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渡鴉法》-清張與現……

作者:青浼
松本清張緩緩睜開惺忪的眼,房間裏靜悄悄的。

  習慣了常年看不見東西,突然有了一點昏暗的視覺,他反而有些不適應起來。

  趁着現在,清張整理了一下又發生改變的異能。

  或許是筆名達到一定數量的緣故,原本陌生的概念已經開始變得清晰了。

  松本清張的「異能力」具體是什麼?

  ——「點與線」。

  薄朝彥留下的《詛咒神明》似乎因爲某些原因,讀者達到了一個驚人的人數,不僅幫他開啓了下一個筆名的權限,還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清張現在可以即時切換筆名了。

  在以往,他更換筆名的時間總是混亂的,自己沒辦法決定睜眼開會在一個怎樣的時間段,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而現在,他能確定下來,切換的筆名能夠做到在時間上和「松本清張」完全同步!甚至不會有時間流逝不對等的事情!

  雖然不能精準掉落到過去或者是未來某一個節點,但現在這樣也算是莫大的提升。

  至少在躲死線的時候,不會出現一旦消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出現的情況了呢。

  說躲三天就三天,一週就一週,隨時跑路,隨時迴歸!

  值得一提的是,最好不要在現在輕易切換薄朝彥的筆名。

  他沒有按照伊邪那美的安排去轉世,而是在和安倍晴明道別後就離開了。重新出現的話……大概率會被黃泉女神盯上的。

  就算伊邪那美沒有惡意,僅僅是出於好奇心,那也會變成不受控制的事態吧,更別說現在是早就和神明訣別的現代。

  會出大亂子的。

  而不管怎樣,對於死線戰士而言,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嗎?不會有了吧!

  完全不去想編輯可能擁有的心情,松本清張美滋滋地坐了起來。

  他摸去牆邊,打開燈,花了些時間去適應驟亮的光線。

  除了散着餘溫的被褥,其他東西都整整齊齊擺放着。

  櫃子上的書籍也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些書完全是按照「類別」、「書名五十音順序」、「作者五十音順序」依次擺放。書櫃旁還貼着手寫的標籤,按照類別分成不同的框架。

  “這也太整潔了……”清張嘟囔。

  他看了看時間,距離他定下薄朝彥的筆名纔過去一個月的時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從窗戶外望去,東京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自己居住的街道因爲遠離商業區而格外寂靜。

  工整的房間,安靜的氛圍,這給了松本清張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有些不確定自己在哪裏,自己是醒來了還是在做夢,如果是在做夢,那又是誰的夢。

  會這樣想也無可厚非吧,作爲一個常年和死線打交道,並且靈感來了就不管不顧俯首狂肝的作家,松本清張這輩子都和「有序」不搭邊。

  生活作息紊亂是常態,在這樣的前提下,要想保持整潔纔是麻煩事。

  清張掐了掐臉,痛覺告訴他這並不是什麼幻覺,手掌合攏的時候,被指甲掐入的掌心有些發麻,是脫力的體現。

  是不是我在薄朝彥的世界待太久了……

  松本清張反省了一陣,確實挺久的,除去正常生活的幾十年,還有在黃泉等安倍晴明的五十年,而這些時間大多時候都是在靜靜地流逝,像是已經和他無關一樣。

  這樣想着,清張去到廚房,想從冰箱裏拿一瓶冰水潤喉,順便清醒一下腦子。

  剛一打開冰箱,他愣了一下。

  水果和蔬菜都被分裝好,上面貼着分裝日期的標籤,飲用水則累在最下層。

  他拿了瓶水,擰開灌了一口,半天才想起來哪裏不對勁。

  他冰箱裏的那些冷藏零食呢?

  因爲江戶川亂步偶爾串門的緣故,清張家裏常備大量的零食,房間裏有個專門儲放的櫃子,冰箱裏也凍着能存放一定時間的甜點,例如布丁、水果罐頭這類的。

  這些東西全都不知所蹤,一點影兒都沒有。

  亂步因爲找不人,把我家洗劫一空了?

  也不對啊,那家裏怎麼可能還這麼整齊,難道不應該和蝗蟲過境一樣寸草不生嗎?

