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第十三章 鸟枪把总算個鸟

作者:未知
“路引?” 一早从舢板上下来,一高一矮两個汛兵拦住了李肆,听到他们索要的东西,李肆满脸茫然,接着他才认出這两個汛兵就是矿场上的护卫,跟赖一品关系匪浅。 从凤田村所在的田心河向北,就进到了广东有名的大河,连江。连江向东汇入干流北江。但田心河和连江交汇处是崇山峻岭,要去英德县城,就得向西溯流而上,拐到北面的金山河,北行十多裡地,然后在金山渡登岸,再向东行三十裡路,就是英德县城。這是英德西南乡村前往县城的必经之地,绿营也在金山渡這個交通要道上設置了汛兵,汛守就是那個姓萧的把总【1】。 清初沿袭明制,草民外出,依旧要路引。可這路引原本对应的是草民负担的徭役。明朝国策是草民以人服役,所以才有路引,要把草民摁在原地。而到一條鞭法之后,徭役折银,這路引就只剩下治安管制的作用。 到了眼下的康熙年,路引制度大多也都成了虚文。即便只是一個县,每曰往来也都成千上万,否则商货难以流通。都要去找裡社开路引,就算开得出来,一路关卡的兵丁也难查得過来,所以除了大城市的旅店等等要紧之处,已经沒谁再查路引。 只是這路引制度毕竟沒废除,這两個汛兵刻意提起這老事,显然是在故意为难李肆。 “沒有路引,来历不明!到裡面去搜检!” 分明在矿场上经常碰面,這会两個兵丁却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看来他们的目的還不止是要拦住李肆,如果李肆身上還揣着之前那柄牛尾短刀,汛兵就能给他栽上一個“揣刃闯关,图谋不轨”的罪名。李肆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猜想,要真被他们拉到一边的小黑屋裡,就算身上沒刀子,說不定也会被他们塞上一把刀子。 “赖一品事情大发了,你们還要陪着他送死!?” 李肆退后,冷声恫吓道,他要连這两個兵丁都镇不住,在這鞑子朝還有什么活路? 他這话一出口,两個汛兵都是一怔。 “我劝你们趁早跟他掰清,不然自己倒霉還是其次,牵连了你们的上司,小心连你们家人都跟着受累!” 汛兵对视一眼,目光都带了些惊疑,原本要拉扯李肆的手也停住了。他们和赖一品的关系并沒有那么紧密,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如果赖一品真惹了什么大麻烦,他们可沒有陪着一起跳坑的觉悟。 “认得几個字就敢随便胡乱掰咧,你不過是個草民,哪知道什么大事?” 高個汛兵醒過神,认定李肆是在危言耸听,恐吓自己。矮個汛兵原本泄掉的胆气也涨了回来,手又朝李肆伸了過来。 “认字才知道大事,你们可知那赖一品为什么要盯上我?” 李肆腰板挺直,那矮個子汛兵的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我要去县城见李知县,为的就是這件大事,拦住了我不要紧,你们能拦住凤田村一整村的人嗎?” 听到這话,矮個子汛兵的手再次缩了回去,高個子也微微抽了口凉气,兼着几份工的绿营兵都是老油條,哪能听不出李肆這话裡的真正威胁。而更让他们害怕的是李肆說到要去见知县,看来赖一品還真惹上了什么麻烦,或者說是跟凤田村的那帮矿工彻底撕破脸了。 高矮汛兵对视一眼,默然退到了一边,沒尽心办赖一品交代的事,不過落点脸面,真搅和到赖一品和凤田村那帮汉子的冲突裡,他们又何苦来哉。 李肆哼了一声,朝两人点点头,表示他俩很识相,举步正要走,一侧传来一個冷厉低沉的嗓音。 “李四,威胁說要举村闹事,你這罪可担待不起哦,就不知道你那什么大事,能大到哪裡去。” 转眼一看,一個面色倦倦,像是沒睡醒的削瘦男子走出屋子,正用着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李肆。 “把总!” 两個汛兵恭恭敬敬地打千行礼,李肆恍然,這该就是金山汛的把总萧胜。 努努下巴,将手下打发走,萧胜看住李肆:“我可不是手底下那些沒见過世面的老实人,会被你几句话唬住。老实說,赖一品請托我,要我专门盯住你,我就知道,他确实惹上了什么大麻烦,不過……” 他懒懒地伸展双臂,抱起了胳膊:“他是钟老爷的妻弟,又是县裡的衙役,如果麻烦只是在你身上,他肯定是胜者。就算是凤田村一整村人,他要发下狠,舍得出血本,再有钟老爷撑腰,也能压得下,我可不担心他真会被你扳倒。” 萧胜叹了口气,带了点看破红尘的萧瑟感,還真不像是李肆印象裡只会压榨乡民的一般兵头,虽然這家伙正在干的事情沒什么区别。 “我萧胜也只是带着手下的兄弟们混口饭吃,汛塘下面的乡亲,我尽量不得罪,可像赖一品那样的人,我也不能得罪。所以……李四,你就委屈一下,在我這裡待上两天。” 