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太平犬的纯善 作者:未知 “李肆!我要草你十八代祖宗!” 几天后,萧胜铁青着脸,握着腰间的刀柄,对李肆狠声骂道。 “等等,我算算……” 李肆捏起了手指,十八代,每代二十年,那就是三百六十年……从2012倒推…… “啊,說不定還真有這可能。” 李肆嘿嘿笑着,萧胜哆嗦着手,终究還是沒把刀拔出来,虽然他很想把对面這张端正清秀的少年面孔给一劈为二。 “笑個屁!你们凤田村,大祸临头了!” 萧胜牙关都几乎咬碎。 李肆很想仰天大笑,快活!杨春,干得不错! 因为心裡畅快,他对萧胜的骂声一点也不上心。 钟上位,完蛋了…… 短短几天的時間,杨春就有了一连串的反击。這家伙在道上确实颇有根基,先是唆使山匪直接冲钟府砍人,被钟上位的家丁击退后,又找来凤阳帮的女子,借着什么由头,把钟上位的正妻赖氏勾出府绑走。等钟上位带着家丁和官府捕快追上的时候,发现赖氏光着身子,上下一塌糊涂,已然沒了气息。就为這事,那個弄死了杨春女人的游击周宁心中有鬼,這几天全都缩在了军营裡,不敢外出半步。 這仅仅只是开始,隔天钟府又被放了一把火,烧了小半宅院,死了十几号人,钟上位的一個儿子也被烧死。 妻儿遭此惨祸,以钟老爷的心姓,都還能挺得住,可接着杨春终于施出了致命的重手。几伙山匪呼啸而至,袭击了他的矿场,重点是铁匠铺,裡面存着八门劈山炮的泥范,泥范被毁了不說,炮工也被杀了好几個,那個造炮的米炉头也差点被砍死。 听到這消息,钟上位终于沒能扛住,当下就吐血昏倒。 “你让我在這多放了十多個人,就是防着杨春?這你也算好了?” 萧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這沒什么奇怪的,稍稍动点脑子,就该明白杨春会干什么。” 李肆摇着头,为萧胜居然沒想到這点而遗憾。他心裡也在庆幸,這杨春還真是疯狂了,沒萧胜在這裡多放的人手,沒贾狗子和吴石头等小子们成天手持长矛,四处戒备,矿场也绝对会遭了贼匪的洗劫。 “也不是沒想到,只是沒人想到他居然会這么猖狂。” 萧胜失了气势,强自辩解着。其实還真不怪他笨,整件事情裡,李肆掌握的信息最多,对杨春這個人,李肆也了解得很透彻。仅仅只是报复丢了官位這样的仇怨,就能狠毒到找麻风女来過癞,坑害一村人。這样的人,对真正的灭家之敌,那自然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所以李肆就在等着杨春出手解决钟上位,而杨春也沒有辜负他的期望,终于击中了钟上位的要害。 “你就這么恨钟上位?赖一品死了還不够?” 萧胜略微理出了点头绪,摸到了李肆的心理,看着李肆的目光也像是在看杨春。 “麻风女到凤田村過癞這事,你不会也笨到以为背后只有杨春吧?” 李肆鄙夷地看着萧胜,后者完全缩起了脖子,還真是沒想到…… “劳二的手下交代說,杨春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找麻风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怕坏了钟上位造炮的事嗎?如果两人沒有勾结,何必這么又费马达又……大费周折,他杨春直接派人過来杀人放火不就好了?麻风从染上到发病可有一段時間,当初他们二人抱的就是两全其美的心思。” 李肆冷笑道:“可他们沒想到,坏了他们家业的,就是這两全其美的心思。” 萧胜终于想了個通透,這才悠悠叹气:“坏了他们的,是你這小子能看透一切的玲珑肚肠。” 李肆耸肩:“我?我可看不透一切,至少我不明白,钟上位倒霉了,跟你有啥关系,能让你這么气急败坏地想草我祖宗?” 萧胜满脸无奈,拱手弯腰地赔礼:“小祖宗,是我急坏了,向你赔個不是。钟上位的炮铸不下去,白总戎气急攻心,差点拔刀砍了钟上位不說,又怪起我来,說我之前不多事剿了盗匪,怎会落到這般田地……” 李肆嘿嘿笑了:“還真是好上司呢,功劳揽在手,祸事不沾身。” 萧胜憋屈地摇头:“总戎压着钟上位继续造炮,可钟上位這时候怎么還造得出来?白总戎已经做好了放血的准备,只求五月初的简阅,不会被施军门整治得太难受。总戎要放血,咱们下面這些人,就得吐血。” 李肆嗯了一声:“所以你的把总也是沒指望了,就迂怒到了我身上?” 萧胜捏拳头:“我可是真被你坑害的!” 正說到這,嘘嘘的尖利哨音响起,李肆的脸色沉凝下来。 “四哥儿,大帮人朝這裡来了!” 片刻后,吴石头气喘吁吁地跑過来,一边跑一边喊着。 李肆看向萧胜:“你說的大祸来了,介意再被我坑害一次嗎?” 萧胜脸色呆滞:“我有選擇嗎?” 足有上千人的浩浩人群,正行到离凤田村一两裡外的地方,這些人衣衫破烂,手中肩上除了锄头棍棒钉耙,再无长物,一個個面如死灰,脚步蹒跚,乍眼看去,真有些像李肆那個时代电影游戏裡的炮灰丧尸。 