  松本清張怎麼想怎麼不對勁,遲疑半晌,摸出手機開始給亂步打電話。

  對方是關機狀態。

  清張咬咬牙,還是心懷極大的勇氣給禪院研一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有些意外的男音:“松本老師?”

  “……是我。”清張清了清嗓子,“我……”

  “是改主意了嗎?”禪院研一打斷他,說,“您也知道我的態度,我是不贊同的,也希望您能堅持拒絕他們……現在的時機太敏感了,一不注意就會被牽扯進武裝偵探社的事。您不會真的想要答應下來吧?”

  松本清張原本打算問的話全部被堵回了肚子裏。

  什麼改主意?什麼被牽扯進武裝偵探社的事?答應什麼啊?!

  他不是決定取材,然後消失了一個月,現在剛回來嗎?

  握着手機,赤腳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松本清張突然感覺渾身涼颼颼的。他也終於注意到了許多細節的異常。

  自己的房間應該有着完全避光的暗色窗簾,窗戶邊應該放着舒適的沙發椅,椅子左邊堆着雜亂的書,書中的書籤都是亂步送的,是他買零食湊齊的特典卡。

  桌上,電腦邊應該擺着一張合照,是清張第一次銷量爆炸的慶功宴合影,他和研一,還有出版社的工作夥伴,那張照片是被他拖去一起參加的亂步拍下來的。

  而桌旁,應該有一個白色老虎的玩偶。

  那是武裝偵探社的週年紀念品,據說是太宰治爲了給偵探社創收,而拉上泉鏡花和谷崎直美做的玩偶,最後因爲定價太過於離譜而被市場制裁,滯銷之後放不下,所以亂步也給他送了一個。

  ……

  這些東西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紗窗簾,倚靠着綠植的沙發椅,合影的位置擺着標註着日程安排的檯曆,也沒有什麼玩偶。

  明明是很清楚的變化,爲什麼自己第一時間沒有察覺到呢?是因爲宛如夢境般不真實的感覺嗎?

  松本清張深深吸氣:“我需要和你談一談,研一君。”

  他和禪院研一定了明天見面的時間,接着便掛掉了電話,攥着拳頭走到桌前。

  清張拿起那本臺歷,以後一週都排着密密麻麻的日程,包括他的交稿日期,還有很多高校座談會,以及需要出席的書籍影視化發佈會。

  怎麼可能啊……這些事他早十幾年就逃得一乾二淨了,也從來不會做出「把死線圈出來擺在面前」這樣讓自己摸魚都會無比愧疚的事啊!!!

  “東京都知事會面……這又是什麼……”

  檯曆標註着,就在兩天前,他似乎有一場和東京都知事的會面,地點是在一家豪華酒店。

  翻開抽屜,他立刻看到了酒店的邀請函,封面上用工整的字跡寫着:松本清張先生。

  清張記得這家酒店,保密性優良,價格也很嚇人,是在退房離開後,還會給人發郵件詢問入住體驗的那種高級酒店。

  離家之後的最佳選擇是漫畫網咖的松本清張:……

  這太離譜了。

  清張能肯定自己絕對沒做過這些事,他也沒有時間去做,兩天前他還是在黃泉和伊邪那美閒聊的薄朝彥呢!

  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啊!!!

  揣着各種念頭,松本清張一整晚都沒能睡好,熟悉的被窩給了他極大的陌生感,等天一亮,隨着和禪院研一約定的時間逐漸到來,他幾乎是慌不迭逃出了家門。

  等他下了樓,第一眼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車輛。

  認出那是禪院研一的車後,清張躥上副駕座,禪院研一給他遞來一杯熱咖啡,熱量透過紙杯傳遞到清張掌心,暖呼呼的,讓他好受了不少。

  “既然壓力這樣大,那就不要再猶豫了,松本老師。雖然對方吹噓得天花亂墜,但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啊。”

  禪院研一發動了車輛,問他要去哪裏談。

  松本清張還是茫然的,捧着咖啡喝了一口。

  “橫濱吧,我聯繫不上亂步,也聯繫不上偵探社。”

  研一握着方向盤的手一頓:“江戶川?您聯繫他要做什麼?”

  清張:?

  清張:“我聯繫他……需要原因嗎?”

