他?這几天生病了沒有?還有,相公不懂军中规矩,会不会惹祸,犯了军法挨板子?……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楼下突然传来洗翠又惊又喜的声音。 “太太,少奶奶,四少爷回来啦!” 推开柳叶格,挑起遮羞板,慌张张探出棂窗,手扶望柱向外看去,汪克凡正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身七品武职官服,英气逼人…… 汪克凡再次回到横石裡,除了带着牛忠孝发给的文书信令,還有几名搬运货物的士兵,一千余两白银,四百多匹汉阳布。這是招募士兵的安家银子,为了表示对汪克凡的支持,牛忠孝预支了足额的银两布匹,又派了几名亲兵帮着护送搬运,只要招到青壮就可回营销账。 刘氏见到儿子后另有一番欣喜,一句数落埋怨都沒有,反倒是汪克凡過意不去,主动解释起从军的原因,但总是辞不达意,听起来理由十分牵强。 穿越者的思路和正常人差异太大,沒法解释。 刘氏耐心听他說完,叹口气說道:“儿大不由娘,你定要从军我也拦不住你,不過此事最后還要由你父亲做主,如果他将来反对的话,你可不准忤逆。” “是。”汪克凡无奈地接受條件,刘氏能有這個态度就算不错了。 但這是個紧箍咒,随时可能发作。汪睿不出现就罢了,一旦出现肯定反对自己当兵,到时又是一场大麻烦。 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在军中尽快干出一番成绩,就沒什么可担心的。 问起横石裡家中的事情,自然又提到郑选郑师爷。 郑师爷对卖田的事情非常热心,在横石裡呆了两天,事情办了個七七八八才回崇阳,不過田产买卖非常麻烦,郑师爷過几天還要再来,想拿到卖田的银子還要等一段時間。 随着湖广的形势不断恶化,田产的价格肯定一落千丈,现在卖掉怎么都不亏。這笔银子准备都交给刘氏,当作乱世中安家保命的倚仗,汪克凡肩膀上的担子也能轻一点。 “凡伢子,你這次回来能呆几天?”刘氏說道:“家裡发生了這么多事情,也该告诉你弟弟一声,寻個方便,去一趟山谷书院吧。” 汪克凡共有一姐一弟,姐姐几年前已经出嫁,弟弟汪克斌今年十七岁,也在山谷书院就学。 “這次回来要办公务,总得呆個几天,我正想去书院一趟……” 正在聊着家常,有佣人进来禀告,汪家三少爷汪晟来访。 “噢?人還在大门口站着呢?我去迎他。”汪克凡站起身向外走去。 汪晟是长房汪旻的长子,算起来是自己的族兄,两人年龄相近,从小就结为好友,并沒受到长辈的影响。 刘氏摇摇头,笑着說道:“哎,晟少爷总是這么古板,都是自家人,干嘛不直接进来?” “他一向這样的,少年老成小夫子,怎会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汪克凡口中答话,脚下已经出了内宅,穿堂過院来到大门口,远远就看到汪晟肃立门前。 汪晟中等身材,骨架宽大,外表不像娇生惯养的少爷,倒像個忠厚的农家弟子,脸色却意外的沉重。看到汪克凡出来,他向前急趋两步,长揖到地,垂首不起。 “云台,我今曰代父赔罪来了!” “夫子,這是干什么?快起来!”汪克凡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唉——,你家卖田的事情已经传开,庄户邻裡议论纷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道,家父,家父实在不该如此……”子不言父過,汪晟一时失语。 “嗨,你都弄岔了,那些田产是我要卖的,說起来令尊還帮了我的大忙。”汪克凡笑道。 “好好的谁会卖田?四弟又来哄我!真把我当成迂腐的夫子了?”汪晟的表情非常严肃:“快带我去见婶娘,我向她老人家磕头谢罪。” “好啦,好啦,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一起迈步进门,来到客厅落座,汪克凡又解释道:“我們一家要搬去县城,田产什么的都是累赘,正好卖给族中长辈。嗯,我现在已是恭义营的七品把总,以后再不回横石裡,還要那些田产干什么?” “云台,你的好意心领了,不過是非曲直我心裡有数,不用多說。” 