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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小粉笔,大变革

作者:未知
礼节搞定,范晋松了口气,就要让学生们翻开书本,照本宣科,李肆又是一声“等等!” 拍了拍教室前方,范晋背后那块立着的大黑板,李肆问范晋:“你真不用這东西?” 范晋苦脸,這家伙怎么对這东西這么在意?他不也上過蒙学,知道先生是怎么教的嗎?根本用不着這东西啊。 李肆当然知道,就因为知道,他才要逼范晋用粉笔黑板。 “蒙学三百千,读完一年半,這可不是我想要的。” 李肆低声对范晋說着,這是蒙学的大致学制,《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每本要学半年,而且還只要求学生会背诵会默写,对字句有初步的解读,不要求学生去掌握书中什么哲理什么中心思想。 在李肆看来,這种接近后世“填鸭式”的教育,其实是私塾教育的优点,能让学生的基础打得很牢,包括后面学习《古文观止》,乃至《四书》,都是這样的思路。以他前身“李四”为例,十岁就学到《四书》了,那点大的小屁孩,懂個鸟的儒家学理,书中字句的解读,都是背先生的讲解,核心要求就是背得滚瓜烂熟。等到年纪再大一些了,才去慢慢领悟内涵。 但他开這個蒙学,目的却不是要培养什么儒家士子,而是尽快认字写字,所以他在這條路上走得更远,直白說,他想要的不是填鸭,而是吹气球。 “三字经才一千一百四十字【1】,除开重复的,要学的不過三四百字,我要的是让他们最多两個月裡就学会。” 李肆這话一出口,范晋被他刚才一番“治礼”拉得正高涨的心气顿时栽了下来,两個月? “三百千,我要他们半年学完。” 接着李肆又挖了個大坑,将范晋的心气一脚踩进去,再填土埋实,压得范晋两眼发黑,半年三百千? “李小哥,一棚之下,個個岂是渔洋?” 范晋姓子再软,這会也不得不抗议了,可话依旧說得委婉酸诌。李肆脑子转了几圈才明白過来,這是在說:你以为草棚裡這窝泥腿小子都是王渔洋呢?這酸秀才,骂人也能骂出韵来。 王渔洋就是王士禛【2】,别号渔洋山人,去年才死,官至刑部尚书,诗名比官名更盛,是康熙朝的诗坛领袖。李肆前身的“李四”是读书人,当然知道這個鼎鼎大名的人物,這可是個八岁能诗,十二能赋,十五岁出书的神童。 “一個都不是。” 李肆很坦诚,他也不希望有谁是。 “我說了,這都是穷苦孩子,不指着读出什么锦绣前程,能识字认账就足够了。” 听到這,范晋脸色发灰,原本他满心把自己当作蒙学先生,结果人家只当他是個字识【3】,而且這份工還只是半年期的短工。 “可真有好苗子,半年后有了基础,教起来不就更方便了?” 李肆见他脸色不对,又加了這么一句,示意他這蒙学可不会只办半年,范晋才回過来一丝血色。 “半年内教会他们三百千,我另给十两银子,之后的束修给三倍!” 接着李肆丢出了大饼,范晋脸上那丝血色顿时染出了一片红晕。一月三两银子,对一個秀才身份的塾师来說,实在太過微薄。但他身为犯事之人,不敢张扬,只能跑到這穷乡僻壤藏着,能有這些银子,饭食還另计,住处也不要钱,這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而现在李肆给出的條件,接近了正常塾师的标准,就为了半年后那十两银子,還有每月九两的束修,他范晋也得拼上一把。 可转眼再一看教室裡這四十号大小不等的穷小子,范晋那点烧起来的心火又冷了下去,半年教会四十個小子三百千,除非他有三头六臂…… “所以我才要你用這粉笔黑板。” 将范晋的脸色收在眼底,李肆也大略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啪啪拍起了黑板。 将范晋赶下了教室正前方的“讲台”,李肆站了過去。 “该怎么教书,我来教你。” 粉笔在黑板上哒哒划动,缕缕白尘飘落。 “我叫李肆,李……肆……” 李肆恍惚回到了穿越前的少年时代,同桌妹子的铅笔尖,還有老师的粉笔头,都很痛…… 站在侧边的范晋,看着黑板上的大字,强自按捺住摇头的举动,李肆這字,实在是……惨不忍睹。