  禪院研一將車停在了路邊,側過身。

  清張好像從來沒見過研一這樣嚴肅的眼神,即使是有鏡片的阻擋,還是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

  “我知道您想要先了解橫濱,再決定要不要答應知事。如果您真的那樣想,從任何角度去了解都可以,但是不能去找武裝偵探社啊。”

  不行了。在這樣雞同鴨講下去,清張覺得自己會越來越困惑的。

  此時,對現狀茫然無知的社會派推理小說家松本清張,他放低了手中的紙杯,靠近駕駛座的編輯先生,直到身體被安全帶限制住才罷休。

  “說得明白一些,研一君。我一向覺得你的建議非常值得參考,從你的角度來告訴我吧,你是怎麼看待整件事的。要從頭到尾講給我聽,不要顧慮我的想法。”

  禪院研一看着對方那對異色眼睛,裏面的探究不是假的。

  松本老師是個主意很強的小說家,而且很擅長說服人。淺笑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血色,蒼白得驚人,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明亮了。

  正是因爲擁有某種無法詳細描述的特質,即使存着和他談判的念頭,到頭來還是會被莫名其妙牽着鼻子走。

  前兩天的東京都知事就是這樣被他打發走的,不是嗎?

  研一不去看他的眼睛,移開視線。

  事情是這樣的——

  幾天前,東京都知事找人聯繫到了松本清張,想讓他成爲現在首相的「刺客」——這是文學的說法。

  這個「刺客」當然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刺客,他們做的不是刺殺這樣的事情。

  要解釋的話就是:選區的黨派會推舉一個人作爲代表,但該黨派領袖卻支持某個非黨內黨員,但是和本人很親近的人去競爭,這就是所謂的「刺客」。

  「首相個人的能力和人脈得到了黨外的廣泛支持,建議大家都能讀懂空氣,不要做一些不識時務的事情。」

  這就是「刺客」的作用。

  而「刺客」的成員大多是文藝界人士,因爲他們天然更具有號召力。

  現在的首相想要推動「對外貿易的民營化改革」,但是自民黨黨內有18名議員公開反對,爲了威懾反對派,他想在選舉中向這些反對派議員的選區派出「刺客」干擾選舉。

  他選中的就是在文學界有着不俗影響力的松本清張,而希望他去競爭的,則是神奈川那邊。

  因爲神奈川知事是反對聲音中最大的一個。

  那是當然的吧,橫濱可是對外貿易重災區,橫濱最大的民營企業……是港口mafia。

  先不說這個黑色集團是怎麼洗白成著名民營企業的,把貿易權民營化,等於將主動權全部交到他們手裏,橫濱會變成什麼樣子呢?神奈川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日本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他們一開始想找的人選是入野老師,但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禪院研一說,“這件事很蹊蹺,尤其是在武裝偵探社出了事之後。”

  武裝偵探社在不久前爆出了醜聞……說是醜聞都有些太輕飄飄了。

  他們綁架了試圖暗中戳穿偵探社虛僞假面的政府高官,並在軍警的監視中殺掉了他們。這不僅有軍警方面的證明,還有錄像作爲鐵證。

  政府公認的偵探公司,其實完全是披着善良皮囊的殺人集團。

  “現在橫濱的情況比之前擂鉢街引起的騷亂還要更復雜,武裝偵探社聲名狼藉後,港口mafia沒了之前那麼多約束,完全是既得利益者,加上首相主張的「對外貿易自營」又對他們有利……”

  “您要去神奈川那邊爲了首相競選的話,會被逃逸的偵探社惡徒視爲mafia的同黨也說不定,這樣太危險了。”

  松本清張:“……”

  這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點。

  而且這樣聽起來就假得不行的故事,爲什麼能受到政府認同啊?!

  “沒人意識到嗎?如果武裝偵探社原本就是恐怖集團,那麼橫濱就是徹頭徹尾的黑色地帶,異能特務科的人怎麼可能壓得住兩隻地頭龍?”

  清張覺得匪夷所思,“只要偵探社和港口mafia有一點點聯手的打算,他們根本不需要所謂的進出口貿易自主權,誰攔得住他們?”