李肆皱眉,這個把总是個人物,看样子经過不少事,行事很有分寸,要跨過這個人,不认真不行了。 萧胜侧头,想要招呼手下来押李肆,却听到了這么一句话:“萧把总,你恐怕還只是個外委吧……” 原本眯着的眼睛张开,萧胜扭头,看住李肆的目光不再散漫,像是刀子似地直射而来,语调也更冷了几分:“萧某的手下,自认管教還严,不会对外张扬军务。你一個愣头小子,可不要妄言军中之事!” 一语中的,李肆心中有了底,可他感觉火候還不够:“啊,我是不是猜错了,甚至是……额外外委?” 绿营兵制裡,正式的把总品级可不算低,正七品,是所谓的“经制官”,也就是正规军官。而外委就不一样了,有外委千总、外委把总两级,到雍正年代,這两级临时编制才纳入到正规军官的行列,给了正八品和正九品的顶戴。而“额外外委”,根本就不是官了,只是比马兵等级稍高一些的兵。 萧胜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上下游动的目光却将心中的惊怒隐隐显露出来,脸肉也在微微跳着,牵动了脸颊下方的伤痕,让他原本還算端正的面孔看上去多了几分狰狞。可他无法确定李肆此话的背景和来意,一时沒能有什么回应。 眼下不是出艹,也沒校阅,萧胜自然沒穿官服,他惊怒的不只是被看出底细,按照满清军制,汛守主官必须是经制千总把总,稍微重要一些的地方,汛守职衔更会高到守备一级。這萧胜并非经制千把,却在主持金山汛這么一個大汛,背后不知道又有多少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内情。 “萧把总别多心,我只是拿你這汛守之事来作個比较,和我所說的大事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李肆這话让萧胜稍稍安心了一些,可嘴裡依旧硬着:“就两個官阶名级,熟络一些的农夫都知道,你這样的读书人我可见得多了,不說出子丑寅卯,当心這两天的曰子不好過!” 李肆对他级别的猜疑,他沒有明确否认,现在這一问,是想確認李肆是不是在瞎唬人。 李肆无奈地叹气,好吧,反正丢脸又不是丢自家的脸,這是你自找的。 悠悠望天,刻意避开萧胜的脸,李肆开口說道:“北方有句俗语,不知道南方有沒有听過,叫……鸟枪把总,算個鸟……” 萧胜嗯咳一声,好像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住,赶紧左右张望,確認沒手下听到,這才松了口气。 “你……知道我……” 接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住了李肆,問題還沒问出口,李肆的话又堵住了他的嘴:“你脸上的伤疤,上细下疏,想必是鸟枪炸膛的伤。你左眼眯得总是比右眼多,那该是看照门准星看出的习惯……” 李肆一边說着,萧胜的眼睛一边瞪大。 “而你右手上那些烫伤的痕迹,自然就是火绳留下的疤痕。” 如果有個烟斗,李肆真想学学福尔摩斯,他虽然不是侦探,却是個记者,记者有三宝:眼尖,脚快,嘴刁,這第一项眼尖就是察言观色找对人。萧胜這一身再也明显不過的痕迹,不需要太多推敲就能看出,他的出身,是個鸟枪兵。 看了看已然被震慑住的萧胜,李肆敲下了最后一大棒:“而鸟枪兵,不太可能升到经制官,就算一时升上去,也会被刷下来,所以才会有那句俗语。” 萧胜虽然掩饰得极快,李肆却捕捉到了他眼角的一丝红热,由此也松了口气,多亏自己对满清军制還算了解,不仅知道這汛守制度,還了解绿营规则,总算直刺到了萧胜的内心深处。 清代绿营兵裡,鸟枪兵地位最低下,在康熙朝,除了特殊情况,一般不可能升到军官。也就只在嘉庆之后,才被分出了三分之一的官缺配给鸟枪兵,但也只是书面上的制度。绿营选拔军官,都還是从马兵、弓手以及刀牌手裡选,不管是校拔還是年考,考较的都是冷兵器。 李肆见這萧胜,一身上下都是鸟枪兵的痕迹,猜到他不该是個正牌把总,也是顺理成章。 萧胜好不容易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却依旧忍不住低笑出声,是一种悲怆的苦笑,“鸟枪把总算個鸟……這话說得真好,想我萧胜,還真作了三年的鸟枪把总,之后如你所說,被刷了下来。现在攀着老上司的交情,讨来了一個额外外委。整曰被人叫着把总,却還真以为自己又是把总了,嘿嘿……” 又是一個苦命人呢,李肆心想,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1:清代绿营,身兼治安联防、走私稽查、保镖押解乃至地方差役等等无数职务为一体,一直到太平天国时期,总数都在六十万左右。其中三分之一是汛塘兵,在县以下的乡村和各处交通要道星罗棋布,有所谓“百裡有汛,十裡有塘”的部署。】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