在這群人身后,還有几十人吊在身后,鬼鬼祟祟地借着树林灌木遮掩身影。 “杨太爷,這事闹起来,别說英德县,就连府道都会惊动,咱们的曰子可不好過了……” 一個壮硕汉子嘀咕着。 “我沒有選擇!那個李肆,必须给我死!等下抓到他,我要把铁水直接灌进他肚子裡!” 杨春一身农人打扮,脑袋上還罩了顶斗笠,可嗓音裡郁积的阴厉却穿透了斗笠,弥散到了整群人的身上。 “我是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关键,就在那個叫李肆的小子身上!” 杨春的怨毒目光也穿透了斗笠,越過滚滚人群,投在了远处依稀可见的小村裡。 “当初這小子借着纳户执照的纰漏,整死赖一品,害得我弟弟被毒打,我也丢了官,我就不该轻视他!那时狠下手,找人暗地作了這小子,就沒后来這番祸事……” 說到后面,杨春的嗓音直打哆嗦,像在绷着肠子一般,看来他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由来。 “太爷,事已至此,咱们就朝前看吧,這帮棚民【1】真能顶事?” 身边那汉子赶紧转移着话题,道上鼎鼎大名的杨太爷也能被人阴到這步田地,不由得让他对今天的行动也生起一分怀疑。 “這都是西北山场那些穷饿得快疯了的人,跟他们一說這村子有粮食有银子,還是挖黑矿的,抢了也不敢开口,他们還能有什么顾忌?” 杨春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些村人,有吃有穿,還有什么血气?矿场那边倒是有十来個汛兵,可那些号褂子,见着這個阵仗,跑都跑不及!等会乱起来,咱们就摸上去,见人杀人,這個村子,鸡犬都不放過!” 那汉子连带其他人都嘿嘿笑了,脸上红光绽放。 “這辈子总算赶上這么舒坦的事了,還是跟着杨太爷快活!” 另几個汉子银笑连连,也在喊着别杀女人,快活透了再說。 李肆跟着萧胜来到村下的坡口时,看清了前方的情形,也都吃了一惊。 “棚民!?怎么会跑到這裡来了?” 真是乞食的棚民,就不该对刘村那样的富裕之地置之不理,反而跑到他们這個穷村子来。 “還有什么好想的,背后自然是那個杨春在搞鬼。” 萧胜這次脑子转得快,和李肆想到了一起。 “這……這该怎么办?” 关田等人已经在這裡张望了好一阵,正一脸的焦灼,见两人到来,终于是松了一口大气。 “一群棚民,有什么好怕的?等会枪声一响就全……” 萧胜正說话间,却见那些棚民已经加快了脚步,已经奔到了半裡之外。 “不好!這是群疯民!” 定睛瞅了两眼,萧胜顿时出了一额头的汗。 李肆也看到了,這群人行动机械,全无声息,估计已是饿疯了。别說枪声,真枪实炮都赶不动,就靠萧胜那十多人,還有自己手上贾狗子吴石头這三四十個小子,怎么也不能挡住這千人之众。 “关叔田叔!当曰我說的祸事就在眼前,让大家都拿起长矛!” 李肆吼了起来,关田等人对视着,却一时沒有动作。 “四哥儿……别說咱们這辈子都沒打杀過,对面也都是穷苦人家,有啥事,应该還能說得通吧。” “就等着四哥儿和萧总爷出来說话,大白天的,他们该沒直接开抢的胆子……” 关凤生這架势,似乎還想朝前走過去搭個话,田大由也只在自我安慰着。這时候村人基本都出来了,男女老少都有,李肆甚至看到了关云娘缩在关田氏身后,就瞅着前方的人群,掩嘴低呼着,跟其他村人一样,像是看戏一般。 眼见人群离坡口只有二三百步,而村人却還是一副懵懂茫然的神色,李肆一口血闷在胸口,差点憋出了内伤。喂!那些人扛着家伙,聚众而来,你们不会真以为是来散步的吧? 這些猪脑子的村人,太平犬当上瘾了!?這时的善良,跟圈裡的猪哼哼有什么区别!?這一刻,李肆還真想跟老天爷吼一声,你赢了!這就是個只出顺民的时代!怎么他就沒运气撞上那些为了宗族、为了田地,甚至为了一條小溪的归属,就跟邻人血肉相拼的土客之家呢? 喘着粗气,视线模糊之时,一溜娇小身影忽然在眼角飘飞而過,牵起了他视线的焦距。那是关二姐,她正跟着贾狗子和吴石头等人抱着长矛跑過来,小脸涨红着,怀裡那几根长矛左右晃個不定,似乎随时能把她那小身板给荡上天去。 這個时代,這個世界,终究還是有希望的,至少自己种下的希望,不能就這么放弃掉…… 李肆平复下来,转身面对村人,高声喊道:“你们還在等什么!?等着他们用锄头镰刀跟你们說话!?” 他扶住了奔到身边的关二姐,接過长矛,朝关田二人递了過去,目光像是燃着两团火:“要說话,先得让人停下来听!” 【1:清代南方那些失地的流民,四处迁徙,靠山吃山,搭草棚为屋舍,被称呼为棚民。其中不乏有尚能度曰的人,靠租山场多挣钱财,可大多数都是衣食无着的赤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