  禪院研一沒料到松本清張會這樣瞭解橫濱。

  他也沒想到,清張的重點,居然是在偵探社的清白上。

  那是鐵證如山的事實啊,即使再荒誕,也不會有誰懷疑的。

  “我知道您在很久以前和偵探社的江戶川有來往,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您也說過,早就和他斷交——”

  “我和亂步斷交?”清張音量陡然拉高,打斷了他。

  他猛地靠在後座上,手中的咖啡也因此灑出一些,濺在灰色羽織上。

  清張的視線在衣襬逐漸加深的污漬上來回遊走,幾秒之後又長舒一口氣,輕笑了聲。

  “原本還在想是不是針對我的「異常」,什麼嘛,原來是衝着亂步去的啊。”

  “松本老師您……”

  “首相的「刺客」根本目的是對外貿易權的開放,說穿了,就是給港口mafia的好處而已,拿一些無法拒絕的甜頭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去幹涉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這不是很好懂麼?有誰想要摧毀武裝偵探社,首先是要破壞掉他們的好名聲,給他們按上無法反駁的罪名,然後再斷掉他們和可能提供幫助的組織或個人的聯繫……是要讓偵探社孤立無援呢。”

  松本清張瞬間整理出了前因後果。

  明明充滿疑點和荒誕的事,卻因爲證據,而不會被質疑——可證據的誕生本身就充滿疑點了。

  因爲「過去的證據」而可能聲敗名裂,和因爲「現行犯」而被通緝,聰明人根本不會選擇後者。

  更何況武裝偵探社可是有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啊,有他們兩個,哪可能因爲綁架殺害這種事而敗露呢?

  他們想要完美殺人實在是太簡單的事了。

  即使不是完美殺人,只是抹除「過去證據」帶來的影響,如果只是做到這一點的話,清張也有絕對不會被戳破的自信。

  ——所以,果然是「異常」吧。

  不管是異能也好,咒術也罷,這絕對是某種改變現實、或是改變他人認知的能力。

  所以松本清張變成了早在十幾年前就和江戶川亂步斷交,家中整潔,沒有半點友人痕跡的小說家。

  所以有幾天前那場他根本不知道的談話,他甚至還安排了接下來那些煩人的行程……

  這一點也不松本清張!

  這也太不松本清張了!!

  給他搞出這些設定的傢伙到底是誰啊,一點也不懂喜歡跑路的小說家平時生活到底有多糟糕,多廢物嘛!

  “……您的推理也太……天馬行空了。”禪院研一明白了他的意思,卻覺得太過匪夷所思。

  最後他也只能將其歸納爲:小說家特有的奇妙邏輯思維。

  “但是完全沒有任何證據,全是您的推斷,不是嗎?”

  “當然有啊!”

  要說松本清張爲什麼這樣自信,能做出判定……

  “「我絕對不會和亂步斷交」,這就是屬於松本清張的鐵證。”清張說。

  “……”研一一愣。

  他原本還以爲會聽到什麼「江戶川亂步不是那樣的人」之類的解釋,畢竟現在,松本老師對江戶川的在意是直接擺在面上的,甚至見面後開口第一句就是提到的他。

  結果卻是「我絕對不會和亂步斷交」……嗎?

  是相當自我的說法啊,用主觀的事情否定了一切客觀的存在呢。

  研一不得不重新注視着松本清張的眼睛。

  “您在說非常自命不凡的事情。”

  松本清張倏爾笑出聲,眼睛眯起來,陽光透不過防窺玻璃,但他蒼白的臉色卻被印上薄紅。

  “太陽不會自命不凡,它只是存在,它只用存在——這還是亂步說的。”

  禪院研一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這個大世面指的是,還在禪院家的時候,那些和咒術雜糅着的糟糕事情。

  他清楚非人能力能做到什麼地步,所以即使如今的松本清張提出「被改變現實」這樣的決斷,他居然也能很快接受了。

  而接受不代表贊同。

  “您的話已經充分說明您的立場了。即使您的推理是事實……想參與其中是很危險的事情,我不清楚您和江戶川的關係,從我的角度來說,是不值得的。”

  “研一君。”清張輕輕說,“前段時間其實我去取材了。”

  “啊?”

  “有人教會我一件事。”

  “……什麼事?”

  “人爲什麼會覺得朋友重要呢?”

