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逼债!逼死你! 作者:未知 炉子裡装的炭料比往常少了两成,這是李肆采取的保守策略,真要按减三成炭来烧,万一不成功,就得回炉重来,那可就浪费了。 劈劈啪啪的木炭爆响连绵不断,看不到炉裡的情况,這還是他们炼铁来的头一次。可炼過几千炉铁了,不必看也能掌握時間,所以关凤生也不怎么担心。 他们這种土高炉炼生铁,一炉一般也就一個时辰左右,众人渐渐散去,就剩下关凤生一帮人,還有一個蹲在坑顶的李肆。瞧着炉工们嘿呦嘿哟地转着风扇,他也不时地指点着炉工将蓄热室裡的口子打开,放进新鲜空气。 “哎哟!” 沒過多久,照看蓄热室的炉工就受伤了,原来是蓄热室的温度太高,不小心蹭了上去,结果被烫伤了。他這一受伤,李肆反而安心了,至少蓄热是沒問題的。 矿场上的计时工具是盘香,专门找制香人做的一個时辰的香,眼见還有四分之一的样子,李肆已经蹲得百无聊赖,却听关凤生猛然大叫起来:“开炉!开炉!” “還有好一阵啊。” 田青和一帮炉工都很诧异。 “混小子,再不开炉,這炉子就要塌了!” 关凤生急得一边吼着,一边扯過铁钩子,将堵在炉子下方的砖口勾开。 李肆也惊住了,赶紧示意摇风扇的人停手,看這情形,是炉子受不住高温了? 心中凉意刚刚升起,就见一股炽青的黏糊状液体从炉子下方流了出来,顺着斜斜的砖道,淌进了浅浅的平坑。坑裡横竖還立着几道纹路,這就是铁版,一版大概二百斤。 “怎么這么快!是香有問題?” 炉工们震骇不已,从沒见過這么快就出炉的。 “沒問題,是……炭火旺,自然熔得快。” 关凤生喘着粗气,和同样也在喘气的李肆对视着,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激动,成功了! 等铁水流尽,从出渣口将炉渣挖出来的时候,炉工又叫了起来,原来還有不少沒烧尽的木炭。 “這可……這可不止是少三成啊!” 关凤生眼眶有些湿了,其他炉工们,连带闻讯又赶過来的田大由等人也都呆住。 “咱们每天還能多炼一炉!” 田大由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問題,矿石量足,可炉子只有一座,多开炉子,也沒更多像关凤生這样有经验的炉头。到了晚上,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也沒办法开炉,所以他们每天最多只能出六炉铁。现在每炉缩短了接近四分之一的時間,自然能再多出一炉铁。 节省了三成多木炭,還能多炼一炉铁,一来一去,這提升就太大了。 “四哥儿,就這东西,每年可以多收一千多两!” 一边的邬炭头已经算出了大致的账目,炉子周围,百来号人沉寂下来,相互对视着,呼吸急促,脸上都是红晕一片。 “又不全是咱们的。” 田大由冷声說道,提醒了众人,不管多出多少生铁,四分之一都要被人拿走。 “那也够了,咱们至少不必再欠债了!” 何木匠心满意足地拍着冷却下来的砖道,他也在提醒众人,這有他的贡献。 “炉子烧塌了一层!接着可不能炼了。” 田青叫了起来,像是找到了蛋缝的苍蝇似的。 “塌了?塌了也沒啥!重新砌一座!” 关凤生呵呵笑着,当然這是笑话,只是真得花点時間重新加固,還得加厚一些。不過耽搁這点時間,跟之后的收益比起来,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炉工们也都笑了起来,谁都会算這個帐,笑声中,看着李肆的目光也全变了,之前那些疑虑一消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炉火一般的红热。田青扭了好一阵眉毛,似乎也想着多挣的银子也有自己一份,脸上的不服也渐渐化开。 降低成本,提高产量,对工人来說,還有什么能比這两件事更重要? 李肆随手给他们堆了一间小砖屋,加上一些小玩意,就把這两件事都办到了。 “结果跟预计有点偏差……” 李肆汗颜,他可沒料到,有了蓄热室,连生产時間都省了,不是关凤生经验足,烧塌了這炉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四哥儿,我相信你真会炼钢了。” 关凤生一点也不在意這点偏差,這可是大大的好事…… 炼钢不是现在的要务,证明了自己的蓄热室有效,李肆看向邬炭头,后者点头连连。李肆的真正计划要着落在邬炭头身上,有眼前的实例在,邬炭头开始相信李肆的說法,他准备开足马力,朝着李肆给他提出的要求前进。 接着炉工们自然又都揪住了李肆,问他這小砖屋为什么能有這么神奇的功效,李肆也只能像之前回答何木匠那样来敷衍他们,同时還邀請他们参加曰后的“讲座”。关凤生却压着嗓子,冷声提醒炉工们保守秘密。 這点他不用說,炉工们都知道,這年头技术就是吃饭的本钱,他们也都算是关凤生的弟子,当下都凛然点头。 想到不必再欠债,炉工们激动难抑,纷纷扬扬地议论着,接着又投身到炉子的维修加固中。