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各有各的算盘 作者:未知 李肆說清了来意,他不過是想請教老秀才,从官场這個角度来看,他们凤田村人造炮会不会有麻烦。 “几任总戎和钟上位的矿场生意,府道,甚至督提都知道,但都视而不见,你知道为什么嗎?” 老秀才這么问,李肆张嘴就想說那肯定是官官相护呗,可又觉得這么简单的话,老秀才又何必有此一问。 “嗯,看来你也觉得内裡有奥妙,其实也简单。朝廷禁矿之后,流民矿徒来来往往,滋扰地方,命案不断。這英德本就是冲难之县,安靖一事,重過其他。有绿营和地方联手把住一些矿场,也能保地方安宁,所以上面也都默许了這事。” 說到這,老秀才呵呵低笑。 “安靖本就是大局,而今年更不同,府县案就能看得很清楚。就算有麻烦,总戎也会帮着解决,甚至制台和军门都会帮着遮掩,所以根本不必担心。皇上大寿前后,即便有人造反,只要不扯旗放炮杀官,大人老爷们也都会闭着眼睛装作看不见,一切都只为……大局。” 老秀才言之凿凿,显然是对官场政治了解得透骨入髓,而說到了那两個字,李肆的眉头也是微微一跳。 “当然肯定有所对应,只是绝不会大肆声张。” 老秀才赶紧又补上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李肆心中完全有了底,也就此下了决心,老秀才半是玩味半是期待地问他准备怎么办,李肆答道:“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朝前走!” 老秀才点点头。 正要离开,老秀才又来了一句:“那书,你可在看?” 李肆连忙点头不迭,心裡却是一阵发虚,還真忘了。 “跟书比起来,這個弟子更是有趣呢,我可得好好看下去。” 目送李肆离开,老秀才滋滋品着茶,脸上晃着难解的期待。 等李肆转了這一大圈,回到村子裡时,关田二人已经等了很久。 “你走后不久,钟上位马上就把管家派過来了,說除了免掉欠债,還愿意再出一千两银子,人還在矿场上守着等我們回话。” 关凤生有些动摇了,钟上位這火烧屁股的态度让他也意识到,這应该不是圈套。 “算起来就是二千三百多两!” 田大由显然更倾向于接下這一单。 “不行!這太危险了!贾狗子和吴石头他们家……” 关田氏听到了消息,满心的不安,也顾不得這是男人的谈话,本沒有她插嘴的余地。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指望這事化解和钟老爷的恩怨,但至少能多出两月時間,之后应付起来也有余裕。” 李肆的决定就是接下来,关田等人的思维是看這事的损失,而李肆的思维是看這事的收获,還不止为银子,和钟上位的纠葛還沒完,及早和他背后的白道隆搭上线,之后的应对就宽裕多了。 把這一圈的收获简要和关田等人解說清楚,众人也都稍稍放心了一些,听出了李肆要接的意思,认识开始统一。他们内心也都正两面夹磨,如果不接,钟上位恼羞成怒,不知道会整出什么事,最起码的就是提租子,村人今年刚刚免了皇粮,正以为能松口气,這一下估计就得准备去吃猪草了。 关凤生定神想了一会,依旧摇起头来:“先不說咱们矿场上的生铁能不能用,就說這時間,两個月太紧,造出来的炮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纰漏,時間上沒一点余裕。” 這事李肆早有计较,“這炮怎么造,关叔田叔還得听我的。” 关田二人对视一眼,满脸的诧异,可接着两人又释然,四哥儿有书在手,自然是什么都懂…… 李肆接着說道:“去跟那管家說,一千两可以,但是得现在付!” 隐约似乎能听到有下巴掉地上的声音,东西沒到手就要一千两银子,這真是狮子大开口。 “钟上位会答应的……” 李肆嘿嘿笑道,走了這一圈,還能不清楚這形势? “认了!除了关凤生和凤田村那些人,再找不到炮匠,他们既然肯還价,应该是真心接。银子该舍也只能舍,反正村裡一半人的田地都在我手裡,不怕他们耍赖,你直接提银子過去吧。顺带告诉他们,這沒办法立契,但是天知地知,要玩什么花的,不等我收拾他们,白大人会直接把他们全村剐了!” 钟府裡,钟上位急急吩咐完,就挥着衣袖赶走了管家,等另一個穿着一身黑绸袍褂的精壮汉子被仆人领进来时,看到的是這個胖子正缩在太师椅裡,两眼望天,一额头汗像是肥肉被一座无形大山给压出来的油一般。 “杨太爷……” 见了来人,钟上位有气无力地拱拱手,身子也沒动。来人正是杨春,曾经的典史,叫他一声太爷也只是客套,杨春也不以为意地拱手回礼,他更着急正事。 “不能动?两個月!?钟员外,你也……” 听钟上位說完,杨春就要跳脚,话刚出口,隐约听到院子后面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喊,吓得他眼眉都差点散了,然后才隐约品味出来,那像是赖氏的声音。 “你也太能忍了。” 杨春压低了声音。 “不能忍也得忍,为了這辈子,這两個月,我必须忍!杨太爷,我知道你心裡也压着火,但這两個月裡,你可得帮我一把,别去找凤田村那帮人的麻烦。” 钟上位一脸的哀苦,忍两個月的复仇之心還不算什么,可要忍那赖氏两個月的哭嚎,那可是桩莫大的考验。 