  “就算您突然問我——”

  “做不到的事有人願意補足,彷徨的時候有人指明方向,走錯路的時候有人停在原地。只要回頭……不,甚至不用回頭就能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就呆在那裏——這是很令人安心的事情吧。”

  禪院研一:“……”“之前都是亂步在「找我」,現在輪到我「找他」了。這要怎麼去評價「是否值得」呢?”

  禪院研一很想說,您口中的關係已經和「朋友」沒什麼關係了。

  研一也有很多朋友,各種各樣的,不管是在職場還是生活中……甚至他和手底下作者的關係也可以用「朋友」來概括。

  但絕對不是松本清張如今描述的這樣。

  那太純粹了,像是拋開了無數的其他干係,悉心保留下來的一縷牽連。甚至不好去定義哪種牽連,似乎囊括着「忠誠」、「友愛」、「信賴」、「體貼」。

  現實真的會存在這種關係嗎?

  松本清張澄亮的眼神回答:是存在的哦。

  “我明白了。”

  研一沒有左右松本清張想法的打算,他只是一個編輯,編輯的責任就是幫助作者出版,或許還要加上「給作者提供一個良好的創作環境」。

  要是對象是松本清張的話,或許還要再加上:照顧好松本老師的起居,保證他的安全。

  禪院研一很看重松本清張,事實上,他看重自己手底下每一個作者,而松本清張是他找到的第一個珍寶。

  每次看到他們誕下的作品,研一都會覺得自己離家的選擇是絕對正確的。

  這樣想着,禪院研一重新發動了車輛,駛向橫濱。

  爲了比對現在的「既定事實」和清張腦海中回憶的差別,禪院研一開始仔細闡述他所知道的,從認識清張以來所知道的一切。

  “松本老師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小說家,從來沒有過靈感枯竭的時候,而且非常配合各種工作。”

  松本清張:“……”

  “松本老師給自己定好了死線之後,就絕對不會拖稿,提前兩三天交稿是常有的事。”

  松本清張:“……”

  “松本老師的生活起居也非常健康,是健身房的常客。爲了保持自己的體力能跟得上腦部活動,您完全不沾菸酒,作息非常規律。”

  松本清張:“……”

  到底是誰在造謠?到底是誰?!

  受不了了,他可以被批評到一無是處,但是不要拿這樣泯滅人性的「松本清張」來折磨他啊!!!

  “這下可以百分百肯定了,我絕對不是那樣理想的傢伙。研一君,趕緊把這些形象全部逆轉一下。除了靈感迸發,或是被逼到沒辦法纔開始動筆,除了腦子之外全是廢物肉塊,那纔是我啊!”

  松本清張堅決的語氣讓人感覺他似乎蒙受了巨大的冤屈,萬惡難平,就差沒掉兩滴眼淚來做實自己受害者的身份了。

  禪院研一被他一通話堵得有些不知說什麼好,打着方向盤不接話。

  清張又深沉說:“所以你懂吧,這也是爲了我的名譽而戰。”

  禪院研一:“……”

  “您得先告訴我您想做什麼。”研一說,“我不會支持您去做太危險的事情,請您體諒這一點。”

  “哇,研一君願意幫助我就已經是大好事了!都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的感謝了!”

  “真的要表達的話,請按時交稿。”

  禪院研一冷酷的話語澆滅了松本清張一半的熱血,還有一半苟延殘喘着,讓他能夠望向窗外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即使在這樣不真實的現狀下,天空依舊澄澈如洗,橫濱的騷動沒有給它造成任何影響。

  松本清張喝掉了紙杯中最後一口咖啡,聽着禪院研一委婉地提醒,說作者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他們所處的戰場根本不是同一緯度,實在想幫忙的話,或許需要尋求他人的幫忙。

  ——禪院研一是有這個人脈的。

  自己有一個非常包容,又熱心腸的編輯啊。

  清張想着。

  不過誰規定作者能做到的事很少呢?

  文字是有力量的,和廣義的暴力無關,又沒辦法徹底脫開聯繫。

  他再清楚不過了。

  “研一君,你知道爲什麼知事會找我嗎?”

  “因爲您的影響力。”

  “那爲什麼他們會找入野一未呢?那位老師似乎是根本找不到根源的神祕派吧,在政治上採用這樣的人,不會很危險嗎?”