李肆一颗心放了下来,也来到河边换气。 這番改造,银子沒办法直接落在关凤生他们手裡,都得填到账面上他们欠钟老爷的债务裡,但却能将他们从钟老爷的泥潭裡拔出来,這還只是长远规划的一步。要解决皇粮問題,要挣到起步资金,還得看邬炭头那边的进展。 李肆正在想着,一個阴冷的声音响起。 “在闹什么呢!?怎么炉子变成這副鬼样子?” 李肆心口一沉,赖一品来了…… 赖一品并不是一直呆在矿场裡,他可是县裡的衙役,又一直兼着凤田村這一带的裡排,换在李肆那個时代,那就是有着公务员身份,黑白通吃的地方一霸。 可跟那個时代不同的是,他手裡還沒掌握着多少“不可抗力”,在人数大致是战斗力的這個时代,赖一品還不敢太過欺压凤田村這帮矿工,基本都只搞些小动作。 “李肆,李肆在嗎?” 李肆冷冷一笑,刘婆子告状挺利索的,钟老爷的反应也够快。 转身走過去,关凤生身边,一個瘦弱阴桀的汉子正冷冷看着他,那眼神粘在李肆身上,就跟握着一只癞蛤蟆的手感似的,让李肆特别不爽。 赖一品根本就不关心什么炉子,关凤生在一边解释,他应该是一個字都沒听进去,见到李肆来了,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怠工?” 听赖一品劈头就扯這事,李肆倒還真有些措手不及。 “三天沒上工,你在這矿场的工,沒了!” 赖一品恶狠狠地說着。 李肆无所谓地耸肩,沒了就沒了,他现在可不指望每個月那七八钱银子,也不可能每天至少十小时在矿洞裡忙乎。 “关凤生,你這三年来的积欠,得缴清了吧。” 赖一品话锋一转,就到了关凤生身上。 “康熙四十八年,你关家欠正税一两三钱,四十九年,欠一两一钱,五十年,欠一两四钱,算上火耗、均平和杂派,总共是十三两六钱!今年你還是甲首,甲下历年积欠总共八十六两五钱六分,加在一起,爷仁义,给你去個零头,就一百两整!三曰内不缴清,你就等着清田卖屋吧!” 赖一品有备而来,数字精确,语气果决,毫无還价的余地。 李肆皱眉,积欠?之前见他李家的单子上并沒积欠,接着才恍悟,自然是关凤生田大由帮他给补上了,而他们却還拖着积欠,這赖一品,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過……你家那点旱田,再加上宅地,别說一百两,十两都不值。看来你得接下知县李老爷的拘票,好好在班房裡呆上一阵了。” 赖一品狰狞地笑着,眼角却一直在瞅李肆。 “赖大少,积欠大家都有,不止是我們一家,你怎么专门盯着我要呢?還有那陈年积欠,我只是今年的甲首,怎么就轮到我赔付呢?” 关凤生咬着牙抗声道。 “你管我盯谁?你们家是不是有积欠?有积欠是不是该追?至于那陈年积欠,哪條章程說了当年积欠归当年甲首?难不成王法由你随口說了算,不是爷我說了算?” 赖一品不耐烦地說道,关凤生语塞,不管是数字,還是這“道理”,還真是无懈可击,赖一品完全是“依法办事”。 周围的人慢慢围了過来,见人聚得多了,赖一品冷哼一声:“话就带给你了,三天,就三天!”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对关凤生道:“我這人心好,能帮乡亲的绝对不皱眉。老实跟你說,你把你家二丫头打扮好,等着三天后我来接人,這积欠,我帮你解决。” 原本還一脸诚恳,马上又变得阴冷无比,接着赖一品压低了嗓音:“不送人,我也不要你的钱!這矿场,我可不在乎谁租。只要我一句话,钟老爷就能转给刘村的人,你自己掂量!” 他挺直了腰板,瞅住了李肆,“李四,再過几天,咱们也算是连襟了,记得上门来喝杯酒哦,哈哈……啊哈……” 李肆和关凤生对视一眼,這才明白,垂涎关二姐的,不是钟老爷,是這家伙! 关凤生两眼冒火,就要揪住转身而去的赖一品,李肆拉住了他。 “赖大少,你确定有這些积欠?” 李肆沉声问道。 赖一品头都不回地甩過来两個字:“废话!” 李肆点头,再不多话,积欠……,之前看自家那张“执照”,他就觉得康熙五十年這個年份有些熟悉,刚才赖一品再次說到這一年,他终于记起来了一件事,說起来這還拜那些口口称颂“盛世大清”的满遗所赐,他才会记得這么牢。 “這個恶徒!” 关凤生看着赖一品的背影,恨得全身都在打哆嗦,說是要积欠,其实就是在勒索他的女儿。可他却毫无办法。李肆刚刚在矿场裡整出了前景,這赖一品就借着矿场来压迫他就范。整個村子就靠這個矿场活着,钟老爷真不再租给他们,一村人還不得等死?他关凤生担得起這责任嗎? 理智地衡量得失,他不得不低头,這就是他会這么愤怒的原因。 “关叔,别气着了,這事我来解决。” 李肆目光阴沉,這個赖一品,居然這么懂人心,拿着村民来要挟关凤生,可不是一般的地痞恶棍,要斗這家伙,就得一棍子打死,而恰好,自己应该就握着這家伙的七寸。 逼债要人?看不逼死你! 李肆心中冷笑,关凤生无奈地咬牙,也只能相信李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