杨春沒再說话,喘了好一阵气,该是在盘算什么,片刻后他猛然一拍大腿。 “两個月我能忍,可我弟弟不能忍!他眼下气血紊乱,大夫說是怨气攻心,如果再不能顺气,這辈子怕是再站不起来!如果我回去跟他說,那帮泥腿子還能活蹦乱跳两個月,他估计一口血能马上喷出来!” 钟上位咬牙:“杨春,别怪我事前沒跟你說清過,你真要去动手,那可就是冲着我的身家去的!” 杨春嘿嘿一笑,脸上的阴厉如乌云般翻涌:“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让咱们两全其美。” 两人一阵耳语,钟上位哎哟一声,肥胖身体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似乎想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太师椅被压得嘎吱作响,他說话嗓子也打着哆嗦,“這……這可太伤天和了……” 杨春冷哼道:“敢跟咱们作对,下场就该是這样!” 钟上位眉毛扭了好一阵,最终也舒展开了:“這也好,這也好,免了两個月后,還得另想办法整治他们。” 杨春恩咳一声:“就是那价码,小弟一個人……” 钟上位连连点头:“你我各一半!” 凤田村矿场的课长屋裡,二十两一個的银元宝在桌上堆着,众人的面孔似乎都罩上了一层银光,一個個瞠目结舌,說不出话来。 “钟老爷可真是大方啊,還是足色纹银。” 李肆正玩着一块元宝,在左右手来回倒腾,心裡也欢快地跳着一個念头,终于他妹的能有点银子了! 银票在這康熙年间還沒重现,钟府的管家带着两個挑夫四個家丁,将這堆接近四十公斤的银子送了過来,顿时引发了村人的一阵波澜。 “关叔田叔,還有邬炭头何木匠,你们合计下该怎么分吧,铁炭咱们都有,其他物料也是钟老爷出,這银子就是白得的。” 李肆就像是作了一票的土匪头,催促着屋子裡四個矿场上的领头人,赶紧拿出一個分赃方案。 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瞅了老半天,還是关凤生說话了,“现在就分了?” 李肆直点脑袋,为啥不分?造炮的物料都有,這银子堆在這展览么?之前他办蒙学花的钱,還有给邬炭头的“试验经费”,已经把身家掏得精光,而家中那十亩田皮,原本委托给了林大树,請他联系典卖,现在還沒有消息。眼下见了這银子,李肆连吞进肚裡的心都有了。 “虽然皇粮免了,可好处還沒见到。眼下已是春天,大家曰子也开始紧了起来。去年天旱,现在的粮食全都涨了,稻米都涨到了一两四钱一石,這些银子分润给大家,把曰子過松一点才是正理。” 李肆的理由冠冕堂皇,可還是沒說服众人。 “万一之后出了麻烦,這银子還能派上用场。” 关凤生少有地反对起李肆来,而其他三個人也都点头。 小农意识,不花怎么有动力挣…… 李肆暗自腹诽,却也明白,這是他们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可终究跟他愿望相悖。 正要說话,关凤生终于顶破李肆的“威压”,把矿场领头人的气质挤了出来,他凝眉沉声道:“這银子,真不能分!” 李肆想翻白眼,心中哀呼,我的银子…… “全由四哥儿保管,要怎么花销,也由四哥儿决定!” 接着关凤生這话让李肆差点被口水呛住。 “這……這不好吧……” 李肆微汗,他可沒想過要独占這些银子,這可是一千两呢。换在YY小說裡,這点银子根本不算啥,可在眼下這康熙朝,一千两银子能买七八百石米,三万斤肉,按肉价折算,相当于后世的六十万人民币。 “是啊,這么多银子,也就四哥儿拿着,其他人才不会說闲话。” 田大由接口道。 “本来钟老爷只說免了欠债,现在這银子是四哥儿争取来的,就算四哥儿都自己花销了,也不该有人嚼舌头。” 邬炭头的话更直白,其他人也都点头。 李肆的心跳都加快了一拍。他正有不少地方要花钱,所以才提议分赃,原本想着吃上一头,有個一二百两已经很满意,可沒想到,大家直接把一千两全塞给了他。可這一塞就公私不分了,這不是考验他的定力么。 “你们相信我,我可不相信自己啊……” 李肆苦脸,前世当记者的时候,巧立名目虚开发票的事他可干過不少,虽然說不上贪婪之心炽热,可也绝不是冰清玉洁的君子。 支撑李肆成为“李天王”的动力,只来自于职责。对工作他热诚投入,张扬狂放,可他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工作之外,他就是個随社会大流的常人一尾。别人的便宜不能占,可单位的便宜谁不占?小钱還有节制,大钱不敢拍胸脯說不动心,遗憾的只是沒被大钱砸上過。 眼下這银子,虽然是他李肆讹来的,可论理他只是动嘴,還得要关田等人,以及整個矿场的人动手,他可沒心厚到真能全当是自己的。只是,六十万……六十万…… 前世的房价就在脑子裡打着转,李肆模模糊糊想着到底能买多少坪。 “就這么着了,正事更要紧。四哥儿,還是赶紧跟咱们說說,你准备怎么造炮吧。” 关凤生最后看了一眼银子,凝住了心神,开始說到他最关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