  “……”

  “因爲「文字」的影響力啊。”清張說,“或者說,思想的影響力。”

  看着湛藍的天,不知名小鳥從天際飛過,落到道路旁的矮樓上,松本清張按下了車窗,風吹了進來,吹開他墨色的亂髮,露出淺笑的眼。

  “人們幾乎不會意識到被改寫的現實,這是特殊能力輕而易舉做到的事。其實也用不着大驚小怪,這種事情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只不過媒介不同而已。”

  “您……”禪院研一的餘光瞥了過去,看到松本清張輕鬆無比的側臉。

  “我不會做危險的事的,放心啦。”清張說,“只要去做那些他們想讓我做的事,這樣就好了吧?”

  “他們想讓您做的事是指?”

  “我剛定好新文的名字。”松本清張完全是答非所問,思維跳躍太快了,讓研一也不免有些喫力。

  他只能順着說:“您已經決定好下一本要寫什麼了嗎?”

  “當然,我們不就是去橫濱取材的嗎?說起來,其實我想要以開放連載的形式刊登。你應該聽過這種形式吧,研一君。”

  清張說,“定下某個主題,主辦方給出開篇,在期刊雜誌上進行競爭式創作。”

  研一皺眉:“這種方式一般只在學校,或者愛好會上,已經成名的作家很少願意參與進來,畢竟這和名聲有關啊。誰也不想自己的投稿被否決,看着別人的稿件獲得勝利吧。”

  “別說得這麼肯定嘛,至少「我」是願意的。而且研一君你的風評很好的,手底下作者肯定會賣你面子啦!”

  禪院研一:“……”

  仔細思索了一下手底下的作者,越想越覺得完蛋是怎麼回事?

  清張也意識到什麼,咳嗽兩聲,將話題岔開:“哎,你就這樣想好了,即使沒有其他人投稿,我也會從頭寫到尾呢!怎麼樣,有我兜底呀!”

  “我只是不明白您這樣做的意思……”

  “他們想讓我傳達觀點,表達立場,那我就傳達好了。”清張輕快說,“作者最會撒謊,不是嗎。我們在竭力讓他人相信虛假的事,這一點來講,作者所做的,和肆意篡改真實的罪魁禍首並沒有區別啊!”

  “……您該不會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讓人相信武裝偵探社的清白吧?用被您包裝的故事?”研一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不,不是「不可能」那樣簡單,這樣做的話,和清張本人的主張是完全矛盾的。

  東京都知事想讓松本清張競選神奈川,那肯定是要從當下神奈川黨派的癱軟入手了。

  要大肆宣傳他們的軟弱無力,要言辭犀利地指出他們做出的一系列政見只能給人們帶來不幸。

  武裝偵探社是最好的例子,這是由神奈川當局承認的組織,卻做出了那樣兇殘的事情。

  也就是說,他們是想要松本清張敗壞偵探社的名聲的,武裝偵探社越惡臭,神奈川的不作爲就越明顯,人們纔會越不滿。

  ——這根本和松本清張的立場相違背啊!

  清張沒有回答禪院研一,也沒有詳細描述自己要怎麼做。

  大肆宣傳武裝偵探社的惡劣,他會做的。

  幫助亂步擺脫現在的處境,他會做的。

  松本清張知道自己能做到,即使自己的力量不夠,他還有筆名。不是依靠筆名的異能,只是用筆名來寫一些「松本清張」不能寫的東西。

  而在他人看來,那是松本清張本人無法左右的,因爲是競爭性質的創作,完全依靠得票判定誰能刊登,公平極了。

  是否能獲得足夠多的票數,這一點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疇。

  最相信他的人正在等着他呢,爲了這個人,松本清張怎麼可能去反駁自己的才能呢?

  “我還沒說我剛想好的名字吧?”此時,松本清張又跳掉了話題。

  禪院研一頭開始疼起來,這種頭疼的感覺很陌生,又出奇的熟悉,好像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感覺似的。

  “是元小說哦。”他說,“《渡鴉法》。”

  松本清張在口中咀嚼着這個名字,靈感源源不斷地迸現,就像被打通的泉眼冒出汩汩清泉,光是念着名字都覺得頭腦一片清明,數不清的內容出現在腦海中,只等着他將其書寫下來。

  清張笑着重複了一遍。

  “就叫《渡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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