汪晟是個耿直的仁义君子,父亲却是個势利小人,从小挣扎在這种困惑矛盾中,养成了一副内向、执拗的姓格,一旦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像强迫症患者一样执拗。 汪克凡闭上嘴巴,不和這個一根筋的家伙抬杠,汪晟上下看了他几眼,好奇地问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为什么一副武弁的行头,莫不是要学班超投笔从戎?” “不错,我等自束发起,既受五经四子书,学八股文应试科考,十余年来流连于笔墨纸砚之间,却不知天下已是荼毒乱世!我有志效仿汉家先贤,慷慨从戎,卫道安国,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四弟好大的气魄!”汪晟饶有兴致地问道:“能给我讲讲军中的事情么?越详细越好,說仔细些……” 汪克凡点点头,从在崇阳县衙看到征兵告示說起,把這几天的经過见闻都讲了一遍,汪晟听得津津有味,有不明白的就反复追问,每個细节都不放過。 “原来四弟并不是一时赌气,投身军旅其实抱负远大!”汪晟的神色颇为兴奋,又追问道:“招兵的事情可有具体打算,要我帮忙么?” “你是汪家长房嫡子,沒你帮忙可不成!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汪克凡早有考虑,娓娓道出自己的计划。 两人正說的投机,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洗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四少爷,您快去看看吧。外面来了好多庄户,吵吵嚷嚷的要见您,拦都拦不住!” …… 大门外围着几十名庄户,七嘴八舌对着守门的家人吵嚷着,为首的是個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满脸络腮胡子,胳膊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长年强体力劳动锻炼出来的。他被汪府的家人挡着,姓急之下就想往裡硬闯,却被他爹史铁匠一把拉住。 “阿大,咱们是来向四少爷求情的,难道還敢闹事不成?小心俺打断你的腿!” 這壮汉是史铁匠的长子,穷人家沒有大名,从小被叫做史阿大。他虽然身高体壮,却不敢和史铁匠顶撞,乖乖站定脚步,挤眉弄眼地辩解道:“阿爹,俺哪敢对四少爷无礼?但他们死活不让进门,连四少爷的面都见不到……” 威风凛凛的一條大汉,脸上却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样,看上去倒有几分好笑。 “急什么?再等等……你看,四少爷不是出来了嗎?” 汪克凡和汪晟并肩来到门口,庄户们轰的一声围了上来,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四少爷,不能卖田呀!” “是啊,以后的曰子可怎么過!” “四少爷,府上真的要搬走嗎?能不能带上我們?” …… 汪克凡连忙扶起史铁匠,又向左右看了看,這些人都是自家的佃户,仔细询问一番,原来他们是为了汪家卖田的事情而来。 明末土地兼并严重,地租是庄户最沉重的负担,碰上刻薄的东家地主,就可能断了全家的活路。汪克凡一家为人宽厚,汪旻却素有盘剥恶名,這些庄户担忧将来的生活,都反对把田产卖给长房。 汪克凡叹了口气,施個礼解释道:“各位乡亲,大家应该都听說了,我父失陷在战乱之中,至今下落不明,卖田搬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各位见谅!” 汪克凡态度诚恳,理由充分,庄户们一时无话可說,互相商量了几句后,推举史铁匠为大家再次求情:“四少爷,您一家搬去崇阳县,我等還得在横石裡苦熬過活,以后的东家不好相处,還請给以后指條出路!” “嗯,我這裡倒是有個好去处,只要听话卖命就能赚钱养家……”汪克凡打量着身材壮实的史家大,微笑问道:“史阿大,愿意跟我去当兵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