先不說李肆本人书法如何,就說這粉笔,下笔硬邦邦的,撇捺弯钩也是轻重不分,只见骨不见肉,真用了這东西,自己苦练多年的书法也就毁了。 “李,老子李耳的李,老子是谁呢?太上老君,对的,太上老君,和我一個姓!” 李肆說到這,下面的学生们同声哦了起来,老子李耳什么的,他们都不知道,可太上老君,很少人不知道。眼前這個活生生的李肆,再加上太上老君,就這么跟黑板上那個很是陌生的符号融在了一起,虽然一时還不会写,要认出来却是不难。 范晋看着那字,還在皱眉,這话又牵走了他的心思,微微抽了口凉气,不管信不信,读书人都敬道佛,這么說话,怎么感觉很是有点……放肆? “肆,不是四,记清楚哦。” 接着李肆强调了自己的“真名”。 “肆是什么意思呢?用在名字上,就是坦坦荡荡,堂堂正正!” 李肆可沒学范晋坐着教书,就站在书案边,让自己全身上下都能被学生们看见。 “這话不对吧……,肆是……” 范晋继续犯嘀咕,哪有這种說法?接着又一想,這么解字也行。《說文》曰“肆,极陈也”,意思就是摆出来让大家看清楚,商肆這词就是這么出来的。李肆用在人身上,跟坦荡堂正拉在一起,并不算错。 “恐怕是段夫子解的……” 想到李肆原本是李“四”,這一字還是他老师改的,范晋暗自释然,他可不认为李肆有這学问,可他却不知道,李肆不方便說什么肆无忌惮,這才故意扯了過去。 李肆又在黑板上写下一個字,肆字太复杂,暂时沒必要深入,他开始教三字经的內容。 “人”,写完這字,李肆转身面对学生,捞起衣衫下摆扎在腰间,双腿大咧咧叉开,挺胸抬头,两手抱胸,姿态很是昂扬。 “人,顶天立地,這就是人!记住了,站得直直的才是人!” 四十個脑袋瓜点动不止,像是春风拂动小草一般,太简单太形象,這個字,他们马上就会了。而李肆话裡的双关,他们自然還领会不了,可李肆要的先灌输,后理解,說得不好听,這叫……心理暗示。 看到学生们如此鲜明的反应,范晋也有了琢磨。正经私塾裡学生少,课程松,先生完全可以手把手教授,所以沒這黑板粉笔的用武之地。可现在四十号学生,又要半年学会三百千,一对一的教法就不可用了,必须得有“公共教程”,将教学讲解展示给所有人,黑板和粉笔就用在這裡。 在這個时代,不管是华夏還是老外,教育都缺乏這么一個环节,要么落在老师的嘴裡,要么落在书上,沒有一個平台把老师的讲解、课本和问答融在一起展现给所有学生,教学效率低下,道理也跟手工精雕细琢和机械大批量制造之间的差别一样。 老外在這方面也差不多,直到一百多年后,工业革命如火如荼,黑板粉笔才出现在大学课堂上。所以别看這黑板粉笔简单,李肆将它用在蒙学上,可是一桩颠覆传统的变革。 此刻李肆這么一展示,范晋姓子呆,不等于沒头脑,一下就看清了這黑板和粉笔的好处。想到靠着這样的教法,可以将教学內容和讲解融为一体,同时传递给所有学生,范晋心中也是一动,推想下去,好像两個月学完三字经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可再想到粉笔字会毁了自己的书法,范晋眉头紧皱,心中那份抗拒還严严堵在胸口。 【1:《三字经》版本太多,字数也差很多,主要差别在歷史部分。现在熟知的《三字经》是民国版,清初顺治版《三字经》是這個字数。】 【2:王士禛写诗的“神韵說”,至今還在影响华夏文学,年纪大一些的读者该知道朦胧诗,那也是沿袭了他的理论基础。這裡多說几句,關於他的名字,還有一桩公案。他死后十多年,雍正上台,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王士正”,乾隆上台后,說這名字跟王士禛的兄弟不搭调,给人家改成了“王士祯”,所以后人很长時間只知道王士祯,不知道王士禛。虽說历代都有避讳的讲究,可像鞑子皇帝這样搞“死讳”的,還真少见。】 【3:清代工场、商行,甚至绿营裡都有字识這個职业,也有在大街上摆摊的。干的是帮他人认字、读写书信以及其他跟文字有关的事,算不得正经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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